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乡[现代耽美]——BY:顾言丶

作者:顾言丶  录入:05-20

  名字对他而言似乎是个很有意义的符号,他说的很慢,又字正腔圆。
  还不等许暮洲问他到底是哪个字,他已经不见外地拉过了许暮洲的手,一笔一划地将岑字写在了他的掌心。
  严岑的手上有一层老茧,许暮洲摊着手心让他写字总觉得有些麻痒,下意识想往后撤,然而这一个字也没几个笔画,严岑已经写完了。
  许暮洲握了握拳,回忆了下方才的触感,对方写字时字如其人,横平竖直皆十分有力。严岑嘴里的烟抽得只剩最后三分之一,烟雾蒸腾而上,他微微眯起眼睛,免得被烟熏了眼睛。许暮洲隔着一层轻柔的烟看着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一手锋芒毕露的好字。
  “严岑。”许暮洲重复了一句:“我记住了。”
  “正如你所说,这一场游戏中,你是真的,剩下的人也是真的。”严岑深深地将最后一口烟吸进肺里,将烟头扔到了地上:“但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需要在这个游戏里面活下去,而你则只要找到真相就好。那些莫名出现的记忆确实是为了保护你——当然,它们现在应该消失了。”
  许暮洲顺着他的话回想片刻,才发现他说的是真的,他的记忆已经重新回归正轨,虽然还保有记得那些“记忆”的印象,但已经不像那样混乱了。
  “我先前已经告诉过你,这个世界有独属于自己的法则,这种法则会维持世界的正常运转——”
  “很抱歉,我打断一下。”许暮洲说:“你所说的,这种‘法则’究竟是什么?”
  “平衡。”严岑回答得很快:“就是平衡本身……你或许很难理解,我尽量说得通俗一些——你知道,这世界上威力最大的力量是什么吗?”
  不能许暮洲回答,严岑先一步给出了答案:“是恐惧、失望、不甘和痛苦。如果非要将其糅杂成一点的话,就是怨恨。”
  许暮洲一愣。
  “或许这跟你的认知不太一样,大多数人都会说,力量来自于爱。爱情的爱,或者什么其他的爱。”严岑摇了摇头:“但其实真正来源于爱所能爆发的力量非常有限——爱会让人软弱,让人有退路。但恨不会,孤注一掷的力量是非常恐怖的。”
  他说的有道理,许暮洲想。他并没有出声打断严岑,而是在耐心地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这世界上每一种存在都是有意义的,这些感觉也是一样,它绝不只是影响每个人的主观情绪,而是一种潜在的巨大能量。”严岑继续说道:“这种力量是印刻在灵魂本身,且能被世界所吸纳的,如果这种力量超出了平衡所能接受的安全限度,世界原有的组成比例就会发生倾斜——说句最简单的,你难道没有觉得,最近几年的天灾人祸格外多吗?”
  许暮洲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他是工科生,理解男人的话并不难。假设将这个世界视作最为基本的饼状图,在组成世界的各部分比例大致相等的情况下,如果“怨恨”本身在增长过程中过于快速,就会压缩其他部分的比例。
  许暮洲虽然不知道世界的具体组成成分,但大概也能理解这种发展,恐怕是影响严岑口中平衡的罪魁祸首。
  他迟疑地点了点头,示意严岑继续说。
  “但实际上,大部分普通规格的负面情绪是可以被人为消化的,并不需要过多干涉。”严岑说:“但凡事总有例外,还有一小部分极其强大和坚定执念是无法被时间和思想抹平的。”
  “如果这种‘怨’超越了应有的安全数值数倍甚至数百倍,就需要人为去进行干预。而我身在的组织——我们将其简单称之为平衡系统。系统会对这个世界中的各类数值进行检测,寻找需要人工干预的目标。”严岑说:“……而我们的工作,就是消除这些执念。”


第8章 评定(三)
  男人说完,贴心地停了下来,留给许暮洲消化的时间。
  “……所以。”许暮洲沉默片刻,才说:“依照你的说法,今晚针对我所发生的一切,其实是一场被动的入职面试?”
