永无乡[现代耽美]——BY:顾言丶

作者:顾言丶  录入:05-20

  奶茶的温度应该还没降下来,他握着奶茶杯的左手指尖有点微微的红。
  他摘下眼镜时许暮洲才发现,严岑的瞳色比大多人都淡一些,是很明显的琥珀色,在光下看起来非常清透。
  “绿灯了。”严岑忽然说。
  “哦——”许暮洲回过神,才发现他自己盯着严岑那侧的车前窗发呆了很久,连红灯结束都没发现。
  他干咳一声,将变速杆换到二档,踩下了油门。
  严岑眼镜上的雾气已经消失了,他将那副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又搅了搅手里那杯奶茶,确定手下的触感没有什么阻碍之后,才低下头喝了一口。
  奶茶的味道变得正常了许多,甜腻的奶香气在严岑舌尖打了个转,然后顺着喉管流入了冰凉的胃腹。
  ——虽然有点过于甜了,但整体是个不招人讨厌的味道。
  于是他又喝了一口。
  “刚才在想什么?”严岑问。
  许暮洲没想到这小法医会主动搭话,又不能实话实说我职业病犯了刚才在偷摸打量你,只能硬着头皮说:“在想扑克牌。”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但话一出口,自己也忽然想起了被小法医在停车场打岔之前思考的那个问题。
  “我在想,那副扑克牌是用什么东西画的。”许暮洲拐过一个路口,跟着拥挤的车流放慢了车速,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方向盘,说道:“那画的太整齐了,哪怕是徒手化成那样的,肯定也有工具,不然那方块边缘不会那么平滑……但也不像画笔,什么画笔能画成印刷质感——是用凶器吗,刀之类的。”
  “应该不是。”严岑说:“受害者的伤口呈不规则锯齿状,从凶器的角度来看,伤口很深,但不长,应该是尖锐的钝器造成的——”
  “不长?”许暮洲打断他:“都从胸口撕到肚子了,这还叫不长什么叫长?”
  “我说的是凶器造成的伤口。”严岑说:“受害者的胸腹中心部位被戳刺得很厉害,外部伤口边缘呈撕裂伤——打个比方。”
  严岑说着放下手中的纸杯,从抽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巾叠在一起,然后他从兜里掏出一串叮当乱响的钥匙,将这张纸举到眼前,确保能被许暮洲的余光看见后,用钥匙尖刺破了这两张纸巾。
  脆弱的纸巾被切开一道口子,严岑手腕微微用力,这张纸巾就顺势被裁成了两半。
  “就像这样。”严岑说。
  许暮洲收回目光,将方向盘往右打了半圈,变道到右转车道,随口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凶手将凶器深深捅进了受害者的胸口,然后用力下拉,用惯性撕开了他整个胸腹部位?”
  “从伤口上来看是这样的。”严岑说。
  “啧……”许暮洲拧紧了眉,说道:“哪怕这伤口是许康死了之后才造成的,没有挣扎情况干扰,这凶手也有点不是人——肋骨都断了好几根,他劲儿也太大了。”
  “是的。”严岑说:“而且从凶案现场来看,他虽然看起来很疯狂,但实际上非常冷静——受害者的所有内脏都在他的腹腔内,除了有几块崩出的碎骨之外,凶手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尸体的完整。”
  许暮洲啧了一声,没有对此发表看法。
  “这个下拉的过程中没有利器作用吗?”许暮洲又追问了一句。
  “看伤口情况,近乎没有。”严岑说:“伤口边缘发钝,撕裂伤的特征也很明显,还有几处明显的锯齿形状。”
  “锯齿?”许暮洲说。
  “对,应该是中间停下几次重新借力,所以伤口并不是完全平滑的。”严岑说:“有两三处,大多密集地发生在肋骨附近。”
  “所以凶器应该不是刀具一类规则的利器,也不是锯子之类的东西。”许暮洲说:“既然伤口很深,那这东西很长?”
