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暮洲在黑暗里打了个哆嗦,被他这句话膈应得浑身发毛。
“线索不全,没法确定。”严岑说。
但光一楼这一层房间数就十分可观,如果按照一节课一间教室的话,恐怕找到天亮也无法将这些教室翻个底朝天。何况外头的NPC虽然现在看起来要受上下课的制约,但时间一长,谁也不能保证她在上课时间冲进教室来。
“一天少说八节课,万一有一节课就是她的课呢。”林向忧心的说:“那时候就没有教室内外的制约了。”
她说得没错,甚至从现在有的贫瘠线索来看,这种可能性的概率还相当之大。
逃生游戏不会无缘无故提供安全场所,起码从杜晴晴经历过的几次游戏来看,这次游戏已经相当客气了。
“眼前的安全不一定就是安全,说不准是更大的危险。”杜晴晴说:“还是得完成任务才能安心,找不到杀死NPC的方法,咱们头上就都悬着一把刀。”
“那就只能分开行动,否则不等找到办法,咱们都歇菜了。”许暮洲说:“一人行动危险性太大,至少要两个人一组……如果你们两个姑娘胆子小,就跟着他俩一起。”
虽然这样主动提起分头行动依然会有被怀疑的风险,但比起无缘无故的失踪来说已经好了太多倍。
许暮洲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傲慢,托这黑暗环境的福,他这副拙劣的演技竟然也能骗过人。
“我想,我们这里有四男两女……”林向抿了抿唇,轻轻柔柔地笑道:“要不分为两组正好,两男一女分组的话,也平衡一点。”
林向面上带着柔柔的笑意,说出的话可比她的脸危险得多。她明显存了对许暮洲试探的意思,言语里有理有据,一句话把两头一并堵死,逼着许暮洲不得不带上她。
许暮洲一时被她问住了。
因为林向说得实在很有道理,这里拢共就只有六个人,按人之常情来说,确实应该是三人一队,每队负责一侧的走廊更有说服力一些。但实际上,许暮洲绝不可能带上林向,这女人看起来温柔无害,比杜晴晴还柔弱一些,但眼睛却比杜晴晴尖得不是一星半点。
是个老手,许暮洲想。
然而若是不带上她,恐怕她心中的怀疑是绝不可能消除的。许暮洲顿时语塞,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办法。他甚至想着要么就破罐子破摔,带上杜晴晴也比带上林向舒服一些。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严岑便拦着他的肩膀往旁边带了带。
“不带。”严岑说。
他微微皱眉,眼神低头在林向红肿的脚背上一扫,随即收回目光,近乎厌恶地对林向说:“笨手笨脚,太碍事了。”
他言语的恶意太过明显,林向怔了怔,漂亮的眼睛顿时附上了一层水雾。
可惜她的惺惺作态丝毫不能软化严岑那颗心,他居高临下的斜睨着林向,轻蔑地冷笑一声:“给你一个忠告,新玩家,千万不要太依赖你那副皮囊,否则它迟早会成为你的裹尸布。”
“希望下次汇合,你还活着。”
严岑撂下这句话,便揽着许暮洲的肩膀往另一头的黑暗中走去。不过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他们背影的轮廓就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中。
或许是由于严岑第一个拿出了线索纸片,杜晴晴并未拦他。
这一个课间他们耽搁的太久了,几乎什么进展都没有,那催命般的上课铃就又响了起来。
几乎在高跟鞋响起的同时,杜晴晴就拽着林向的胳膊闪进了身边的教室里。
中年男人和穿着校服的男孩莫名被落成一组,那男孩似乎很不喜欢杜晴晴和林向,他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率先推开了旁边另一间教室的门。
高跟鞋的声音从头上逐渐远去,林向后背靠着门,仔细听着门外再没有什么说话呼吸的动静了,才谨慎地开口道:“你觉得他们可信吗?”
