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性。”许暮洲说:“因为毕竟对于九岁小孩子的处事概念来说,遇到秘密想要‘隐藏’是很正常的事情。当一件事不想被人发现的时候,回避才是正常反应。”
严岑抽了口烟,没反驳许暮洲的观点。
“确实如此。”严岑说:“而且刚刚你开门的时候,楼下的托娅也没什么动静,没有出门的意思。”
“有没有可能是没听见?”许暮洲说:“毕竟还隔着一层封顶。”
严岑摇了摇头。
“托娅在这个城堡呆了这么多年,你猜他会对这个城堡的情况一无所知吗?”严岑问。
许暮洲一时被他问住了,琢磨了一下,觉得也是,毕竟人家还担着个“女巫”的名头,谁知道是不是早有什么玄学版本的监控摄像头了。
一想起托娅有可能扒着那个球正暗搓搓地盯着他俩,许暮洲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后背直起鸡皮疙瘩。
许暮洲将煤油灯往身边拉了拉,压低了声音说:“所以,严哥,你不觉得他很矛盾吗?”
“就因为这个,我总觉得不对劲。”许暮洲又开始放飞理想地胡思乱想:“严哥你说,会不会托娅是个双胞胎啊?”
许暮洲话音刚落,严岑手腕上的绣球花就突兀地发起热来,严岑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被咽了下去,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怎么了?”许暮洲问。
严岑抬起手,说:“有反应了。”
许暮洲一乐,说:“那敢情好,说不准还真猜中了。”
然而许暮洲拉过严岑的手看了看,却发现上面的进度条依旧稳稳地停在原地,一点动弹的意思都没有。
许暮洲奇怪地摸了一把,却发现那球都热得发烫了,许暮洲没防备,被烫了个正着,抽着凉气飞速收回手,吹了吹微红的指尖。
“这什么玩意,烫成这样还没进度?”许暮洲恼怒地说:“进度条罢工了?”
第221章 沉梦(二十三)
许暮洲一语成谶。
那进度条就像是从此开始彻底“罢工”一样,无论许暮洲和严岑做什么都没再动过。
除此之外,托娅也依旧维持着出现两天丢一天的频率在这个城堡神出鬼没,而奇怪的是,只要到了他“应该”消失的日子,那无论许暮洲和严岑怎么找,都没法从城堡中把他翻出来,哪怕是在阁楼一样。
托娅就像是凭空消失在了城堡中,化成了一团灰烟,只等日子结束再出现。
许暮洲冷眼旁观了几个周期,发现但凡轮到托娅出现的日子,只要他和严岑不出屋,那托娅能在大厅里一呆就呆上一整天。
他大多数时候跪坐在大厅中央,面对着大门的方向,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
灰扑扑的水晶球就安分地搁在他的大腿上,偶尔会被托娅宽大的长袖拨动得轻轻摇晃。
但如果他和严岑有一丁点想要离开房间在城堡中逛逛的意思,托娅就会很快收拾起东西,像鸵鸟一样一脑袋扎回自己的小房间里,这一整天都不会再出来。
进度条一直不动,许暮洲也觉得不对劲,他明里暗里地堵了托娅好几次,也旁敲侧击地从托娅的童年说到约瑟夫,差点把托娅这辈子的人生经历扒了个底朝天。
托娅是个天真的孩子,又不排斥许暮洲,大多数时候都问什么说什么,但饶是如此,进度条也一直安安静静地,无论说什么都触及不到最后的任务点。
加上托娅每两天就要消失一天,眼瞅着时间一组一组地过去,离来送物资的日子越来越近,许暮洲也不免有些焦虑。
虽说理论上在任务世界中可以无限停留,但如果真到了“获救”的那天,先不说要怎么说服托娅继续留在这个城堡中,就单单许暮洲自己,也实在想速战速决,不想多呆了。
——倒不是他不怎么敬业,实在是……这个世界的生活水平太低了。
先不说这个城堡建在岛上,又湿又冷床还小,就光食物一点就够许暮洲受的了。
顿顿黑面包,天天纯净水,那黑面包又干又硬辣嗓子,许暮洲木着脸吃到后期,觉得自己都要变成一块黑面包了。
但相比起许暮洲,严岑倒显得非常从容,他把这个城堡中的时间分成了“托娅在”和“托娅不在”两种,并且在前两个时间周期内将这个城堡的各个房间扫了个遍。
在确定每个时间段内城堡内的情况之后,严岑就像是进入了咸鱼期,开始日常待在屋里休眠补觉,间歇性笑而不语地看着许暮洲小蜜蜂一样地上上下下乱窜,仿佛压根放弃了主动出击,准备随缘任务一样。
甚至于昨天他还从杂物间里翻出了草纸和碳笔,闲着没事儿坐在屋里画起画来了,活像个来度假的。
“严哥,干嘛呢?”许暮洲从门外进来,探着脑袋瞅了瞅他的动作,随手将钥匙串放在桌上。
严岑也没回答,头也不抬地斜靠在床头,拿着只食指长短的碳笔在纸上划了两道线,随口问道:“见到托娅了?”
