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易澄从来没想过陈景焕竟然会跟他动真格,他知道那男人不会伤他,可是却忘记了,有太多方式能在不伤害到他的前提下,依旧让他崩溃。
男人将他从身上丢下来,后背砸到软软的床面,轻弹一下,随后整个人陷了进去。
陈景焕居高临下看着他,目光深沉。
易澄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感觉到眼前一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对于刚刚外力的挤压表达着不满。正常人都经不住这么被人忽地扛起摔下,更别提易澄本来身子就弱,他没空搭理眼前的男人,手脚并用爬到床边,扶着床头柜干呕几声。
他开始庆幸今天没胃口,午饭几乎都没怎么动了。
他呕得生理性眼泪都差点从眼眶里涌出来……好痛啊,被陈景焕摔在床上的一瞬,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人从高空中扔下,摔碎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
他抬眼去看这疼痛的始作俑者,而在陈景焕的眼里,他却看不到任何怜悯的痕迹——一股奇怪的火焰已经吞没了他,男人偏执地抓住他的肩膀,双膝跪倒在床上,盯着他,虔诚却强势。
“说你不会离开我。”陈景焕的语气没有留给他丝毫回绝的余地,“我可以这辈子都不结婚,不会有第二个沈雅初了。”
“……可我想要一个爱人,陈景焕。”易澄看着他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他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扑进男人怀里大哭一场的冲动,颤抖的手指抓在床单上,关节发白,“你不能这么自私,真的。”
“我才二十几岁,我以为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你却想要我保持着圣洁直到死去。”
“你不能这么自私。”易澄抬起头来的时候,脸颊上已经全是泪水,止都止不住,“你能不能看看我,好好看看我……我是一个人,一个普通人。”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嗓音已经沙哑,男孩闭了嘴,他已经无力再和陈景焕说些什么。
“你放我走吧……”
回应他的却只是房门合上的沉闷声音,与此同时,将所有的亮光都关在了门外。
随后门外传来了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持续不断,昂贵的装饰品和画作如同垃圾被男人通通扫在地上。没有人敢去拦,整栋别墅如同被乌云压住,佣人们一声不敢多吭。
而外面的热闹仿佛都与易澄没有关系,他拖着疲惫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到窗户边上。
昨夜的暴雨之后,天空已然放晴。易澄原先喜欢看着窗外树叶在阳光下闪着光的模样,可如今这些阳光都好像变成了灰色,没有闪光的树,没有晴天,没有未来……
他推开了窗户,向下眺望,前院里盛开的白玫瑰纯洁无比,但看在他眼里却招摇如火,令人心生厌烦。男孩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关上了窗。
他坐在飘窗上,托腮遐想,面上没有痛苦的神色,只是一片释然。
明年,他就让陈景焕把底下的花圃换成红色玫瑰……全部象征爱情,全部象征情欲。
他会扑下去,拥抱人间。
……
如果说之前的厌食大部分是因为生了病的缘故,实在没有胃口。那么现如今的绝食就是单纯出自主观的想法,他对着上来送饭的佣人放话表示,除非陈景焕放他走,否则他拒绝再多吃陈家一粒米。
女佣颤颤巍巍不敢把原话复述给那个男人,之前陈景焕发狠的样子将在别墅里工作的人都吓到了,甚至有个新来没多久的小保洁第二天就提出了辞职。
