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对。”严岑赞同地点了点头。
毕竟这位克林侍卫长为了罗贝尔,连无辜的少女都能杀起来眼也不眨,确实是一条咬人不叫的好狗。
许暮洲没有参与这个话题,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总觉得刚才那位侍卫长有些怪怪的。这更加接近于对危险的直觉,他总觉得对方身上似乎有一种病态般执拗的气息。
“在看什么?”严岑问。
“也没。”许暮洲收回目光,他摇了摇头,说道:“我在想,现在有的这些线索,够不够跟凯瑟琳谈判。”
“你又想走捷径了?”严岑说。
“哎——”许暮洲当然不会承认,非常无辜地纠正他:“这是必要的任务过程,怎么能叫投机取巧呢。”
严岑笑了笑,没有揭穿他。
许暮洲一杯红茶下肚,才觉出了饿这种感觉来,他揉了揉肚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做什么去?”严岑说。
“吃点东西。”许暮洲说:“之前错过午饭了——你们俩去不去?”
“我不饿。”宋妍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严岑跟宋妍认识了这么多年,自然了解她,知道她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于是也摇了摇头,说道:“你先去吧。”
许暮洲哦了一声,就准备先去填饱自己的肚子,再应付几个小时之后的凯瑟琳。
城堡中原本设定的晚饭时间在两个小时之后,许暮洲边走边琢磨,准备先随便抓个女仆给他找点垫肚子的东西。
然而许暮洲刚刚走出走廊,就忽而发现余光中有个黑影一闪而过。许暮洲还没来得及张口说些什么,就觉得颈后一疼,眼前骤然黑了。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第93章 静夜(二十一)
“你有什么话要说?”严岑说。
他自己的那只茶杯刚才被用来泄愤了,于是在宋妍眼皮子底下自然地拿过了许暮洲的茶杯,低头抿了一口。
宋妍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迫于严岑自身的淫威,没有对这种圈地盘一样的行为表现出任何看法。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俩。”宋妍说。
“嗯?”严岑装傻道:“什么事儿?”
“你少来。”宋妍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私藏任务线索不是良好的同事相处之道,快点,小暮洲不在这,有什么话不能说。”
正如严岑了解宋妍一样,宋妍也同样了解他。
“我心里有数。”严岑又抿了口茶,才继续说道:“我会对任务进度进行把控,找到最有效率的解决途径。至于任务线中出现的其他的问题,都不太重要。”
宋妍:“……”
宋妍认识严岑这么多年,对方无论是能力还是任务心态,一直是永无乡出类拔萃的好。放到他手里的任务,很少会出纰漏。
但严岑就是太有能力了——哪怕判断错误,他也能凭自己的能力扭转情形。以至于他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因为对他而言,判断错误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也就是因为这个,他做任务的方法一直不被宋妍看好,宋妍总觉得他这种一意孤行的性格迟早会吃亏。
于是宋妍叹了口气。
“那这位任务把控者,你现在有什么想法没?”宋妍问。
“关于那个所谓的‘月光’主题。”严岑敲了敲桌面,说:“我在其他人嘴里也听过。”
“从你那条狗嘴里?”宋妍问。
“对。”严岑说。
在这座城堡中,能有资格与罗贝尔你来我往地进行交流的,就只有克林侍卫长和凯瑟琳夫人。现在这唯二的两个人嘴里说出了同样一句话,就很耐人寻味。
“凯瑟琳和罗贝尔的结婚正日子在四月十五号。”严岑支着额头,随意地说:“我怀疑,这个‘月光’并不是一句口号,或是什么主题,而是在指代月圆之夜。”
“有可能。”宋妍说:“但是月圆之夜要做什么?”
严岑想了想克林替他搜罗的那些妙龄女孩,还有那句暧昧不清的“供养”就觉得恶心。于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暂时也不太清楚。
“罗贝尔要做什么不重要。”严岑说:“凯瑟琳想要什么才重要——我现在倒觉得,这个任务的进度一直缓慢,不是没有原因的。”
“嗯?”宋妍一愣:“你什么意思。”
宋妍再怎么能干,也从来没有做过清理任务。在经验这一点上尤为不足,依旧要更多听从严岑的意见。
“可能这不完全是一个靠我们调查就能获得进度的世界。”严岑摩挲着手上的绣球花,说道:“相应的,时间也是进度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
“婚礼纪念宴会当天。”严岑说:“从进入这个时间线开始,不是无数次提到这个日子了吗。”
“你觉得凯瑟琳只有在那一天才能满足她的执念?”宋妍舔了舔唇,迟疑地说:“但是现在宴会时间还没到,严格意义上来说,凯瑟琳不能算在‘完全无法自我消化执念’的类别中。这不符合永无乡的任务规格……永无乡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预防的买卖了?”