严岑这些日子去了解城堡情况,许暮洲则有事儿没事儿就去围追堵截托娅,强行扮演“知心哥哥”。
只是托娅本来就年轻,抛开不记事儿的年岁,满打满算这辈子也就十几年,其中十年都在这不见天日的监狱里坐牢,哪来的那么多话可问。
除了约瑟夫这个显而易见的明显线索之外,许暮洲哪怕再不死心,也没法从托娅那获取到什么更进一步的破绽。
只是算算时间,明天又是托娅消失的日子,许暮洲依然想去碰碰运气。
“跟昨天差不多。”许暮洲说着坐在床边,伸长了胳膊从桌上拿过剩下的半瓶水,咕咚咚咽下两口。
这水虽然也是粗制滥造,但是喝习惯了也比黑面包强多了,许暮洲抹了一把嘴,将瓶子往严岑那边递了递。
严岑手下的动作未停,偏头凑近瓶口,就着许暮洲的手喝了一口。
“老太爷。”许暮洲吐槽完了,又凑过来看了看严岑手里的草纸,问道:“画什么呢?”
其实不消严岑回答,许暮洲凑近打眼一看就发现了——严岑是在画这屋里的布置。
严岑的笔锋很干净,下笔的手又稳又准。饶是许暮洲这种上学时候画惯了设计图的,也不由得想夸一句画得好。
或许是观察能力不错,严岑虽然画的是写实素描,但几乎没有废线,结构和比例长度都做得很完美,乍一看,像是将这房间内的情况整个缩在了纸上似的。
“所以你还有这一手?”许暮洲好奇地问。
“活得久,什么都学一点。”严岑唇角挂着浅笑,不等许暮洲就这句万能语录表达嘲讽,就又笑着填补了一句:“何况小时候学过画,这种东西一通具通。”
许暮洲一想,又觉得也正常,毕竟在严岑活着的那个年代,别说画了,他这种贵族子弟什么不都得学得精通。
说不定还得每天鸡叫起床,半夜睡觉,全年无休地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怪不得养出那么好一副身手来。
思及此,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严岑,拍了拍他的肩膀,心疼道:“辛苦了。”
严岑:“……”
小狐狸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严岑莫名地想。
许暮洲偶尔散发的奇葩脑回路短暂地没有被严岑捕捉,倒是被永无乡的评测系统记录了下来,无形中成为了日后漫长岁月中,回忆中的小小一点惊喜。
“不过话说回来,你画这房间干什么?”许暮洲问。
“闲着也是无聊。”严岑说:“看见纸笔忽然有了兴致,随手画画。”
许暮洲唔了一声,没太在意,毕竟任务没进度,严岑窝在屋里又不可能总是睡觉,这破地方又没有Wifi和移动设备,连点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没有。
不过许暮洲进来之前,严岑这幅打发时间的“大作”就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他寥寥几笔在墙面上勾出窗棱的形状,然后将草纸一折,跟碳笔一起放在了茶几上。
许暮洲见状,习惯地扒**上的宽大外套,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
这段时间他跟严岑已经摸清了城堡的规律,城堡门口那只挂钟每到午夜十二点会进行一次整点报时,在报时后的两分钟内,他和严岑会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困倦感。
这种感觉虽然来得莫名,但也并不会强制人睡去,何况据严岑所说,他曾在午夜敲钟时分出去过,也没见得城堡内的情况有什么不对,所以许暮洲干脆也没有在意,毕竟这种本身就带着点邪门的地方有点什么不科学的情况也很正常。
为了保持体力,少吃点那难以下咽的黑面包,许暮洲和严岑这几天都睡得很早。
严岑微微侧身给许暮洲让开空间,任对方爬到床里侧,然后将床脚团成一球的被子抖开,盖在了许暮洲身上。
做完这一切,严岑才探身过去,用一枚小小的铁片压灭了煤油灯。
唯一的光源熄灭,屋内重新变回了黑沉沉的模样,许暮洲往被子里缩了缩,感觉又一股微风正顺着被子缝往里钻。
他从被子里露出头来看,往窗户的方向看了看,说:“是不是忘了关窗?”
