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迹已经结成了黑褐色的血痂,与劣质的木门板融在了一起,光凭这个氧化程度来看,跟地板上的血大概是出自同一人。
大概率是孙茜自己的血,严岑想。他微微退后一步,平伸出左手按身高比例比照了一下,发现门上的血分布的太过均匀,看起来不像是飞溅上的,更像是人为涂抹上去的。
但门上的分布血迹过于杂乱,严岑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并不是什么字迹或者符号,只是单纯的混乱图形,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严岑站在班级门口想了一会儿,并不准备破门而入,他转过身,往走廊的另一侧走去。
孙茜躲藏起来的时候严岑还多看了一眼关闭的那扇门,只当时情况太急,严岑只看见了一晃而过的金属标牌,上头写的什么却没看清楚。
越往另一头走,孙茜的哭声也就越大,严岑刻意放轻了脚步,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他的夜视能力很好,这点距离已经足够他看清门上的那行小字——班主任办公室。
严岑顿时不悦地拧紧了眉,他原本是想趁着分头行动的机会在孙茜的办公室找找有什么私人线索,谁知道孙茜自己就躲在了这里。
明知山有虎还偏要往上凑这种蠢事根本不在严岑的考虑范围内,他虽然不怕冒险,但既然许暮洲那里有控制NPC的方法,他就没有必要冒这种险。
严岑本想折返回去跟许暮洲互换一下情报,但在路过楼梯的时候,他忽然脚步一顿,转头看了看向上的楼梯。
去往三楼的缓步台笼罩在大片的阴影下,左右两旁的侧梯延伸上去,空荡荡的,中间也没有拦着任何分隔物。
他们一直将目光放在孙茜身上,追着孙茜一楼二楼的跑,但似乎连许暮洲都已经忘了,这座学校还有三楼是他们都没有去过的。
心念电转间,严岑已经打定了主意,脚步一转,往三楼去了。
教务处里的许暮洲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他刚刚把所能见到的所有文件都整理起来堆在了办公桌上。他看文件的速度飞快,一眼扫过去没发现有用的就随手往地上一扔,看似有用的就先放在手边,如果有涉及孙茜或者王志刚的就单独拿出来,分成两摞依次放好。
他这种挑拣信息的效率很高,一米多高的文件几分钟之内就被他挑拣了个七七八八,泛黄的纸张扔了一地,只留下桌面上的十几页纸。
许暮洲跑了半个晚上,人也有些乏,他将荧光球放在手旁,然后拉过椅子坐了下来,一边翻阅着剩下的资料,一边等着严岑回来。
教务主任这里大多都是教案和课程安排之类的文件,许暮洲细翻了翻,才发现这里确实有不对的地方。
孙茜排到的课也太多了。
按理来说,在小学英语课压根就不普及的1983年,哪怕是从外头请了英语教师,英语课也应该集中在三年级往上。但从王志刚这里的排课表来看,孙茜的英语课从小学一年级就要开始教。这所小学一共六个年级,每个年级两个班级,十二个班级中,孙茜几乎每天都有四节以上的课。三这些课也并不是一节接着一节,而是从上午第一节 开始隔节上课。
也就是说,从孙茜的上课表来看,她每天的第一节,第三节,下午第一节和下午第三节课,都要在上课过程中。
除此之外,许暮洲还找到了一本值班表,这份值班表跟贴在茶水间墙上的那份规格一模一样,只是信息要更加齐全。许暮洲发现,每一页纸上是一月份的值班排班,这本值班表中收录的应该是一整年的份。
许暮洲找到了茶水间的那一页纸,顺着往前翻了几页,发现排班规律跟之前他所看到的大多一致。
许暮洲皱着眉思索片刻,搁下手中的文件,又在脚边的那堆纸里翻了翻,随手抽出几张班主任任课表。他找到课表上的名字,又在值班表上查找比对了一下,才确定班主任是不参与周六日值班的。
那么按照孙茜的上课表来看,她作为班主任,每天都要在学校呆满整整一天不说,且没有一天轮休,周六日也要在学校值班,本身就很不正常。
这种表格所能给予的信息太过有限,许暮洲暂且将疑惑压了下来,将椅子往后一推,看了看办公桌下的抽屉。抽屉关得死死的,拉也拉不开,许暮洲没办法,只能在屋里找了只锈迹斑斑的改锥,废了半天劲儿才撬开上头的锁。他甩了甩发麻的手,低头拉开了中间最大的那只抽屉。
抽屉里放着几本厚厚的笔记本,在笔记本最上头正面朝下放着一张照片。许暮洲伸手将照片翻了过来,才发现上头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女人。
照片上的女人留着披肩长发,穿了一件驼色的羊绒衫,肩上搭着浅紫色的围巾,正冲着镜头温柔地笑着。
是孙茜。
第28章 实习(十八)
