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晴晴警惕地捏紧了枪,问道:“……商量什么?”
“商量这次游戏怎么办。”中年男人笑了笑:“咱们也不能在这干坐着等天亮,游戏任务中说了,要活到天亮,还得杀了NPC才能过关。那两个小子不是玩家,肯定也不会管咱们死活。现在他们是把NPC拖住了,但之后他们的事儿一办完,还能管咱们死活吗。”
杜晴晴犹豫了片刻,没有说话。不可否认的是,中年男人这席话确实说到了她的心里。从高铁站那里杜晴晴就知道,不管是许暮洲还是严岑,没一个是见义勇为的热心好市民,指望他们办完正事回头救人,比天方夜谭还胡扯。
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杜晴晴连许暮洲究竟是什么人都没摸清楚,要说短时间内确立信任,那是信口胡说。
但她也不可能三言两语就相信面前这对有前科的父女,杜晴晴还记得校服男孩的死状,年轻的小伙子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在瞬息之间就被夺走了生机,杜晴晴唇亡齿寒,一想起来也觉得浑身发冷。
“你什么意思。”杜晴晴问。
“妹子,我知道你对我也有防备,这太正常了。玩儿这个游戏的,时间久了没有几个正常人。”中年男人看起来很坦荡,他冲着杜晴晴摊开手,诚恳地说:“如果你有幸一直活下来,你迟早就会明白我的。”
杜晴晴唇角抿得死死的,她生怕露了破绽,干脆不肯说话。
“妹子。”中年男人转过身来,轻描淡写的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那把枪不会要人命吧。”
杜晴晴被他说中了心事,心里一惊:“你——”
她刚刚出生,后背就猛然窜上了一阵寒意——她没沉住气,还是露了破绽。
“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中年男人冲她摆了摆手:“我承认我是高阶玩家,我在这个游戏里的时间比你早多了。这种武器也就只能忽悠一下那个小子……游戏虽然鼓励玩家自相残杀,但对玩家之间的武力平衡一直做得很好,是不可能给予玩家这种高杀伤力的武器的。我想,这把枪更像是控制类的道具吧。”
杜晴晴扣着扳机的手有些僵硬,她指尖发凉,冷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穿校服的小子虽然不招人待见,但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中年男人压低了声音:“咱们才是玩家,不管要不要背后捅刀,起码咱们的目标都是离开这里,活着出去。”
杜晴晴又沉默下来,她动摇了,中年男人看得很明白。杜晴晴看起来跟林向差不多大,中年男人的岁数当她的爹都有富裕,无论是从人生阅历还是游戏经验来说,杜晴晴都太嫩了,会被他带着跑偏是很正常的事。
“你经历游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些话我不说你也能想到。”中年男人说:“……你什么时候在游戏里见过非玩家。”
他说的对,杜晴晴想。
从她莫名其妙一脚踏在在这游戏系统里之后,她每一次逃生都是在系统设置好的游戏世界中苟延残喘,那些NPC和世界不过是形成世界观的冰冷数据。她所见到的每一个人,所接触的所有人类,就只有玩家。
但许暮洲明显不是。
许暮洲自己亲口承认了他非玩家的身份,但他又实实在在是个人类。会跑会跳,被柳絮伤了也会流血,甚至反应素质还不如杜晴晴,如果不是严岑护着,早就不知道在这夺命惊魂夜死了几个来回了。
杜晴晴没忍住,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说他是什么人。”
“敌人。”中年男人早有准备,趁热打铁地说:“我进入游戏这么久,从来没有在游戏中见到非玩家。何况你看他们俩的样子,明显是抱着目的来的……刚才明明已经有了杀死NPC,让我们通关的方法,但那小子不但拒绝,还拿走了我们的关键道具,这足以说明我们和他们的目标是相悖的。”
杜晴晴的思考模式在不知不觉间被带到了中年男人的领域里,她迟疑了片刻,又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当然是想办法活下来。”中年男人说。
“你要对许暮洲他们动手?”杜晴晴问。
“当然不是。”中年男人回答得很快。
中年男人有一句说的是实话,这次游戏怎么看都太蹊跷了,他不准备在这里多做那些无用功,尽早出去才是正事。无论是积分还是什么别的,以后都有的是机会。他这次已经杀了一个人,够本了。
何况他看得出来,杜晴晴进入游戏的时间尚短,起码没有自己动手杀过人,如果逼得太过,反倒会失去这个大帮手。
“咱们没有必要招惹他们,但是不同阵营有相悖目标的话,就看谁更能干了。”中年男人说:“都是玩家,没必要喊那些假大空的口号。”
杜晴晴已经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说合作,对不对。”
“对。”中年男人点点头:“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我不能相信你。”杜晴晴摸索着手中温热的枪柄,轻声说:“我需要保障。”
中年男人微微皱眉。
他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杜晴晴居然还没有忘记要跟他谈条件。
谈判到这个地步,就此放弃太可惜了,中年男人微微咬牙:“……你说,你要什么保障。”
杜晴晴举起手中的枪,枪口在中年男人身上顿了片刻,缓缓向侧移了几分,正对上林向。
“这把枪可以随主人的意愿作出控制类攻击。”杜晴晴说:“我要打你女儿一枪,如果之后你们出尔反尔,我就用她身体里的子弹杀了她。”
“什么——”林向顿时不高兴了,转过头吵道:“爸爸!”