严岑抬头看了看,嗯了一声,起身准备下去关窗,却被许暮洲拉住了。
“算了。”许暮洲含糊地说:“今天也不怎么冷,就这么着吧。”
严岑本来就不怎么怕冷,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回手拍了拍许暮洲的背。
“睡吧。”严岑说。
因为没关窗的缘故,这一夜许暮洲睡得极其分裂,哪怕是在梦中,耳边也总是响着海浪声,加上木窗拍墙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响起来没完,在梦里也不得安生。
许暮洲一宿睡醒,觉得自己快从黑面包进化成一条鱼了。
海浪声太大,许暮洲醒得也早,早晨天刚蒙蒙亮时,就着涨潮的声儿就从床上睁开了眼睛。
严岑一向比许暮洲醒得早,许暮洲身边的床铺还有余温,人却不见了,许暮洲伸手在被子里摸了摸,确定严岑没走远,八成只是出去拿今天的干粮了。
托娅在这一点上倒也很神奇,虽然动不动就消失不见,但是每天的黑面包的淡水都会准时出现在大厅中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送过来的。
许暮洲还曾经戏言过,说着城堡里莫不是住着一群给面包就帮跑腿的小精灵。
被风吹开的木窗被风吹到墙壁上,又颤颤巍巍地自己往回滑,滑到一半又被风吹进来,周而复始的,看起来毅力实在可嘉。
许暮洲坐在床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准备下床去拯救一下这扇可怜的木窗。
他走到一半,余光却忽然看到严岑昨儿个放在桌上的那张草纸掉在了地上,约莫是被风吹下去的。
草纸叠得不严,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就散落开来,许暮洲弯腰拾起那张纸,将上面的画看了个正着。
许暮洲本来只是随意一瞥就准备叠起来,谁知目光刚一落在纸上,他的神情就微微变了。
许暮洲盯着画上床头的小茶几看了半天,沉默着转过目光,看向了身旁床尾的小茶几。
茶几上安安静静地放着一串钥匙,煤油灯放在一边,右窗扇上的破碎缺口还清晰可见——这屋内的一切都跟许暮洲印象里昨晚的模样别无二致。
——可却跟他手里这幅画截然相反。
第222章 沉梦(二十四)
在许暮洲手中这幅画中,所有的景象都跟实际情况截然相反。
许暮洲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这张画,又扶着床沿坐下,缓慢而仔细地一一打量过这间房间。
严岑这幅画画得很细致,于是许暮洲能清楚地比对出不光是茶几和桌子的摆放和窗户的破口,连右上角床脚上一道小小的凹痕都清晰可见地换了位置。
就像……这整个房间都进入了一面镜子一样。
如果说茶几和桌子还可以被人为挪动,但床却不是这样——先不说他和严岑的警觉性不会那么差,大晚上的,想要挪动一张睡了两个大男人的木床,凭托娅那个身板,简直是天方夜谭。
许暮洲忽然感受到了一股非常细微的恍惚感,他眨了眨眼,他仔细地顺着记忆想了想,才恍然发现,其实他最早记忆里的房间模样,就是跟这幅画中情形一样的。
确定了这个,眼前的情景就非常不对劲了,许暮洲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像是在一瞬间戳破了一层蒙在眼前的薄膜。
许暮洲心里涌上些许微妙,觉得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硬生生在他的“认知”上做了什么手脚。
这像是个拙劣的魔术手法,用某种方法让人产生短暂的认知错觉,从而发现不了其中的破绽。
虽然这个Buff的影响力看上去比魔术大多了,但却委实很脆弱。
因为许暮洲很确定,他的记忆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当他有意地进行梳理回想时就会发现,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每隔两天,这间房子的装潢就会悄无声息地调换成相反的模样,只是他之前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觉察而已。
——所以他之前到底为什么觉得,这间房间没有变化的?
许暮洲捏紧了手中这张纸,觉得后背有些凉涔涔的。
每隔两天,也正好是托娅消失的日子……那么他消失是去了哪,跟这个被“镜像”过的城堡到底有没有关系。
而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城堡陈设,到底又是什么原理……他还到底在不在原来的房间里,还是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