许暮洲后背一凉,一个及其荒谬的想法莫名出现在他脑子里。
他的手颤了颤,照片轻飘飘地从他指缝中落下去,重新落在了抽屉中。
孙茜的大半张脸被抽屉的阴影埋没,秀气的脸平白多出几分阴郁来。许暮洲下意识垂眼重新看向那张照片,老照片的质感比真人要显得扭曲一些,孙茜唇角的笑意看久了显得僵硬无比,她的目光深沉,像是在透过照片紧紧地盯着许暮洲。
许暮洲被她的眼神盯得后背发毛,伸手将照片重新盖了过去。
另一边,严岑已经谨慎地沿着墙边登上了三楼。
三楼的走廊很短,正对着楼梯是两扇并排而立的宽大木门,严岑抬头辨认了一下两间屋子上的铭牌,发现左边那间是校长室,右边那间是档案室。
校长室的门缝中有浅色的黄色光晕铺出来,将门口的一小块地方照的通亮。空气中弥漫着古老陈旧的木质香气,乍一看过去,三楼反倒比下面几层更像个普通学校的模样。
严岑站在校长室门口思索了片刻,没有贸然进屋,反而转头先扭开了档案室的门。
档案室并没有上锁,严岑站在门外大略扫了一眼,发现档案室大概有三个教室大小,外窗被木板钉死了,屋内竖着放了四个两米高的书架。
严岑反手将门虚掩上,想了想又将门留出了一条三指宽的缝隙,才放心往屋内走去。
靠近门边的前两个书架上方的都是教材和一些课外书,严岑上手摸了一把,发现上面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不知道多久没被人动过了。
第三个书架上塞满了文件档案类的牛皮纸盒,看起来终于有了那么点档案的样子,严岑眯着眼辨认着上头模糊不清的字迹,最后终于在下方倒数第二层找到了属于孙茜的那一本。
孙茜的档案比其他人都薄一些,严岑微微侧步半蹲下来,想将那只档案盒抽出来。
这个姿势压迫到了他受伤的脚踝,扭伤处胀得厉害,又被绷带勒得紧紧的,不舒服倒是其次,主要是活动起来也颇多阻碍。
严岑嫌弃那东西碍事,不耐地啧了一声,撩开裤腿就想去拆伤处的绷带,但手指刚刚触及踝骨上那只不伦不类的蝴蝶结时,又好像临时改了主意。
“……算了。”严岑收回手,又放下裤腿将绷带遮好,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小狐狸怪麻烦的。”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面前的书架柜上,这一层放了不少档案,档案盒塞得很紧,严岑用力一抽,那书架柜竟然顺着他的力道猛得倾斜,兜头向他砸了过来!
严岑骤然起身退后两步,书架柜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闷响。陈年灰尘顿时扬了半个屋子都是,严岑呛了个正着,偏过头干咳了两声。
方才被他攥在手中那只档案盒的搭扣是断裂的,只是虚虚扣在一起,这么一折腾,里头的文件顿时哗啦一声散了一地。
孙茜的档案跟其他的文件混在了一起,黑暗中一时间也看不清什么,严岑回过神,弯下腰将面前那些纸张一股脑草草收拢起来,他随手一摸,却摸到了一张加盖了公章的特殊文件。
【关于孙茜的过失处罚决定。】
这份处罚文件很短,大概只占了半页纸。上面提到了包括扣除工资和取消职称等处罚措施,但对于实际过失却写的模棱两可,只大概提了一句,说是“为人师德有亏”。
这种过失罪名听起来太莫须有了,严岑直觉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消息。然而不等他看完,虚掩着的门口忽然一闪而过了个什么东西。
严岑对这个十分敏感,他骤然警觉起来,将手中的一摞档案团成一个纸筒别在腰上,背贴着墙边,放轻脚步往门口走去。
门缝外是一个影影绰绰的黑影,顺着档案室的门过去,正停在校长室门口,光凭身形来看,有些像孙茜。
严岑眸色一沉,短剑已经横在了手中。他靠近门边,轻轻将门缝又拉开些许,看向外头。
门缝的视觉空间太小,严岑也看不太真切实际情况,只能看见校长室下的灯光将门口那个身影映照的更加飘忽,娇小的女性身躯微微佝偻着肩膀,有些瑟缩地在校长室的门外来回徘徊着。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儿,严岑想。
门外的那个“孙茜”身上并没有血腥气,甚至离得这么近,严岑也没有听到她身上标志性的鲜血滴落声。
他将短剑反手背在小臂上,屏息拉开了档案室的门,定睛向外看去,才看清外头那个“孙茜”与二楼与他交手的并不一样——对方没有实体,只是一团黑漆漆的影子,似乎风一吹就会散去。
严岑没有贸然上前,他半个身子隐在档案室门里头,静静等着那影子的下一步动作。