这男人太阴晴不定,真惹怒了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您多少吃点。”
“我不饿。”
饭菜已经来来回回热了三四次,从上午热到了中午,再不吃,她真怕这个轻的跟纸片似的男孩倒在她面前。
易澄嘴上说着不饿,实际上却在忍受着胃部传来的刺痛。他已经快要一天没有吃饭了,本来消化系统就脆弱,现在,整个肚子叫嚣得仿佛要扭成一团。
饭菜的香味一阵阵钻进来了他的鼻腔里,让他一阵烦躁。
“拿走。”
女佣犹犹豫豫端着餐盘站在他面前,还想再劝劝。
“我说,拿走!”易澄挥了挥胳膊,餐盘飞出去,瓷制的小碗摔在地上碎裂成片,一片碎瓷片划过易澄的虎口,男孩一愣。
虎口被划过的地方很快变成了一条细细的血丝,鲜红的小血滴从里面冒出来,易澄对着它发了会呆,随后把手指张开,露出虎口的位置,放在嘴边缓慢舔舐。
女佣手忙脚乱收拾着残局,也不知道陈先生现在是在别墅的哪个位置,如果是在画室里还好,如果让他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
就在她还没来得及将碎片收拾干净时,房门被猛地打开……那人走了进来。
易澄没有看他,嘴巴仍旧含着自己的手,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一个人舔舐着流血的伤口。
“他有多久没吃饭了?”陈景焕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女佣三两下将地上的碎片捡进垃圾桶里,听到陈景焕的话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一,一天。”她回答完,有些担忧地瞥了男孩一眼,她怕男人压不住怒火伤害到他。
“去让厨房再热一份饭菜送上来。”
伴随女佣匆匆离开的脚步,易澄的手被陈景焕大力捏在了手里,伤口处被蓦地挤压,痛得他倒抽一口气。
可他还是倔强地低着头,视陈景焕为空气。
“绝食?”男人咬着牙问他,“就因为我不放你走吗?你就这么饥渴,非要找个男人来做爱吗?”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为什么不愿意一直乖乖待在我身边呢?”
陈景焕每说一句话,易澄的脸就白上一分,他知道陈景焕这几天一直在气头上,说出来的话也是气话。
就算他都明白,可这字句还是如同剔骨的刀,一下一下,将他本就没剩多少的灵魂蚕食。
他想说,自己没有……这和做爱没有关系,他只是不能忍受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他只是不能忍受陈景焕将他当做神灵一样的供奉,他只是在男人为他构建起的心牢里迷了路,他只是……
他只是累了。
他想回去了,落入尘埃中,等待一场人间的烟火将他救赎,或是死亡,或是自由。
想要说给男人听的很多很多,但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直到男人将重新送上来的饭菜挖进勺子里,抵到他的唇边,他才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不。”
陈景焕被他气得发颤,他喘着粗气,就像是打斗中落败了的狮子,虽然争斗失败,却不肯放下他的执念。
男人翻身跨坐在易澄身上,逼着他向后仰去,泛着银光的勺子抵在男孩的两唇之间,双手被陈景焕用空出来的左手钳在身后,动弹不得。
“今天你怎么样都得给我吃饭。”男人发了狠,抵在男孩嘴唇中间的勺子用了用力。
易澄紧咬着牙关不吭一声,眼神坚决。
他就像是一条弹簧,陈景焕越是强硬,他反弹的越是厉害。易澄也觉得神奇,自己在这种时候,竟然还在思考,是不是迟到的叛逆期终于造访他了,让他能有这么大的勇气一再对陈景焕说不。
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陈景焕正在气头上,忽然看到男孩嘴角露出的笑意,一股火从心底就窜了上来,他在害怕,也在愤怒。可究其原因,这两种情绪来得十分突兀,他几度在脑海中浮现出更加暴力的手段。