“引导系统把你们都养傻了。”严岑毫不客气地说:“当然是因为永无乡已经判定,如果不介入,她就一定会产生无法消弭的执念——而且我怀疑,如果错过了月圆之夜的那一天,她的执念就很难消弭了。”
“凯瑟琳发请柬找来了一群社会人士。”宋妍说:“音乐家,小说家,记者,摄影家——几乎所有能对外输送消息的渠道,都汇聚在你这个小小的舞厅里了,她想往外传达什么?”
“某一件事。”严岑说:“就是凯瑟琳一直以来在提醒罗贝尔的那件事。这件事应该是只能发生在月圆之夜。所以在这之前,连凯瑟琳自己也不知道罗贝尔会不会照她的话办……当然,凭你我现在身在此处来看,罗贝尔大概率不会。”
“但凯瑟琳并不知道,她只能每天徒劳地‘提醒’罗贝尔。”严岑说。
宋妍发现,严岑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话都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你知道原因。”宋妍说:“你有猜想。”
严岑确实想过,如果凯瑟琳和克林口中的“月光”指代的是同一件事,那么凯瑟琳究竟有没有可能知道罗贝尔在迫害无辜的少女。
如果她知道这件事,那么凭借着凯瑟琳那个温和悲悯的性格,会不会想要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到来之前拯救这些少女。
可是如果对于凯瑟琳而言,她的执念在于让这些少女重新获得自由,不必再受到罗贝尔的监禁,那么她的寻死又有什么意义。
但这些对于严岑而言,这一切都只是无根据的猜想。
“我没有证据。”严岑最终还是说道:“一切没有佐证的猜想都不能叫做线索。”
“行吧。”宋妍知道他的性格,叹息一声,也不执着于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消息来了。
“我倒是有个现成的线索要告诉你。”宋妍说:“您老人家外面那片玫瑰花田,底下可埋了不少小姑娘。”
“——死了?”严岑一怔,随即目光锋利地看向宋妍:“怎么会死了?”
宋妍:“……”
“你瞒着的事就是这个。”宋妍笃定地说:“不然你会问我,那些小姑娘为什么会死在你庄园里……严岑,你潜意识里觉得她们应该是活着的,为什么这么以为?”
严岑:“……”
永无乡以三套系统维持世间平衡,在这三套系统中,引导系统最为柔和,其中所面临的状况外因素也是最小的。
但这并不代表引导系统的工作能力在永无乡垫底,而是恰恰相反,因为要在世界线内进行世界线梳理和维持路径的工作,引导系统的工作人员通常要极为细心,才能保证任务目标不在成长过程中出现任何偏差。
这些偏差很细致,哪怕只是下一个路口向左还是向右拐这种小事,都会因为任务目标遇到完全不同的人而走向截然相反的岔路。
在如何窥伺人心和引导行为这一点上,宋妍的能耐无人能及。
“克林……也就是刚才那位罗贝尔的侍卫长,是这次少女失踪案的主要犯案人员。”严岑说:“那些失踪的少女,是被用来‘供养’罗贝尔了。”
“供养?”宋妍重复了一遍:“怎么个供养法?”