那影子在校长室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其中有几次甚至已经抬起了手,似乎是想要敲门的模样,但不知为什么却又收了回去,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摇晃着向后退后一步,失魂落魄地走了。
她像是没有看到严岑一般,微微低着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重新顺着楼梯走了下去,消失在了二楼半的缓步台上。
严岑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非正常情况,一时间也摸不清是不是因为双系统并行所产生的世界线Bug,他皱着眉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沉思了一会儿,转身推开了校长室的门。
白炽灯里头的灯芯已经烧得焦黑,功率不太足,发出的光亮并不刺眼,严岑站在门口缓了半秒钟就已经适应。
校长室的大小与档案室差不多,进门先是一块不小的活动空间,横竖靠墙放了两个长条的老式黑皮沙发,左手边靠近内墙搁着一张两米多长的办公桌,桌椅后头是糊满了一整面墙的书架。
办公桌上放着一张十寸左右的相框,严岑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是一张类似全家福的大合影。老照片最大的好处就是在下方会用烫金的字迹标出每个人的名字,严岑比对着人名在照片上看了一圈,发现眉目温和的老校长坐在最中间,孙茜就站在他的身后。
那位叫做王志刚的教导主任就坐在校长的左手边,身材相貌有些发福,戴着一顶圆圆的瓜皮帽,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窄缝,是个看起来面相很憨厚的中年男人。
但与此同时,在楼下的教务处,许暮洲正面对着一张截然相反的照片觉得毛骨悚然。
他在教务处没有找到更多的实质性线索,但在某一本笔记中发现了一张奇怪的的照片。
这张照片被胶水牢牢地粘在笔记本的扉页,被扉页的牛皮套封在里面,如果不是许暮洲多留了个心眼,恐怕也不会发现这个。
拼接后的照片是王志刚和孙茜的合影,两个半张照片用胶水歪歪斜斜地粘在一起,照片边缘还存留着撕过的毛刺,看起来及其不搭调。
照片上的孙茜就站在这所小学的教学楼门前,穿着一身秋衣,手里举着一张任职书,虽然看起来面容有些憔悴,但依旧打起精神冲着镜头微笑着。
但另外半张照片上的王志刚穿的是一套夏装,白色的半袖洗得泛黄,领口已经松垮的不像样,他眼神晶亮,端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孙茜的那半张照片被斜着粘在他身边,硬凹出了一个依偎的姿势。
这张照片看起来太诡异了,许暮洲只觉得后背发毛,他将这张照片与孙茜的单人照放在了一起,抬手搓了搓脸。
严岑迟迟不回来,许暮洲心里也在打鼓,他站起身在屋里晃了两圈转移注意力,但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想严岑是不是在外头遇见了什么意外,或者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他不像严岑一样有精确的时间认知,在黑暗的环境中呆久了,会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慢,他甚至觉得严岑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
许暮洲无头苍蝇一般地在屋里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教务处的门才发出吱嘎一声轻响。他心里一惊,随即看见严岑灵活地从门缝处滑了进来,才终于长舒了口气。
先前一直在一起还不觉得,直到现在才恍然发现,在这种环境中,身边有个同伴是多让人安心的一件事。
“你去哪了?”许暮洲低声问。
严岑显然不清楚许暮洲自己在这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一边往办公桌的方向走,一边将身上藏着的文件拿了出来。
“我去了一趟三楼档案室。”严岑将档案文件铺在桌上,示意许暮洲过来看:“又顺路去校长室看了看,发现了一点问题。”
“先等一会儿。”许暮洲抬手打断了他,他从桌上拿过那张课程表递给严岑,又说:“你先看看这个。”
许暮洲本想跟他说说自己发现的疑点,却不想严岑只扫了一眼,就断言道:“不对,这不是孙茜的课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