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岑握着钥匙略微用力,门锁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厚重的防盗门被掀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小心一点。”严岑打开门,确认了屋里安安静静,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回过头来嘱咐道:“最好不要留下任何不可抹消的痕迹。”
许暮洲进门的时候还有种无故入室的心虚感,闻言点了点头:“好。”
跟那种Loft式公寓不一样的是,纪筠的家更接近于平层类设计,许暮洲大概数了数,发现这是个三室一厅的户型。
从整体来看,这是一个很方正的户型,玄关连接着客厅,外面外接了一个半露天的大阳台,阳台一侧放着个一米来高的花架,上面几盆多肉因为太久无人打理,已经枯死了。
整间房子的装潢很好,家庭影院也都选用了时下的新型家电,纪筠甚至还在客厅角落开辟出了一小块读书休闲区,放了懒人沙发和膝盖高的小书架,旁边海豚小台灯的插销头落在了地板上,没有**电源中。
除此之外,阳台还放了一把秋千式的吊椅,看得出来,纪筠是个很享受生活的人。
严岑的查找目标很明确,他几乎直线朝着客厅去了,将客厅几个接地的柜子挨个抽出来看了两眼,又回身钻进了厨房,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许暮洲决定跟他分头行动,踮着脚走过去将几扇关闭的房门一一打开,往里面大概看了两眼。进门右手边的靠阳房间是主卧,被褥枕头一应俱全,整整齐齐地铺在床上,左手边的两间房间一间是客卧,床上铺了个淡灰色的防尘罩。
另一间是书房,看得出来纪筠很喜欢这个区域,装修得很细致,角落里放了个树状的艺术地灯,书桌冲着门,椅子的左右两边横放了两个墙高的深色书架,已经装满一个了。
另一个书架空着一大半,只放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书桌上放着一本看到一半的地理杂志。
“装修很新啊。”许暮洲走上前摸了摸书桌,发现上面已经粘了一层薄灰,奇怪地问道:“纪筠住院,他爸妈也不来帮着收拾收拾房子什么的?”
“这是新家,没住过人。”严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厨房走了出来,他拍着手上的灰,笃定道:“没有生活过的痕迹。”
“嗯?”许暮洲有些不赞同,他指了指书桌上的地理杂志,说道:“虽然这房子看起来挺整洁的,但软装很完善,不管是外面的休闲区还是书房,都是明显按主人的喜好布置的,如果没住过人的话,很难有这种效果。”
“电视柜里的遥控器还套着塑料封,我打开看了看,里面没有电池。”严岑斜倚在书房门口,平静地述说着自己的看法:“厨房里的热水壶插销上的塑料保护套也没有摘下,没有任何连接电源使用过的痕迹。”
这就不太对劲了,许暮洲也皱起了眉。
就算纪筠自己不会做饭,一日三餐都点外卖,起码只要住在家里,就难免会有用水烧水的情况,不大可能什么东西都是全新的。
“但我还是觉得不一定。”许暮洲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坚守自己的看法:“如果你说这屋里的所有布置都是预设的话,很少有人能想象的这么全——”
许暮洲话说到一半,却自己顿住了。
他忽然想起刚来到这个任务世界的第二天,严岑催眠纪筠时的情形,严岑曾经说过,纪筠的内心世界是“毫无破绽”的,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说,她能“创造”一个毫无破绽的生活环境,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她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一天,那她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布置这个地方?”许暮洲话锋一转,问道:“甚至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她‘生活过’的痕迹,她为什么要这样?”
