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乡[现代耽美]——BY:顾言丶

作者:顾言丶  录入:05-20

  严岑侧身给纪晓莉让开路,许暮洲在里头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他支着下巴看着严岑在门口跟纪晓莉说话,觉得自己这副德行跟那些撕报纸玩儿的患者没啥两样。
  纪晓莉进门后第一眼也看到了许暮洲,她的眼神落在许暮洲手中的钢笔上,随着钢笔敲击桌面的动作上下移动了一个来回。
  【哒——】
  严岑反手关上门,在心里跟着许暮洲敲击桌面的声音数着秒数。
  许暮洲敲到第三下时,严岑忽然出声:“纪晓莉。”
  他的每一个字都恰好卡在许暮洲钢笔接触桌面的那一点上,纪晓莉下意识回过头,眼神几乎在瞬间就失去了焦距。
  “我有问题要问你。”严岑说。


第57章 望乡(十七)
  许暮洲目瞪口呆地看着纪晓莉被严岑放倒,觉得好像看了一场黑科技。
  “严哥……”许暮洲做贼一样地冲着严岑用气声喊道:“哎,看我。”
  严岑用脚勾过门边一张滑轮椅,扶着纪晓莉的肩膀把她按在凳子上,然后直起身拍了拍手,转过头就看见小狐狸正趴在桌面上冲他招手。
  严岑:“……”
  许暮洲还欲盖弥彰举着一页值班表掩住了脸,只露出半只眼睛,仔细地在办公室是环视一圈,确认没有监控摄像头后,才小心翼翼地瞥向纪晓莉。
  “你做贼吗?”严岑真情实感地发问。
  “呸,你才做贼。”许暮洲不客气地怼了一句,伸手指了指纪晓莉,问道:“你对她用道具了?”
  “这是现实世界。”严岑抱着胳膊,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哪来的道具。”
  “那她怎么……”
  “是催眠。”严岑说着转回头,弯腰查看了一下纪晓莉的情况,随口说道:“我只是试试看,没想到她的意志力还不如纪筠。”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许暮洲上学的时候,隔壁就是一座综合类大学,他室友在大三那年看上了隔壁一个学心理学的学妹,于是拉着许暮洲去蹭了大半个学期的专业课。
  最后妹子追到没有,许暮洲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隔壁心理学的教授是个地中海的老头,头发丝花白,讲起课来又臭又长,听不上十分钟准能睡过去。
  不过那大半年的旁听课下来,许暮洲也不是一无所获,还真让他围观了两次引导式催眠的现场。
  手握国家级证书的专业心理学教授在实施催眠时尚且需要诱导和长时间重复的语言暗示,哪有严岑这样三两句话就把人放翻的。
  “有你这么试的吗!”许暮洲无语地看着他:“你别欺负我读书少,半吊子无故催眠普通人,万一搞不好要造成精神损伤的。”
  “是吗?”严岑勾起一侧唇角,轻笑道:“不过我不是半吊子。”
  严岑说完,冲他做了个下压安静的手势,许暮洲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是让他停手,不要敲了。
  他捏着钢笔在手中打了个转,原本要撞击桌面的笔帽落入他的手掌中,办公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纪晓莉。”严岑开口道。
  斜靠在椅子上的纪晓莉微微皱眉,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纪晓莉。”严岑又重复了一遍。
  纪晓莉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严岑眼疾手快地捞过她从兜里滑落的手机,重新塞回她的手中。纪晓莉的手指微微缩紧,像是握住了什么令她安心的东西,从喉咙里闷闷地发出一声“嗯”。
  许暮洲所在的医生办公桌正好在纪晓莉的右前方,视线范围被严岑挡了一大半。他举着值班表探着脑袋往外瞅,一时间话也不敢说,生怕一个不好把纪晓莉吵醒,再把保安招来。
  “你现在感觉非常放松。”严岑一边说,一边放轻了脚步走到门边,缓慢地从屋内反锁了房门。
  “你心里有许多秘密,这些秘密困扰着你。”严岑的声音很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些事让你的人生变得压抑,沉重,以至于让你无力背负。”
  抛开被催眠的人,从第三者围观的角度来看,严岑的断句和语调都比平常要奇怪很多,许暮洲搓了搓胳膊,觉得听起来浑身别扭,也不知道纪晓莉是怎么被他控制的。
  跟纪筠的催眠治疗不一样,严岑这次没有必要去剖析纪晓莉的心理状态,所以这个蒙古大夫连引导情景的耐心都没有,他又重复了两遍指令,在确认了纪晓莉进入深度催眠状态后,就直接开始了他目的明确的提问。
  “你认识纪念吗。”严岑说。
  他进入正题得这样快,许暮洲顿时来了精神,从桌面上直起身子,探着头试图去看纪晓莉的表情。
  纪晓莉的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茫然,沉默了片刻后,给出了一个令两人都十分意外的答案:“……不认识。”
  “什么情况?”许暮洲压低了声音问道:“纪筠也是她妈也是,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记得了?”
