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猫委屈巴巴地啃着干猫粮。
梁易澄也委屈巴巴地戳着碗里的水饺,黄色的碎玉米渐渐覆盖了整团肉。
这大概和他脑里的情况相去不远了。
谁让符朗每次都是这样,只管撩,不管灭火。
年轻人的忍耐力总是有限的。
此刻他便是憋屈到了极点,终于问了出口:
“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做爱?”
亏得符朗没在吃东西,饶是如此,符朗的脸上也是难以掩饰的狼狈:“你,你……”
符朗哽了半天,最后轻咳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之前你买给我的小吃,都是在老城区买回来的?”
“是啊!”
梁易澄一脸期待,像只竖着耳朵等待主人夸奖的小动物。
符朗轻声笑了,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忽然想起老伯们的话,收回手,问:“可你回家不是那个方向吧?”
听到“回家”二字,梁易澄的耳朵立即耷拉下去了,说:“不是那个方向,但没关系,我不回家。”
“为什么?”
“我不想……再见到我爸。”
清澈的鹿眼带着淡淡的悲伤,眼神却是罕有的执拗。
他昂起头,坚定地说:“这辈子都不想。”
符朗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笑意在那张俊朗的脸上敛去,符朗沉下脸,凝视了他半晌,才一字一句地说:“别闹,回家。”
梁易澄的眼眶发红,他重重地拍下筷子,站起身,坚决地说:“不回。”
符朗抬起头,安静地看着他。
明明是他在俯视着符朗,在气势上却输了一筹。
墨黑的双眸冷冰冰的,他却读不懂那藏在最深处的情感。
是怒火。
还是悲哀。
那充满磁性声音依然动听,可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冷漠:
“别任性了。”
淡淡的一句话,却勾起了梁易澄最痛苦的回忆,彻底点燃了梁易澄的怒火:
“我任性?为什么你们都说是我任性?”
符朗不答,梁易澄的情绪更激动了:
“为什么你连为什么我不想见他都不问,就说是我任性?”
符朗沉默地看着他,那个仿佛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的眼神,让梁易澄伤透了心。
他气得满脸通红,低吼道:“是不是因为他是我爸,他就可以为所欲为,而我做什么就都是任性?为什么没有人会说是他不对?”
他的双眼渐渐湿润,他视野里模糊的符朗依然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像是给他进行了无声的判决。
“为什么他就可以犯错?为什么他犯错我就一定要原谅他?”
符朗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捏得发白,可他看不见了。
他的心一片冰凉,却始终不愿对符朗心凉,哀求地问道:
“朗哥,如果是你爸犯错了,犯了……很严重的错,你还会原谅他吗?”
“会。”
符朗几乎是立即回答的,声音微微发着颤,可他听不见了。
他流着泪,哽咽着说:
“哪怕……哪怕他,害死了白狼,你也会原谅他吗?”
符朗沉默了良久,久到他又燃起了一丝希冀。
可符朗又残忍地将它打碎:“会。”
梁易澄僵硬了半晌,忽然伸手在脸上一抹,狠狠地踢了一脚小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筷哐当作响。
“你其实,根本不在乎白狼吧。”
他转过身,扶着沙发靠背,摇摇晃晃地走到走廊门口。
他的脚步很慢,符朗却没有动。
他开始庆幸符朗没有追过来了,因为他不敢想象自己此刻的表情。
关上门前,他轻声说:
“也不在乎我。”
第48章
“符老师早。”
“早。”
郑诗诗看了看表,还不到七点半。
昨晚跟着符朗上小夜班上到半夜,累得要死,她自觉今天已经来得很早了,没想到符朗早就到了,厚厚的一沓夜班查房记录已经看完了大半。
郑诗诗和符朗相处了一个多月,知道符朗只是对工作严格,人并不难相处,两人年纪也差不了多少,便也不如最初那么拘谨了,随口说道:
“符老师你好拼啊,今晚还得上大夜班的啊,也不多睡一会。不过你明天开始就休息了吧?”
“嗯。”
“真好啊——我们这一行怎么这么苦命,大周末的还得上两个班——”郑诗诗无奈地伏在电脑桌上,忽然看见窗外走近的人,连忙坐得笔直,满面堆笑,说:“王哥早上好,你今天好早呀——啊,王哥你今天看起来好年轻啊!”