“答案或许就在这里。”严岑直起身,转头向另一头的卧室走去:“分头行动,会快一点。”
不用他说,许暮洲已经动了起来,他大开着书房门,方便及时跟另一头的严岑互通情报。
许暮洲先是从书桌上找起,纪筠的书桌上只有几本杂志,许暮洲大略翻找了一下,也没发现里面夹杂着书信之类的私人物品,于是暂且将这些杂志收拢成一摞先行放下,将视线转移到了旁边的书架中。
许暮洲先是大概看了下她书架上的书名目录,发现上面分门别类归置的很整齐,其中大部分都是建筑专业的工具书和相关课外教材,一本本塞得很紧,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书架落地三分之一的地方被做成了封闭式的大抽屉,还好没有上锁,许暮洲半跪在地上,逐个拉开抽屉,翻看着里面的东西。
他找得很仔细,会记住各个文件之间的摆放顺序和习惯,翻找后也是原样放在手边。
许暮洲是个底线很分明的人,哪怕工作所迫不得不要做这种调查类的事件,他都尽可能保证了自己的分寸,并不过多窥伺什么。
三排文件柜只有最上面那排中放了一些纪筠的工作文件,中间那个柜是空的,只有两本没拆封的便利贴孤零零地躺在里面。
许暮洲只看了一眼就关上门,拉开了最后一个抽屉。
最后一个抽屉手感也近似于无,许暮洲原本以为要无功而返,然而抽出来时才发现,里面放着一本房产证。
许暮洲翻开房产证,从里面掉出几页折叠的纸,许暮洲打开一看,发现是一份购房合同。
纪筠买的是现房,交房日期在2016年1月21日——跟她入院的时间很接近。
算上这屋子里林林总总的装修时间,大概是这房子刚刚装好没多久,纪筠就已经因为精神状态出现问题进入了疗养院。
许暮洲不太清楚这其中之间有没有联系,他将这本购房合同塞回房产证里,站起身准备去找严岑问问情况。
卧室里的衣柜门大开着,严岑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低着头在手里翻看着一沓照片。
严岑对许暮洲的脚步声已经极其熟悉了,还不等许暮洲近前说话,严岑已经头也不抬地递给许暮洲一样东西。
“看看这个。”严岑说。
那是一本类似记录册的大文件夹,文件夹的塑料封皮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折角很新,不难看出几乎没有什么翻动过的痕迹。
许暮洲将房产证暂且夹在腋下,伸手接过那本文件夹,翻开一看,才发现里面装着的不是什么常规照片,而是一堆单据报告。各个医院的诊疗证明和检查报告按顺序收录在里面,许暮洲对于医药名词也不是很了解,只能看个大概。
他飞速地往后翻阅着,几乎已经明白了这是份什么东西。
直到最后,许暮洲在文件夹的最后一页确认了自己的猜测——那里放了一张盖了公章的证明书。
死亡日期在2015年12月19日,年龄一岁零三个月,死亡原因是病故。
——这是“纪念”的死亡证明。
第62章 望乡(二十二)
这是一本收录了“纪念”生平的纪念册。
这本纪念册以出生证明为开端,到死亡证明结束,薄薄的一本,拿在手里都没有什么重量。
“纪念”患的是癌症,恶性肿瘤的位置在脑中,离脑血管相当近,扩散速度也很快,从查出病症到去世,也才不到一年的时间。
这本纪念册扉页的透明塑料中还夹了一张补办户籍证明的预约纸,上面的预约时间是2015年7月份,比最早的确诊病历单晚三个月。
“纪念”出生的时候,还没有完全开放二胎名额,所以在出生后压根没有身份户籍。后来虽然有了补办的机会,但大概已经没人想起这一茬了。
许暮洲叹了口气,才明白纪晓莉那句“没有名字”的意义,“纪念”这辈子活得如同昙花一现,连身份都没来得及留就已经不在了,整个人来得两手空空,走得也潇洒无比,就只留下这份册子。
纪筠没有在这份册子上做任何批注,这也让这本册子显得冷冰冰的,许暮洲没法从上面看出一丝一毫纪筠自己的心路历程,也一时摸不清她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整理成册。
许暮洲叹息一声,将文件册扔在了床上。
“咱们要不要去这家医院调查一下当时的情况?”许暮洲说。
“没有这个必要。”严岑说:“这本册子里的东西已经很全面了,报告都是按时间排列的,消息都很清楚。我刚才已经看过了,‘纪念’最后进行的是保守治疗,没有手术,也没有过多化疗。”
许暮洲对于这种东西的敏感度不如严岑,他愣了愣,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在他的常识类医学印象里,癌症想要痊愈只有两种办法,一种就是化疗,另一种就是手术。他原本以为凭纪筠表现出的在意来看,她应该拼尽全力去救过“纪念”,但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严岑已经看完了手中的照片,他将那摞照片拢起来,在膝盖上磕整齐,回头看着许暮洲。
“‘纪念’的岁数太小了,肿瘤位置也很刁钻,开刀或许就等于要她的命。化疗也是一样,她大概接受不了。”严岑说:“至于他们家里选择保守治疗的原因,或许除了因为确实是没得治了,还有家庭条件太差的原因。”
“不可能。”许暮洲一口否定,他把房产证递给严岑,说道:“这栋房子原价六十八万,纪筠是全款买的。购房期在2016年1月份,几乎是‘纪念’刚刚去世不久就买了,加上她屋里这些软装硬装,少说还要个二十来万……你是想说她在一个月内赚了百来万?”