  “有可能。”严岑说:“我个人偏向钩子一样的东西,具体的伤痕鉴定要回去之后才能出,我会尽快做完交给你们做比对。”
  “嗯。”许暮洲说:“辛苦了。”
  过了早高峰时期,回局里的路很顺畅,许暮洲中途还绕了点小路,避过了三四个红绿灯,将将好跟大部队一起回了局里。
  许暮洲先将车停在了市局门口,严岑冲他道了谢,然后将喝完的奶茶杯子和用过的纸巾一起带了下去。
  许暮洲目送着他进了大门,才一转方向盘,掉头将车停回了院门口的停车场。
  刑侦二队的办公室在市局三楼,许暮洲一步三个台阶地窜上去,刚一拐进楼梯就见到沈双形色匆匆地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沓冲洗好的照片。
  “哎,哥。”沈双招呼道:“挺快啊。”
  许暮洲从他手里把那沓照片抽走,吩咐道:“叫人开会。”
  另一头,二楼尽头的法医办公室里,严岑反手关上门,他将手中的金属箱放在门口,然后将臂弯里干的差不多的白大褂重新套在身上,捏着那杯微凉的奶茶往里间走去。
  从案发现场运回的尸体已经被安放在了法医室里间的操作台上,严岑叼着塑料吸管,伸手揭开了尸体上盖着的白布。
  凭心而论,许康的死状并不好看,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的惊恐神色还未褪去,看起来异常狰狞。
  严岑伸手拧亮了操作台上的灯,惨白的灯光顿时笼罩了钢制床上的许康,大量的失血让他整个身体都蒙上了一层灰青色的死气,他的嘴唇白惨惨的,唇角有一道被牙齿蹭伤的小伤口。
  严岑嚼着椰果,随意地拨动了一下许康的两条手臂。
  许康裸露在外的手背和小臂上也有许多细碎伤口,有的是被刀划出来的,有的是撞击造成的青紫。严岑翻开他的左手小臂,在他的臂弯处发现了几个不知名的针孔。
  他的右手还维持着被夺走武器的姿势,因为尸僵的缘故,他的五指收缩着,就像是手中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一样。
  严岑围着他走了一圈,顺路喝完了手里凉透的奶茶。他将纸杯捏扁,顺手丢到了一边干净的桌面垃圾桶里。
  然后严岑走到房间中央的钢制床旁边,微微弯下腰,仔细地观察着许康的眼睛。
  他离得非常近,近到可以在对方浑浊的瞳孔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


第169章 天黑请闭眼(七)
  “死者许康,二十八岁,孤儿,毕业于国内最好的燕城美院——但是从毕业成绩来看,不算个高材生。”许暮洲说:“毕业后来到申城定居,为人孤僻,社交圈窄,跟齐远保持着长期的合作关系——沈双。”
  被叫到名字的沈双习惯性答了声到,他站了起来,将手中的笔记本翻回两页,自觉地补充道:“许康从来申城那年就搭上了齐远这条线,这几年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齐远的画廊。他大概每个月会送一两幅画给齐远那边寄卖,这些画通常会在两三天内售出——但值得注意的时,大多数情况下,齐远跟许康的联系完全基于线上运作。许康通过快递的方式将画作直接寄送到画廊,由画廊的工作人员接收,他跟齐远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有问题。”坐在会议桌靠前部分的一个短发女生举起手,问道:“画作是正常价格吗?”
  许暮洲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随便点了点,调出一个线上拍卖的页面,说道:“齐远的画廊也有线上预约的官网,各类卖品信息在上面都有备份。许康的作品数量不多,价钱——应该也算正常范围内,一幅画多则一两万,少则两三千,数额不大。从齐远的身价来看,暂时排除了跟许康合作洗钱的嫌疑。”
  那女生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许暮洲从桌上拿起两张照片,转手用磁铁吸在了白板上。
  “秦怀。”许暮洲用白板笔点了点其中一张照片,又点了点另一张:“齐远。”
  “这是两个非典型报案人。”许暮洲说着在两张照片下各画了一条直线,一边标注一边说道:“秦怀,公众人员;齐远,商人,身价不菲——这两个人按理说都不符合许康的正常社交圈。而且报案时间也很可疑,正常工作合作约人见面通常在晚饭时间,哪有大清早跑来人家见面的。”
  “所以我实话说。”许暮洲随手把白板笔往凹槽里一扔,说道:“齐远的理由听听就算了,他就算没撒谎也没完全说实话,我反正不相信。”
  “还有秦怀,也顺手查查看她是不是真的有艺术类喜好。”许暮洲说:“之前是否买过许康的画。”
  许暮洲说着,眼光落在一边跃跃欲试的沈双头上,随手一点:“沈二狗,你去的时候少给我掉链子,工作时间追星,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知道知道。”沈双夸张地一抹脸,硬生生抹出一张“正襟危坐”的标准表情,脆生道:“许哥放心。”