  严岑也皱了皱眉,他示意许暮洲稍安勿躁,选了一个更加繁琐的询问方式。
  “你有过小女儿吗。”严岑问。
  这次纪晓莉回答得很快:“有过。”
  有过小女儿,但是不认识纪念?许暮洲简直被这个乱七八糟的关系绕糊涂了,他靠回椅背上,从脖子上勾起那只绣球花项坠。
  刚才这只绣球花发过烫,只是被意外情况打断了,以致于一直没来得及看上面的任务进度情况。
  这次绣球花的反应比实习世界的要厉害很多,许暮洲本来以为任务进度能往前走一大截,却没想到只是下浮了一小点,连半数都没够上。许暮洲捏着那枚项坠摩挲了一下,用手指蹭了蹭上面的黑色粘液,可惜绣球花一点面子都不给,安安静静地纹丝不动,一点都没有再动弹的意思。
  严岑没有过多纠结已经得到答案的问题,而是紧接着又问:“那是纪筠的妹妹吗。”
  “是。”纪晓莉说。
  “纪筠的妹妹叫纪念吗?”严岑忽然问道。
  在催眠询问的过程中,治疗师确实会从各个角度对同一个问题进行反复询问,以达到最终目的,从操作上来说,“催眠问话”跟“审讯”其实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
  “不是。”纪晓莉答得很坚决。
  一般来说,进入深度催眠的人会完全按照催眠师的指令行事,除非触及到非常令人抗拒的话题,否则得到的答案几乎就是完全可信的。
  严岑抬起头,跟许暮洲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其中还有别的问题。
  如果连纪晓莉都不认识“纪念”,那这个莫名出现在纪筠本能里,还被她掩藏保护着的究竟是什么。
  “你的小女儿叫什么?”严岑问。
  纪晓莉忽然哽住了,她的唇瓣轻轻颤抖着,整个人的脸色开始变得极其苍白。
  她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许暮洲警惕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盯着她的脸色瞧。
  严岑却仿佛没看见一般,又重复了一遍:“她叫什么。”
  “……她没有名字。”纪晓莉说:“她还没有来得及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许暮洲想。
  新生儿出生之后就要在出生证明上写明父母的身份和孩子本身的名字,哪怕是夭折的幼儿,也不至于连名字都没有。
  许暮洲本想追问,却发现这位母亲的眉头皱得死紧,她在毫无指令的状态下艰难地侧过身,在椅子上蜷缩成一个无力的姿势,她的手包被揉搓出明显的褶皱,被她当成救命稻草一般地攥在怀里。
  哪怕许暮洲对催眠一窍不通,他也明白对方现在明显已经进入了严重的创伤领域。他猛然间想起,严岑问的不只是纪筠的妹妹,还是纪晓莉夭折的女儿。
  无论这件事是不是纪筠的症结所在,但在这个过程中,不光纪筠失去了妹妹,纪晓莉也失去了女儿。
  思及此,许暮洲才反应过来现在他跟严岑的这种行为有多过分——从精神深处试图挖掘这件事的细节,就等同于在撕扯纪晓莉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有些于心不忍,刚想开口叫停,严岑已经继续问了下去。
  “纪筠是在你小女儿去世之后才患上失语症的,是不是。”严岑问。
  纪晓莉的喉间发出一声闷不可闻的泣音:“是。”
  可惜她的无助和痛苦像是没有对严岑造成任何影响,严岑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已经想好了新的问题。
  许暮洲看不下去,压低声音叫了一声:“严哥……”
  严岑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头也不回,眼神紧紧地盯着纪晓莉,语句缓慢地问:“纪晓莉,你小女儿是怎么夭折的。”
  纪晓莉从方才起就一直绷紧的纤细神经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张开嘴,发出一声憋闷的尖叫,手指痉挛着发起抖来。
  “严哥……严岑!”许暮洲跳起来一把攥住他胳膊,压了低声音急切道:“这不能再问了!”