林向声音略低,她看着杜晴晴,满脸的戒备,哪有刚才要哭不哭的模样。
“不好说。”杜晴晴关了手电筒,摇了摇头:“我之前是觉得他有点可疑,但似乎又看不出来什么……”
“那另一个男人呢?”林向又问:“你不是也见过吗。”
提起严岑,杜晴晴先下意识打了个冷战。无论她已经经历过多少次游戏,甚至有多么习惯死亡,她第一天堕入地狱的场景还是会时不时出现在她的梦魇中。
许暮洲不知道的是,在高铁上她曾冲严岑伸手求救过,当时严岑就端坐在D13的座位上,隔着两趟座椅冷漠地看着她。
他仿佛没有情感,哪怕看着她被骨刺剖开背脊,刺进心口,都依然是那副平静的表情,眸子里一丝波动都没有。只有骨刺偶尔折射的寒芒映在他眼中,像是闪过了一道光。
在那一刻,杜晴晴甚至觉得他比浑身散发着腥臭的怪物还要可怕。
“我给你一个忠告,你最好不要招惹他。”杜晴晴心有余悸:“他的心和眼睛都是冷的,一丁点对生命的敬畏之心都没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许暮洲青眼相待,但你离他远一点总没有坏处。”
这个描述太过主观了,林向顺着她的话头想了想,试探地问:“老玩家?”
“或许吧。”杜晴晴说:“如果是的话,那他恐怕不知道在这个游戏里呆了多久了。”
而此时,正被人划成高危人物的严岑,正在尽职尽责地给许暮洲当一个漂亮灯架。
那枚透明的小球所能散发出的光芒实在太过有限,离得稍远一些就看不清,许暮洲左找右找也没找到一个好地方随身携带,最后还是严岑看不过去,接过那枚小球开始给他移动照明。
严岑选的这间教室在另一边走廊的尽头,许暮洲顺着靠近门边的那排课桌随手翻了几本书,发现这是三年级的教室。
“这座学校的布局也太奇怪了,那头是一年级和四年级,这头是三年级?”许暮洲忍无可忍地吐槽道:“这是什么布局鬼才?”
“1983年。”严岑提醒他:“那个时候甚至大多数小学都是烧煤的平房。”
“对,1983年。”许暮洲骤然反应过来,他匆匆从怀里掏出那盘英语磁带,疑惑地看向严岑:“等会儿……那时候的小学,有英语课吗?”
在许暮洲的认知中,小学三年级就要开始上英语课,所以这盘磁带出现在小学讲桌下,他也觉得十分正常。但是直到严岑提起,他才突然想起1983年这码子事儿。
“大多没有。”严岑摇了摇头:“如果我没记错,英语课直到初中才有。”
“那为什么这盘英文磁带会出现在四年级的教室里。”许暮洲说着自己停住,露出了怀疑的神色:“……等一下……不对,也不是四年级。”
许暮洲闭上眼,开始细致地回想刚才在另一间房间的记忆,他脑子里的画面从进门开始顺推,最后定格在了某一帧上。
“……二年级。”许暮洲忽然说:“那本是小学二年级的数学书,为什么扉页会写着四年二班。”
许暮洲忽然发现,这座学校的布局并没有错,他上一次躲藏的其实原本就是二年级的教室,是他先被扉页上的四年二班先入为主,才会觉得那间教室是四年级。
然而想明白这个,却使他的疑惑不减反增,他将手中的磁带拿到严岑举着的光晕之下,细致的查看了一下磁带的模样,才发现老式磁带里头的胶条已经碎成了好几节,哪怕找到另一台录音机,恐怕也已经不能放了。
这条线索看似到此为止,但许暮洲一边摩挲着上头的孙茜二字一边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将这盘磁带揣了起来。
“对了。”许暮洲说:“你刚才给杜晴晴的纸条,是从哪里发现的。”
“哪里也没发现。”严岑平静的说:“是我写的。”
许暮洲:“……”
许暮洲甚至觉得自己听差了:“什么?”
“既然要拖住他们,当然要从他们的目的入手才最有效率。”严岑继续说:“想让他们别碍事,只要象征性给他们一个进度就可以了。他们都是老玩家,惜命得很。”
许暮洲忽然油然而生一种敬佩,严岑这是什么精准且滴水不漏的演技,从他拿出纸条的那一刻起,他的神态表情和言语,似乎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而生的,甚至神到连他这个队友一起蒙进去了。
“合着压根就没有纸条?”许暮洲服气地看着他:“您老人家一个人把一船人都蒙进去了?”
“不。”严岑却摇了摇头:“有纸条。”
他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许暮洲,接着说道:“是在下课铃响后,出门的时候发现的,当时这张纸条就在地上,杜晴晴的手电晃了一下,但他们谁也没发现。”
许暮洲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张纸条,这张纸明显比严岑给杜晴晴的那一张坚固许多,只是边缘的毛刺十分明显,看起来像是匆匆从纸上撕下来的。
纸条上只写了一行字。
“不要去二楼!”