“不太清楚,或许是男女之间的办法,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办法。”严岑说:“至于原因,是为了治罗贝尔这双腿。”
“不会是前者。”宋妍说:“如果是前者的话,罗贝尔没有必要一茬一茬割韭菜一样地找新的姑娘,还把人家当花肥填在院子里。这个时代不光宗教盛行,黑魔法同样盛行,什么乱七八糟的招都有,如果罗贝尔是为了治腿才这么丧尽天良,那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在来到庄园的第一天夜里,我在玫瑰花丛中找到了凯瑟琳破碎的洋装碎片。”严岑说:“在当天夜晚,我也确认过了那碎片确实是从凯瑟琳的裙摆上扯下来的。所以由此可见,凯瑟琳也去过玫瑰花丛。”
“在这种基础上,我做出过两个推断。”严岑抬起手,比了个一的手势:“第一,在我们现在知道的线索中,凯瑟琳很喜欢那片玫瑰花丛。因为这个,她才会对哪里念念不忘。”
“二,那片花丛对她而言有着特殊的含义。”严岑说。
“你觉得呢。”宋妍反问道。
“由于克林和凯瑟琳同时提到了月圆之夜,我有必要怀疑凯瑟琳对罗贝尔迫害这些少女是知情的。”严岑说:“在刚刚——也就是你说玫瑰花下埋着尸骨之前,我有猜测过凯瑟琳的执念是否是拯救这些少女。”
“不可能。”宋妍干脆地否认道:“罗贝尔说过,凯瑟琳希望用白玫瑰装点他们的婚宴现场。如果凯瑟琳这么心疼那些姑娘,会把她们血肉供养出的玫瑰花看做玩物吗。”
“我也这么觉得。”严岑说:“虽然不清楚凯瑟琳和那些少女之间的关系,不过好在我们起码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何况离婚宴时间还早,说不准今天想不明白的问题,凯瑟琳会亲自告诉我们。”
宋妍打量了他一会儿,默默地收回目光,靠在椅背上喝了口茶。
“你之前不想跟许暮洲说,就是因为觉得这件事与凯瑟琳无关?”宋妍问。
“不完全是。”严岑非常坦诚:“许暮洲是个很有原则的人,罗贝尔犯了如此严重的罪,却不能得到应有的法律审判,他会不高兴的。”
“……你还挺善解人意。”宋妍说。
“多谢夸奖。”严岑说。
宋妍:“……”
“不过瞒着也没用。”宋妍搁下茶盏:“他比你想得要聪明,已经在准备着手查这件事了——因为他觉得这件事跟凯瑟琳的执念有关系。”
“事实证明,他想的没错,这二者确实有关系。”严岑理所当然地说:“他一直挺聪明的。”
“严岑。”宋妍终于忍无可忍:“钟璐要是安排我下个世界还跟你们俩一起做任务,我就申请调去审判系统看监控。”
第94章 静夜(二十二)
直到两个小时之后,严岑才发现许暮洲不见了。
他在晚餐时分没有在餐厅见到许暮洲,最初还以为对方是因为提前吃了晚饭并不觉得饿,所以没再下楼来。然而等到严岑回到主卧,才发现这里压根没有人待过的迹象。
床单非常服帖,被子也柔顺地铺在床上,一丝褶皱也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回来过的样子。
严岑皱了皱眉,一时拿不定许暮洲是不是在庄园的其他地方查找线索。
但他的直觉令他坐立不安,严岑在主卧中等了足有半小时,才摇铃唤来了管家,指使对方在庄园中找一找许暮洲。
他面色不善,管家也不敢怠慢,指使着庄园中的仆人和马夫上上下下地在罗贝尔的花园和城堡中翻了大半圈,甚至还以送茶的名义敲开了宾客的房间,只是都一无所获。
庄园占地面积可观,等到这些仆人将庄园地毯似地翻了一遍过后,时钟已经悄然划过了八点。
严岑手里握着一只怀表,分针轻轻地走过半圈,与秒针擦肩而过后,又向前推进了极其细微的一点。
“主人。”管家跪在门口,颤着声说:“我们没有找到——”
“我知道。”严岑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滚出去吧。”
管家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严岑依旧坐在轮椅上,上身微微前倾,上半身的重心都落在了他支着扶手的右手肘上。
严岑手中捏着一只精致的金色怀表,表链从他的指缝中垂落下去,正在半空中轻轻晃荡着。
他的声音并不严厉,甚至比起平日里大发雷霆的模样要显得平静许多。但管家只望了严岑一眼,就下意识起了一身冷汗,内里薄薄的衬衣被汗浸湿,凉意岑岑地贴在他的后背上。
精细的金表链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严岑没有再往门口看上一眼,他轻轻合上了怀表的表扣,隐没在黑暗中的右手死死地捏着手杖顶端,骨节发白。
这种愤怒并不是罗贝尔的,而是严岑自己的。
于是管家摸不清他究竟是怒急了,还是真的对许暮洲失踪一事兴致缺缺,只能遵循着他的意思,忐忑地离开了房间。
严岑将那只怀表放在自己膝盖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受伤的膝盖骨能摸出明显的裂缝和凹陷。碎骨擦过神经时能带来明显的刺痛,然而严岑恍然不觉,用手缓慢地捏紧了膝盖侧方一块突出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