  “这是最快的办法。”严岑说,他的语调波澜不惊:“你也说了,硬猜不会比直接问更有效率。”
  “她明显已经快崩溃了!”许暮洲说:“你看不出来吗。”
  “问完之后,我之后会让她忘掉这件事。”严岑的态度很坚决。
  “那这个过程中造成的伤害呢。”许暮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可能本来已经强行把这种痛苦忘记了,你现在又给她翻出来一寸寸地揉搓,在这个过程中造成的伤害怎么办?”
  严岑目光平静地看着许暮洲,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明显是一种“不怎么办”的眼神,大概只是想给许暮洲面子才没有直接反驳。
  “清理任务是要消除任务目标的执念。”许暮洲放软了声音:“归根结底是要平衡世界中产生的情绪,如果你一边执行任务,一边创造新的情绪,那这些多余的怨恨和痛苦呢,要怎么办。”
  严岑还是没有说话,许暮洲抓着他胳膊的手指有点力度失控,指尖泛白地按在他的皮肉上。
  许暮洲发现严岑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解,他其实不太明白严岑的不解来源于什么地方,但他本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不问了,严哥。”许暮洲再接再厉地劝他:“你和我,我们两个人没道理找不到一个小丫头的执念在哪。”
  严岑望着他的眼睛沉默了足有两三分钟,直到许暮洲的指尖开始泛酸,严岑才轻轻点了点头,做出了他平生第一次妥协。
  “好。”他说。


第58章 望乡(十八)
  严岑最终还是没从纪晓莉口中问出最后的答案。
  其实严岑比许暮洲更明白精神损伤的意义,人的大脑会有自我保护机制,这种硬性催眠只能给出指令,而不能进行心理疏导,所以一旦触及到精神深处的私密区域,就会引起反弹。
  意志力坚强的患者可以反抗催眠指令,但也有一些意志力薄弱的人反抗失败。
  但无论如何,在反抗中造成的精神损伤是实打实的。
  严岑究竟是被哪一句话说服的,许暮洲不得而知。不过严岑说到做到,既然答应了许暮洲,就真的一句话都没有再问。
  ——哪怕他们离可能的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不光如此,他还花了十分钟给纪晓莉做了后续的潜意识疏导,以确保她的精神不会在苏醒后受到损伤。
  苏醒后的纪晓莉对催眠状态中发生的一切毫无印象,还跟严岑又寒暄了两句才离开。
  而严医生由于妙手仁心,非常听劝,在诊疗结束后得到了一块薄荷糖作为奖励——当然是午饭附赠的那种。
  “你就拿这个打发我?”严岑晃了晃手里那块薄荷糖。
  他话是这样说,手上倒很诚实地开始撕糖纸。这种薄荷糖是散装批发的,是一种没见过的山寨牌子,味道介乎于薄荷和清凉油之间,往嘴里一塞直呛脑子,提神醒脑的效果比生吞风油精还管用。
  严岑啧了一声,用舌尖拨了一下那块糖,将这颗生化炸弹压在舌下,不由得怀疑许暮洲是不是故意拿这糖来整他。
  “凑活吧,严哥。”许暮洲翘着脚坐在他的扶手椅上,非常诚恳地说:“毕竟我身无分文,连在永无乡买衣服的积分都是你花的。”
  “何况这糖挺好吃的。”许暮洲又补了一句。
  严岑连呼吸都觉得脑子里灌凉风,更别提开口说话,于是只能用眼神来表示“你是不是睁眼说瞎话”。
  许暮洲奇迹般地看懂了这句控诉,他抿着唇笑了笑:“真的,不信你含一会儿。”
  小狐狸的唇角带着不自知的笑意,他眼角下弯,漂亮的黑色瞳仁笑盈盈地看着严岑,在不经意间融成了一种极其放松的神情。
  ——是很漂亮的神情,严岑想。
  他在无数时间线中见到不同的人,倾听过那些层层叠叠的痛苦、怨恨和后悔。
  那些浓烈的感情如同永无乡海底下粘稠的泥沙,直到被海水浸没,掩藏在永无人知的海底,也永远不会消失。只能等着他亲手去将这些污泥从深埋的地底挖出来,在阳光下晒干,然后将其散在干燥而温暖的风里。
  清理系统的人在一天一天的减少,不过对于严岑来说,这些消息只是阶段性报告上的数字。清理任务一贯独来独往,他对那些同事毫无印象,所以当然也不会对他们的离去产生什么奇怪的想法。
  如果硬要说影响的话,就是他的任务频率增强了。
  时间日复一日地过去,在永无乡的时间轴上延伸出去无数的时间线,严岑几乎记不太清他有多少年没见过像许暮洲这么真心实意的满足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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