中年男人没理她,而是目光阴沉地看了杜晴晴半晌,半晌后才侧身往旁边让了一步。
“成交。”他说。
第31章 实习(二十一)
“你记得,如果你觉得力不从心,就立刻喊我,知道吗。”许暮洲拉着严岑絮絮叨叨地低声嘱咐:“我马上就出来救你。”
严岑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试图“英雄救美”过,觉得十分新奇,面前这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现在倒是拍着胸脯保证得干脆利落,丝毫看不出之前被鬼吓到怀疑人生的模样。
许暮洲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托大,但他也是没办法。严岑死活不要他防身的那只手电,非说孙茜的行为模式不可控,要把那东西留给许暮洲防身。这安排听似乎合情合理。但问题在于,严岑的计划太过简单粗暴了——由他将孙茜从办公室引出来,然后许暮洲趁乱进去寻找线索。
这听起来执行难度倒是很低,但武力值全开的孙茜可不是闹着玩的,眨眼间就能扯碎一个成年男人,许暮洲没法不担心。
“当然,你也别跑得太远。”许暮洲拽着严岑猫在楼梯口,眼睛紧紧的盯着办公室的房门,但嘴也没闲着。他伸手在走廊里一划拉,头也不回地说:“在办公室门口溜达溜达就行了,你要是跑得太远,我也来不及救你。”
严岑实在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只能礼貌地回应一句:“嗯。”
许暮洲顿了顿,又问道:“从二楼这个孙茜Plus的武力值来看,你能撑几分钟啊?”
他说完,像是生怕自己的表述不严谨,又加了一句:“……我是说,完全游刃有余,没有危险的那种。”
严岑刚预备好的答案被他又噎了回去,小狐狸语气里的担心不像作假,严岑不愿意敷衍他的好意,重新给出了个精确数字:“七分钟。”
“那行。”许暮洲说:“我看不见钟一会儿就发蒙,五分钟的时候你随便给我来个暗号,我加快点手脚。”
许暮洲等了半天没等着回音,转过头一看,才发现严岑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被严岑的目光盯得有点不自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干咳一声,板着脸作出一副唬人的架势来:“听见了没有。”
“行吧。”严岑配合着他过这个“英雄救美”的瘾,无奈地说:“听见了。”
“好了。”许暮洲也觉得自己太絮叨了,他干咳了一声给自己壮胆,回手拍了拍严岑的肩膀:“那你去吧。”
严岑嗯了一声,刚起身想走,却又想起了什么。他脚步一顿,回过头往楼梯下看了看,还是决定谨慎为上。
“你要小心。”严岑对许暮洲说:“这座学校里或许还有别人。”
许暮洲一怔。
这座学校里本来就还有别的玩家,严岑会提醒他小心无可厚非……但他为什么要着重提起一个“别人”。
“什么别人?”许暮洲连忙问:“你是说,除了孙茜,你我还有玩家,这里还有别人?”