  “是的。”男人回答。
  “那如果我没有通过资格评定呢。”许暮洲问。
  “你会在不可逆转的失败到来之前抽离。然后突然惊醒,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严岑说:“在半分钟后,你乘坐的公交车会经过一个十字路口,被一辆疲劳驾驶的货车撞击。你所在的座位甩了出去,车窗崩裂的碎玻璃**了你的腹腔。你会在三分钟内死去,但最近的医院救护车需要八分钟才能到……是我们终止了这个命运路径,并在危机到来之前为你安排了这场面试。”
  许暮洲:“……”
  亲耳听到自己的死状并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饶是许暮洲依旧对严岑的说法抱有疑虑,却下意识顺着他描述的场景想像了一下。
  脑海中的场面实在不是很好看,许暮洲抿了抿唇,试图转移着注意力:“所以,我还要感谢你们救了我?”
  “这是一种选择机制。”严岑看起来不想邀功,他平静地说:“这个世界需要随时调节才不会失控,我们会在即将死亡的人群中寻找有能力的人来进行这项工作。相应的,作为报酬,我们会给予工作者一次抹消危机的机会。”
  “也就是说,如果我完成了工作,还可以回到现实生活中?”许暮洲问。
  “当然。”严岑理所当然的说:“我们可是合法的正规系统。”
  许暮洲不想吐槽他这句合法合的是哪里的法。
  “哦对了。”许暮洲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如果我考核失败了,会在死亡前被抽离。那那些在游戏中死去的人……那些人,在现实中会死吗?”
  “会。”严岑认真的说。
  许暮洲顿时抬高了声调:“……你还说你们这是正规系统?”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严岑说:“系统就像一个脉络,想要调整这个世界,需要各种各样的系统来对其进行平衡。你是被选中的工作者,但有的人不是。”
  “这世上有太多法律无法审判的罪人。”严岑并不在意他的无礼:“在高铁上因为拉了SUV车门而死去的女人,她包庇自己的儿子,害死了自己怀孕的儿媳,还讹了无辜者一笔补偿金。”
  “在‘审判’系统中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无罪的。”严岑认真的说:“这也是世界的平衡性,通俗来说,就是‘报应’。”
  “报应?”许暮洲重复了一遍:“但如你所见,那趟车依旧会有活下来的人。你们这个机制是有问题的。”
  “对,报应。但我们并不是想处刑他们。”严岑点点头:“就像我之前说的,怨恨是相当强大的力量。他们被困在游戏中,在逃生中产生的负面情绪被系统所整合梳理,转化后用以补偿受害者。”
  这听起来跟神话故事里的报应和功德有点异曲同工之妙,许暮洲想。
  “但你不必担心这种事,你是我们邀请的工作人员,生命安全会得到严格保障。除此之外,我们会按照你实际的工作时间计算其时长,并根据你进入系统的所在地的平均工资计算你的工资。”严岑一本正经地说:“在完成十个任务之后,等到你离开的时候一并交给你。”
  “……哦对,你们那个什么。”严岑说着顿了顿,他面上露出一种近似忘词的空白,匆匆从兜里摸出一张纸,低头瞄了一眼,板着脸继续道:“五险一金,我们也会一并计算在内。”
  许暮洲:“……”
  许暮洲忽然有一种荒诞感,一个科学无法解释的超脱现象呈现在他眼前,还不等他做点什么拯救世界的春秋大梦,就听见这个现象居然在跟他一本正经地讲薪资待遇。
  还五险一金,许暮洲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怎么不说分房分地呢?”许暮洲白了他一眼。
  严岑把小抄塞回兜里,认真地说:“说实话,我们暂时没有这个预算。不过在你工作期间,我们的确是安排住宿的。”
  “感谢你们没有这个预算,不然我会以为我误入了高科技传销组织。”许暮洲忍无可忍,一句话在嘴里打了三个转,最终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搞玄学就搞玄学,突然提起薪资待遇会显得很不可信的好吗,你专业一点,我的HR先生。”
  “很抱歉。”严岑干咳一声,有些窘迫地撇开目光:“这是我们第一次对外招聘,业务不太熟练。”
  “第一次?”许暮洲一愣。
  许暮洲觉得有些奇怪,他本来以为这种依托于世界法则的系统是持续性输入输出的,虽然大多数人无法触及这个领域,但应该是一个一直在运作的活性系统。
  “是的,第一次。”严岑点点头:“其实‘清理’系统的工作并不繁重,先前一直是由系统的原生人员进行处理,只是现阶段实在人手不足才会求助于世界线中的人。因为随着世界发展,这部分力量变得有些不可控,而且根据系统检测的数据可以发现,那些执念最深重的人,已经并不完全局限于生者了。”
  “……”许暮洲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你想说什么玩意?”