  “还有。”许暮洲说:“小悦儿,监控那边有什么线索吗。”
  被点到名的女生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笔记本,回答道:“3栋一共两间电梯,其中一间的电梯监控在三个月之前就坏了,到现在还没人去修理。我们拷回了另一间电梯,还有小区前后门的二十四小时监控内容——但是许哥,能从电梯监控找到线索的可能性很少。”
  “怎么?”许暮洲问。
  “技侦在毁坏监控的那间电梯内找到了半枚鞋印。”张悦从笔记本中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许暮洲:“技侦那边给的,鞋印上沾了雨后的泥水,所以很清晰。”
  也就是说,那凶手有很大可能性是乘坐着没有监控的电梯上楼的。
  “查查看电梯监控是怎么坏的。”许暮洲说:“意外还是人为——从案发现场的情况和凶器特殊性来看,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不是激情犯罪,而是有预谋的凶杀案。”
  许暮洲说着将案发现场的照片排列粘贴在白板上,包括那张匪夷所思的“方片四”。
  “这张画是在受害者卧室发现的,很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许暮洲说:“屋内门锁没有破坏痕迹,凶手很有可能是许康的熟人——凶手敲开了许康的门,然后在客厅内实时了犯罪行为。”
  “客厅内发现了搏斗痕迹。”沈双接话道:“也有滴溅血迹的痕迹,从血迹分布的情况和数量来看,许康在客厅就受了伤,但是凶手不知为何没有一击必中,而是等到许康逃到了卧室才最终杀害了他。”
  “他在享乐。”许暮洲忽然说。
  沈双一愣:“许哥?”
  “凶手在享受这个过程。”许暮洲背对着人,他后腰靠在沉重的会议桌沿上,正打量着白板上被他按房间方位放置的现场照片。
  “血迹是从客厅中央位置开始出现的。”许暮洲说:“客厅面积不大,所以在第一眼观感上才会让人觉得到处都是血。”
  许暮洲说着,在白板的空白位置画了个缩略的户型平面图,他画得非常顺手,连门窗的个数和位置都分毫不差。
  “门口附近几乎没有血迹,这说明许康全程根本没有接近门口逃离的机会。”许暮洲说:“凶手掌握了完全意义上的上风,但他只是在客厅里弄伤了许康。”
  许暮洲说着,在那副平面图客厅中依据血迹范围划了一条路线,说道:“许康在客厅东躲西藏半天,最后不得已逃到了卧室中,然后在卧室被凶手一击必中,杀死在这个现场中。”
  “在这个过程中,凶手似乎并不着急要许康的命。”许暮洲说:“就像——”
  “就像猫抓老鼠一样!”张悦说。
  “对。”许暮洲说:“现场没有翻找痕迹,贵重物品也没有丢失,排除谋财害命的可能——往仇杀和情杀身上查吧。”
  许暮洲刚想说散会,张悦就举手打断了他。
  “那那张扑克牌呢?”张悦问。
  许暮洲抿了抿唇,神色沉重地看了那张扑克牌一眼。
  “先查社交范围和人际关系。”许暮洲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吩咐道:“沈双去查秦怀和齐远的情况,张悦带着技侦的兄弟辛苦一点,如果监控没找到可疑目标,就把能查到的小区内监控都尽可能看看——我会催催法医那边给一个具体的死亡时间,缩短一下你们的工作进程。”
  “至于扑克牌。”许暮洲说:“我再想想——”
  许暮洲心里有个非常不好的猜想——他觉得这张扑克牌是一种编号。
  但这话要说出来势必会造成恐慌,何况他也不能确定“四”到底是最末尾那一位,还是开端的那一位。
  犯罪分子犯案的时候才不管什么天气如何,有案子的时候别说外面下雨,就算下刀也得往外跑。
  刑侦二队开完会,不到二十分钟的功夫就一个个跑得无影无踪,各司其职去了。
  这场雨一连下了十几个小时,才终于有了缓和的意思。法医部张老请假,整个办公室就只剩下了严岑这么一根独苗,花了一个白天功夫才做完尸检。
  冬季天短,加上雨下了一整天,不到晚上六点,外面的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严岑将尸体推进了冷冻柜,摘下手上脏污的一次性手套丢进回收桶里。
  法医室在二楼走廊尽头,靠近背阴面,加上没有电暖气,屋里的室温跟冷藏箱也差不了多少了。
  已经是正常下班时间了,但严岑并不急着走。他慢条斯理地收拢好尸检报告,又用曲别针将其钉好,端端正正地放在桌面上,等着许暮洲来拿。
  窗外淅沥沥的水声延绵不绝,严岑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停车场中的那两辆没贴警用标志的便车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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