严岑没有接那本房产证,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许暮洲。
许暮洲被他看得后背发凉,不可置信地问:“……真的?”
严岑站起身,让开他原本坐着的那一小块地方。
纪筠的卧室中,床和衣柜占了绝大多数面积,只留了两个一人余宽的过道用来走路,窗边铺了厚厚的毛毯,刚才严岑就是坐在床和衣柜中间翻阅资料的。
他这么一起来,露出了原本被他挡在身后的一些鸡零狗碎。
许暮洲弯下腰,从雪白的绒毛地毯上捡起了几张信用卡。这些信用卡无一例外都剪了一角,是已经废弃不用了的。
除了这几张信用卡之外,靠近床头的地方放着一只老旧手机,已经连上了电源线,正显示充电中。
许暮洲回头看了看严岑,伸手按亮了手机屏幕。
“这个是纪筠的曾用机。”严岑说:“短信箱里都是还款信息,来自银行和尾号跟你手里的这几张都对得上,全都是透支了最大额度。”
严岑说着,许暮洲已经打开她的手机看了,严岑说得没错,这些还款信息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几乎每个月都是最低还款,而且还了之后没多久,就会再一次花出去。
这几张信用卡的额度加起来一共也才不到两万块,纪筠左填右补,几乎一直在往外掏。
这种情况持续到2016年初,纪筠才突然还上了所有的欠款,催债信息到此为止。
除此之外,短信箱最顶端还有一条最新的短信。
“你知道吗,彩票中奖了。”
“昨晚开奖的,一千万。”
许暮洲愣愣地看着这条短信,有点缓不过神。这条短信是单向发送出去的,对方是一个陌生号码,没有回音。冰冷的方块字无法展现主人的情绪,许暮洲不太能想象纪筠是怀抱着什么心情打下这行字的。
她的妹妹或许因为没有足够的经济支撑而离世,但转过头,她就获得了这些东西。
如果这张彩票再早那么一些,来得及时一点,哪怕明知病症不可能治愈,纪筠大概都会拼尽全力地再试一试。
短信上的时间是2015年12月30号,离“纪念”死去只过了十天。
命运不但残忍的拿走了纪筠的希望,还给了她一个天大的笑话。
“看完了吗?”严岑说着把手里的那沓照片递给许暮洲,说道:“那再看看这个。”
严岑手里那沓照片也很新。
2017年跟八十年代不一样,信息技术的普及程度很高,很少有人会在家里放这么一大沓洗出来的照片。这一摞也是一样,大概主人把他们打印出来之后就没有再翻动过,照片上面还存留着微黏的印刷品手感。
这些照片都是纪筠和一个孩子之间的合照,背景各异,季节也不同,从医院小小襁褓中裹着的幼小孩童开始,纪筠身边的孩子在一张张长大,逐渐能看出漂亮清秀的眉眼。
大多数照片中,纪筠和“纪念”都穿着类似的亲子服,她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很好,照片里的纪筠总是笑得很开心。
许暮洲看着照片上的纪筠,脑子里总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天半夜时候,那个满脸血渍,如枯骨一般了无生息的纪筠。
“共情”说到底是一种变相的感同身受,许暮洲从记事起就在孤儿院,对亲人没有任何印象。他如浮萍般一个人在世上漂泊二十来年,并不能十分理解这种亲人离世的痛苦。
不过光从照片上来看,纪筠大概从前也是个很活泼的姑娘——她对“纪念”的到来保有希望,并且也很爱她。
只可惜世事无常,上天只给了她极为短暂的快乐,就将其残忍地收回了。
直到这摞照片过半,许暮洲终于从照片中的孩子脸上看到了一点熟悉的痕迹。
长大一点的“纪念”逐渐有了些容貌轮廓,她的眼睛长得跟纪筠很像,大概都遗传自纪晓莉,是那种很温柔的杏眼,笑起来的时候右眼的眉峰那里会有一个小小的涡。
这种特征许暮洲见过——就在他们第一晚进入任务时的那个游乐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