第17章 实习(七)
那字迹凌乱不堪,不难看出书写者的崩溃和紧张,最后的感叹号刺破了纸页,在纸条上划出了一道明显的狰狞裂口。
声嘶力竭的警告几乎具象成了等额的恐惧,许暮洲看着这张纸条,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的汗毛都在一瞬间炸了起来。
“这……”许暮洲犹豫地看向严岑:“这是清理系统给我们的优待吗?”
严岑平静地看着他:“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双系统并行的情况,你觉得呢。”
“我也不太清楚。”许暮洲踌躇了一会儿,才咬了咬牙说:“算了,先看看再说,一楼就这么大点地方,如果什么线索都找不到,还是得去二楼。”
他说着想起了什么:“你还记得资料中那张平面图吗。”
“你说那间安全屋?”严岑问。
“对。”许暮洲点头:“这所学校只有三层楼,进楼之前我看了一下,一二层楼的建筑格局大致一样,三楼的宽度却缩小了一半,只有三分之一……这个建筑布局我一直觉得眼熟,直到刚刚才想起来。在孤儿院翻新重盖之前,就是这种布局,一二楼是教室以及其他的活动场所,三楼从楼梯上去,只有一大间院长办公室。”
“但这是所学校,我刚才一路走过来时,能看清的几张房间牌上写的都是教室编号……那教师办公室呢?”许暮洲问。
严岑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话道:“在二楼。”
“所以不管二楼有什么,想必之后都不得不去一趟。”许暮洲将那张破旧的制片叠起来,跟磁带一起放好。
现在能用的线索只剩这盘没什么用的磁带,许暮洲有些犯愁。繁杂的信息堆在他的脑子里,像是绕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毛线球,怎么找也找不到能用来理顺思路的那根线头。
许暮洲皱着眉想了想,最后找一套尚且能用的桌椅坐了下来,从桌洞里翻出一本发黑泛黄的草稿本,从上头撕下两页纸来,
他以前玩儿逻辑推理游戏的时候,也习惯随手做做笔记,将已知的那些有用没用的线索写在纸面上之后,似乎更加容易将其整合成一个系列。
许暮洲从大开的铅笔盒里挑了一只勉强能用的铅笔,在纸上随手划了两道。
严岑将莹光球放在桌角上替他照明,发现许暮洲将一张白纸一折两半,以折痕为界限,在左右两边的第一行分别写了“英语教师”和“四年二班”两件事。
许暮洲还在四年二班上旁边画了个问号,随后在“英语教师”那一列往下画了个向下的箭头,又写了“磁带”两个字,然后他在这行打了个叉,示意线索中断。
严岑静静地看着他将现有的线索用树状图的方式罗列出来,但可惜的是,大部分线索后头不是打着叉,就是打着问号,真正能延伸下来的有效线索少之又少。
片刻后,许暮洲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将手中的铅笔头往桌上一扔,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严岑。
“我之前想错了。”
严岑挑了挑眉:“嗯?”
“我之前一直在想有效线索的事,但是我获取的信息太杂乱了,所以我一直没法从里头找出与任务目标有直接联系的线索。”许暮洲说:“但我刚刚才突然明白,你之前说过,这不是一场游戏,而是一个真实的场景……所以这里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有效线索。”
“我太纠结于场景中这些似是而非的细节了。”许暮洲将罗列线索的纸张团成一团:“但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反倒正是因为这些细节太多,才让我一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在1983年,全国大多数小学恨不得穷到一边生炉子一边上课的年代,会莫名其妙废弃这么好的一所楼房小学吗。”许暮洲问。
他说着翻了翻手边的书,又指了指桌面上打开着的铅笔盒,接着对严岑说:“而且,这些东西放在这里,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在用的教室没什么两样。书在桌子上,小孩子的铅笔盒出门之后忘了合上——这跟那些照常使用的教室压根没有两样。但这些东西又毫无疑问都跟这座学校一起闲置许久了……他们走的很急,甚至像是匆匆离去的,这座学校在顷刻间空无一人,甚至让学生收拾书包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说。”许暮洲顿了顿:“这所学校不是被慢慢废弃的,而是被忽然遗弃的……而它为什么会被突然遗弃,才是重点吧。”
见他终于转过了这个弯,严岑欣慰地长叹一声:“还好,你比我想象的机灵一点,不然我还在想要怎么才能让你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