  “还有亡者。”严岑冷静地补全后半句。
  “我不去。”许暮洲冷漠地说:“你放我回去被车撞死算了,我不要跟鬼打交道。”
  “你仔细想想,被车撞死之后你也是鬼。”严岑苦口婆心地劝他:“不都一样吗?”
  许暮洲:“……”
  说得太有道理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当然。”严岑话锋一转:“大多数时候不需要你这样做,亡者的灵魂会在第一时间进入轮回。但麻烦的是,执念已经留了下来。所以你只要找到这个执念核心的那一点,并加以解决就好。”
  “你的意思是,是因为那些责任人已经无法亲口说出自己的执念,所以才需要我去找到线索,并且解决这些遗留的执念问题?”许暮洲终于有点明白了:“所以你们才会把爱好逻辑推理能力作为一项考核标准?”
  “是这样。”严岑点点头:“当然,除了亡者,也有一些无法找到自身执念的生者……总之这些都被划归于一类。”
  似乎是因为严岑将这场见面定义为一场面试,所以他讲得很细,他十分耐心,无论许暮洲是认真询问还是插科打诨,他都尽自己能力回答了。
  “我大概理解了。”许暮洲点了点头:“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被你们带到这里来,那公交车上的那个我呢。如果我愿意留下,并且完成了工作,但回去的时候身体已经入土了怎么办。”
  “不会的。”严岑摇了摇头:“我打个比方,你身在这里,是因为我们暂停了独属于你的那一条时间线,在你回去之前,这条线会无限暂停——当然,在暂停的这一刻,这条时间线就已经被独立出来。而其他时间线上的人依旧是照常运转的,只是在你离开的这一刻设置了一个锚点,用以日后重启时间线。”
  “说得那么麻烦。”许暮洲叹了口气:“说白了就是替我存了个档。存档之后游戏照常发展,或许我依旧会在那场车祸中丧命。但不同的是,等我完成工作回到现实世界时,你们会为我读档回这个原时间点,对不对?”
  “可以这么解释。”严岑见他已经自己明白了,不由得松了口气:“所以你同意进入系统工作吗。”
  “这没什么不同意的理由吧。”许暮洲靠在椅背上,偏头看了他一眼:“对我来说,在哪工作都一样,何况我既然这么金贵,你们应该也不会放我去玩儿命。加上你们又不是不给工资,但凡工龄长一点,说不定我在车上一觉睡醒就挣出房子钱了呢。”
  许暮洲说着夸张地叹了口气:“社畜心态就是这么现实,见笑了。”
  这趟列车晃晃悠悠,一直没有减速的意思,许暮洲做完了决定,反倒有一种一身轻的感觉。他想得很开,不管严岑是危言耸听还是他确实面临危险,起码这个所谓“系统”所能做到的,以及展现给他的方方面面,都证明了这是一个完全超脱他认知的存在。
  没有人不想活,许暮洲自认是个俗人,不想冒这个险——何况如果按照严岑的说法来看,他只需要当这是一次大型的全息拟真推理游戏,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
  许暮洲长相看着温和,血肉里却长了那么一两根反骨。他非但不觉得自己这决定草率,反而还无端生出几分跃跃欲试。
  “这车要开到哪里去?”许暮洲看了看窗外,才发现外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黑沉沉的一片,更像是蒙在黎明前的雾气中,虽然依旧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但隐隐已经能感觉到遥远天际的一线曙光。
  “马上到了。”严岑不答,反而站起身来,转身向车厢连接处的车门走去。
  许暮洲拎起身边的背包,依样起身跟在他身后,五分钟后,列车才缓慢的停了下来。
  严岑先一步迈步下车,许暮洲紧随其后,他身后的高铁列车在他下车的那一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许暮洲依旧对这种非自然现象有些不适应,他愣了愣,才缓过神来,紧走几步跟上严岑的步伐。
  他们走在一片浓重的雾气之中,但严岑却仿佛对方向胸有成竹,他迈得每一步都坚定有力,半分迟疑都没有。
  许暮洲将原本的疑惑咽回肚子里,沉默地跟着严岑向前走,直走了五六十步的距离,面前的雾气才陡然变淡,露出不远处的景象来。
  “这……”许暮洲惊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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