王睿臻今天穿着一条浅色的休闲长裤,上身的紧身白T恤外还套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子随意地挽起,露出白白净净两条小臂,像个爽朗的大学生。王睿臻从进门开始,眼睛就牢牢地粘在符朗身上,听见郑诗诗的话,才转头看她,轻笑一声,说:“怎么说话的,你王哥天天都很年轻。”
王睿臻又转过头,热情地说:“符哥早。”
“早。”
符朗虽然应了一句,两眼依然专注地看着电脑,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一个。
王睿臻轻轻叹了一口气,脱下浅蓝衬衫,慢慢地穿上挂在值班室里的白大褂。
“王哥今天也上早班啊?我看了今天的排班表,你晚上也得上夜班啊?”
“嗯。早上病房,下午出门诊,晚上还得上个通宵。希望今晚不要太忙,能让我好好睡个觉。”
“你可别在这立flag啊!不然我和符老师都得跟着你倒霉了!”
“嗨,这可由不得你了。”
两人一来一往地在那贫嘴,符朗始终安静地翻着病历。
郑诗诗兴高采烈地说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来了好半天都没帮符朗干点活,有点愧疚,但一看到表还没到八点,又不想干活了,决定拖着符朗一块偷懒,便问:“符老师,今天周日呢,你那小表弟今天还过来玩吗?”
以往一提起“小表弟”,符朗的话便会多上不少。
但今天的符朗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两眼注视屏幕良久,才低声说:
“不知道。”
“……13床今天出院了,14床是下午小王出门诊的时候新收的,17岁,男,诊断是感染性心内膜炎,三天前有呼吸道感染病史,昨晚半夜突发高热,今天下午出现胸闷胸痛和呼吸困难症状前来就医,血液检查、心电图、彩超提示有异常,血培养结果还没出,小王开的医嘱是上抗生素,心电检测仪,低浓度吸氧……”
晚班交班时间,护士长详细地给符朗说完新收的病人的情况,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符朗的肩膀,说:“那个心内膜炎的小孩现在情况还算稳定,但你今晚可能还是得多注意点了。再辛苦一个晚上就能休假了,加把劲吧。”
“知道了。”
“休假决定去哪玩了吗?上回你找我介绍的那个旅行社有那么多有意思的团,我都看心动了,你订的哪个了啊?”
“没订,想着自己开车去时间还能自由点。”
“也对,跟团太赶了,你难得度假,还是自由行更休闲一点。那你去哪玩啊?”
符朗苦笑一下,说:“可能去不成了。”
护士长登时竖起两道眉,说:“你可别跟我说你不休息了,我这就跟小王说让他给你开七天安定,保证让你休够七天。”
符朗举手投降:“不用,休,我休。”
查完房,郑诗诗心不在焉地写着查房记录,一会偷瞄正在埋头写病历的王睿臻,一会瞅瞅旁边检查着医嘱的符朗,心里悄悄感慨这俩男人认真工作的时候真是各有各的帅,可惜两个的年纪都比她大了不少,有点不太合适。
她发着呆,突然有点想念那个笑容甜美的小帅哥,忍不住问:
“符老师,今天小表弟怎么没来啊?”
“……”
符朗对于郑诗诗连“他的”都省略掉,直接亲昵地称呼梁易澄为“小表弟”的行为有些无奈。
但他也不配向世界宣告那人是“他的”。
因为,他让梁易澄那么难过,那么伤心,那么失望。
几乎是每时每刻,他都会想起那天那个绝望离去的背影。
摇摇欲坠的,像只脆弱的小动物,不情不愿地离开家。
他看不见梁易澄那时的表情,但他知道一定是隐忍又悲伤的。
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想冲上去,抱紧那个悄声哭泣的人。
但他忍住了。
他不想赶他走,但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失去一个家。
因为他还没有能力给他一个家。
“他回家了。”
符朗的声音很温柔,带着浓浓的眷念,和淡淡的寂寞。
郑诗诗撑着眼皮努力写完了查房记录,刚打了个哈欠,符朗就说:
“你去睡吧。我每隔两小时去看看14床的情况。”
“老师你也去睡吧,我先替你看几个小时,后半夜你再替我。”
“不用,你睡吧。”
符朗的态度坚决,郑诗诗急了,说:“符老师!你也得给我机会锻炼一下啊,不然你休息了我上自己夜班可咋办啊!”