“我不清楚。”严岑说:“那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感觉……我们第二次进入二楼之前,我感觉到身后有人在观察我们。”
严岑很少会给出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能让他左摇右摆游移不定,那就说明这件事本来可信度就不高。
本能的直觉令严岑想将这件事告诉许暮洲,但如果真要问出个一二三,恐怕严岑自己也说不出来。
许暮洲也明白这个,他顺着严岑的眼神往楼下看了看,勉力扯出了一个笑:“这地方太渗人了,还闹鬼,有什么没什么都说不定……没事,我会小心的。”
严岑不像许暮洲那样唠叨起来没个完,他点了点头,微微弯着腰,放轻了脚步往办公室去了。
孙茜哪怕短暂地被控制住,也依旧不好招惹。漆黑的走廊不知道让孙茜又想起了什么,在严岑打开门的那瞬间,她就已经从房间中冲了出来。
严岑跟她打了个照面,也不交锋,转身就往走廊的尽头跑。
跟上次见面不同,孙茜的下半身子已经几近透明,整个人飘飘荡荡地晃在半空,只是速度非但不减,看起来还更吓人了些。她身上的血落在下来,像是被某种透明屏障挡住,在半空中蜿蜒而下,看起来别提多诡异。
许暮洲就藏在楼梯口的位置,严岑如果往相反的走廊跑,孙茜势必会发现许暮洲的踪迹。但这一侧走廊对于追击战来说又实在太短了,严岑不过跑出去三四步的距离,就感觉孙茜已经从他背后贴了上来。
血滴声近在咫尺,阴风擦着严岑的颈侧划过,激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眼见着孙茜追上了严岑,许暮洲在后头看得心惊胆战。他将那只救命的手电牢牢攥在手里,努力抑制住开灯的冲动,等着严岑将孙茜的注意力彻底拉走。
严岑急刹一步,骤然回身,抬手攥住了孙茜的两只手腕,故技重施地顺着孙茜前扑的力道带着她退后几步。
许暮洲瞅准了时机,也不等严岑喊他,就赶紧从台阶上爬了起来,脚步不停地溜进了办公室,转头锁上了门。
严岑见他安全进屋,也不跟孙茜过多纠缠,他狠狠将孙茜顺着来势往身后一拽,在接触的瞬间放开手,借着惯性从孙茜身边擦了过去。
孙茜被他这种耍猴一样的行为激怒了,她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滴血的指甲闪着不详的黑色光芒,周身都腾起了一圈黑雾,与先前严岑在三楼校长室看到的黑影尤为相像。
严岑来不及细想,他脚步不停,直接往走廊另一头跑去了。
他得将孙茜带离许暮洲,越远越好。
办公室没有标注安全屋,许暮洲这次更不敢贸然开灯,他一边将荧光球从兜里掏出来,一边飞速地在屋中的几张课桌上飞速翻找着,试图找到有什么身份信息之类的东西。
他从门口找到窗边,才在办公室角落里找到孙茜的那张办公桌。跟其他老师相比,孙茜的办公桌显然显得有些过于简洁了,甚至说成寒酸也不为过。
她桌上只有一个塑料板搭成的简易书架,上面放了几本别课教材书充门面。英语应该是没有小学教材,所以是一沓钉起来的手写笔记。孙茜的字写得很秀丽,自编教材也写得很规整,将每个单元分开,生词生句都有,丝毫不逊于专业的教材,看起来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许暮洲时间不多,他匆匆翻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就将其先扔在了一边。
这次跟之前的情况都不一样,他能坐在这里寻找线索,是因为有严岑在外面撑着孙茜。许暮洲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时限虽然是七分钟,但哪怕他早出去一秒,外面的危险都会少一分。
许暮洲没有时间将所有的东西都翻找一遍,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吐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心跳彻底稳定下来。
冷静,他在心里想,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最多的线索,靠一心二用是不可能的。
许暮洲摸到座位上坐好,试图将自己代入到孙茜的角色里。
王志刚的事是丑闻,孙茜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往外说,所以桌上和放作业的大抽屉里一定是干干净净的,除了教学材料外,没有私人物品。
许暮洲一边想,一边弯下腰,在手臂所能够得到的范围内摸索着。老式办公桌的抽屉很多,除了桌面下的长条抽屉,左右两边还各有三张小抽屉。靠近过道那侧的许暮洲没考虑,他一个个拉开左边靠墙的抽屉,只在最下面那张抽屉中找到了一张泛黄的旧报纸。
许暮洲草草扫了一眼报纸上的信息,那是一张当地的晨报,头条信息是当地的某家企业获得了省级荣誉,冗长的褒义词一个接一个的往上怼,许暮洲只看了两眼就失去了兴趣,将其随手扔在了一旁。
许暮洲不死心地略微扩大了搜索范围,片刻后忽而一顿——他在靠近墙边的暖气缝里摸到了一只巴掌大的铁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