王睿臻也开口帮腔:“符哥,你先去休息吧,睡医生休息室那边,这样小郑也可以睡一会。那小孩我收进来的,虽然有胸痛症状,但心电图的异常不算典型,彩超看瓣膜上赘生物也不大,病情不算重,你不用这么担心。”
符朗无言地看着两人,终于妥协:“那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来叫我。”
符朗在医生休息室里躺了良久也没能睡着。
这几天,他一闭上眼,就会想起梁易澄。
符朗叹了一口气,正想起床去换郑诗诗,门外就传来刷卡的声音,门锁“咔哒”地开了。
房门打开的动作很轻,符朗闭上眼,王睿臻轻手轻脚地进来了。
符朗听见王睿臻窸窸窣窣地脱下白大褂,却没有立即上床,安静地在床头站了一会,才慢慢地攀到了符朗的上铺。
休息室里漆黑一片,安静极了。符朗又躺了一会,估计王睿臻已经睡着了,才慢慢地坐起身。
王睿臻却忽然说:“符哥。”
“嗯。”
王睿臻的声音很清醒,显是没睡着,符朗便也不顾忌了,坐在床边快速地穿鞋。
“你们吵架了?”
符朗的动作一僵,还没回答,走廊就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郑诗诗焦急地捶门,喊道:“老师!王医生!快起来!14床突然呕血了!”
王睿臻立即坐起身,符朗二话不说,冲了出门。
14床的男孩叫林沛,符朗赶到的时候,林沛侧躺在床上,被他妈妈拍着背,痛苦地吐着暗褐色的液体。
符朗连忙上前把他扶起,防止他窒息。
王睿臻很快也赶到了,看了一眼林沛的呕吐物,皱起眉,问林母:
“什么时候开始吐的?”
林母焦急地答道:“就刚刚。”
“立刻请消化科过来会诊。”
“好。”
郑诗诗匆匆地跑了出去,王睿臻皱起眉沉思。
符朗等林沛吐完,把他扶回床上,忽然说:
“王医生,病人出冷汗了,血压很低。”
王睿臻愣了一会,符朗伸手解开了林沛的衣服。
少年的肚子鼓了起来,身上现出了一片片淡淡的瘀点。
王睿臻眉头紧皱:“腹腔内有出血?怎么回事?马上联系外科准备手术,可能需要开腹探查。”
这时,郑诗诗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消化科医生赶了过来。消化科医生一看见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年,立即沉下脸,朝他喝道:“乱吃什么了?不想死就快说!”
林沛看见自己吐了血,本就恐惧万分,再被这一喝,登时吓得哭了起来,抽噎着说:“我没有,就昨晚,和同学出去吃夜宵,吃了烧烤,还喝了酒……”
林母立刻骂道:“你什么时候偷溜出去了?感冒了还去喝酒吃烧烤?你是嫌打得少了是吧?!”
“我、感冒了,胸口还不舒服,不想吃你做的菜……”
“还敢顶嘴?!”
“家属别打岔,什么时候开始吐的?”
“昨、昨晚吃完回来就吐了好几回。”
王睿臻登时急了,急道:“我今天下午问你吃了什么东西你怎么不说?我问你有没有吐你怎么不说?你这是在拿你的命开玩笑啊!”
林沛畏畏缩缩地看着母亲,说:“我以为只是因为感冒才觉得不舒服……而且,我怕她打我……”
消化科医生给林沛做了个快速的体格检查,又仔细看了林沛的血液报告单,转头说:“高度怀疑病人不只是感染性心内膜炎,很可能还并发了重症急性胰腺炎,腹腔内可能有大出血,立即送抢救室。”
符朗答道:“已经联系了抢救室,用血申请也提交了,外科那边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进行手术。”
这是一个忙碌的夜晚。
林沛在送往抢救室的路上就陷入了昏迷,意识模糊的时候还在小声哀求着:“医生,我还不想死,救救我……”
手术台上,腹腔打开的瞬间,喷出了大量的混着胃液肠液的鲜血,腹中的情况一塌糊涂。
林沛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却在大量补液输血抢救的时候出现了心脏骤停。
手术室里的聚了几个科的值班医生帮忙抢救,所有人都竭尽了全力,可直到最后,那颗心脏也没能再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