仅剩的理智让他选择了对易澄伤害最小的一种,他不想伤害他的玫瑰,就算这玫瑰上长出来的刺已经将他也刺得鲜血淋淋。
他顺手抽下了自己的皮带,将易澄的两只手向后绑住,然后用腾出来的手捏住了男孩的下颌,卡在下巴上,男孩被迫张开了嘴。
一口米饭被送进他的嘴里,他尝不出味道。
“嚼。”陈景焕打定主意,他不许易澄再这样对待他自己的身体。
易澄差点被呛到,红了眼眶偏头将嘴巴里面的食物全都吐到了一旁的地上,嘴唇周围沾着唾液,泛着一层水光,他泛红的眼却仍旧倔强地盯着陈景焕,告诉他自己做这件事的决心。
当陈景焕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收获了这场战役的胜利,却没想到,在短暂的沉睡之后,迎接他的就是一场噩梦……
当带着白色医用手套的男人掰开他的嘴的时候,易澄眼里只剩惊恐,他呜呜的从嗓子里发出几声哀鸣,难以置信地看向一旁安静站立的陈景焕。易澄想,他到底还是低估了男人可以施加在他身上的办法。
冰冷的导管从他的口腔里面**,食道由于刺激条件反**行收缩,强烈的反胃感让他难过得立刻就后悔自己和男人作对的决定。
为了防止他乱动,手脚和脖子都被固定住,他躺在那里,目光越过医生直接落在了陈景焕的脸上,带着不甘,带着讨好和一些些期许。
那男人应了他的期许,踱步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温柔地让他想要落泪:“乖,你生病了,你需要好好吃饭,然后打起精神来。”
第61章
食物入胃,本来应该是饱腹感,吃东西这件事本身,应该也是令人愉悦的。
可是,当那些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味道、什么成分的流食通过细长的导管进入胃部时,剩下的只有一种冰冷的触感,像是一月寒天冻结出来的冰棱扎入心脏,钝痛。男孩抬眼望着陈景焕,看着他沉静的面孔,他曾无数次在心底描摹过男人的五官,每一分每一寸,都已经被他印在心底。
但他看上去却那么陌生。
虽然已经提前吸入过麻药,但是喉咙里还是一阵酸胀。他放弃了挣扎,任凭那个带着口罩的医生专业而熟练地操作完毕之后,解开了他身上的所有束缚,易澄这才把早已酸涩的嘴巴闭起来。残余的橡胶味留在舌头上,令人作呕,他条件反射地向一旁干呕,差点将刚才“吃”进去的一切都吐出来。
嘴巴里忽然被人塞了一颗草莓软糖,酸甜的味道在口中炸裂开来,本来很普通的糖果味,在经历过折磨之后,显得格外诱人。
易澄缓缓咀嚼掉嘴里面的软糖,又看了看陈景焕,最终没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
他很少在哭的时候发出声音,早些年在剧团里面的经历让他明白,不是所有的眼泪都会被人吝惜,有的时候,哭出声反而会早来一顿毒打。
可如今当着陈景焕的面,他呜咽着哭出了声,如一个孩童一般大哭,不是为了悲伤或者什么烦恼,只是单纯地哭泣,或是为了得不到的玩具,或是为了在路上的磕绊,林林总总,都是琐事。
琐事积压了太久,都在寻找一个宣泄口。
或许是他哭得太狠,就连一直平淡工作着的医生都转头多看了他一眼。带过来的器具不算太多,医生将它们全部收拾好之后,匆匆离开房间。在他看来,虽然病人不愿意进食,采取一些强制手段也无可厚非,但这个叫陈景焕的男人也未免太强势了一些……到底是心病,光是灌食维持生命也不可能根除。
床上的男孩哭得悲恸,静立着的年轻设计师也从中感觉到了那种沉重,他坐到了男孩身边,将他抱在怀里,抚拍着他的后背,低声安慰:“别哭了,下次你好好吃饭,就不用受这个罪了。”
他总是避重就轻,总是如此。
易澄知道这根本不是吃不吃饭的问题,可他在此刻什么都不愿想,只想放空大脑,扑在陈景焕怀里大哭一通。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他的双臂挂在陈景焕的脖子上,脸埋在他的肩窝,眼泪浸湿了男人的昂贵的衬衫。
他抱着带给他整场苦难的男人,无声地控诉他的罪行。
如果他真的是神,那么他就一定会秉承着绝对的理性将男人钉上名为自私的十字架上,然后他要在他脚下栽种漫山遍野的红玫瑰,他要让他目光所及之处皆为人间情爱,他要和他在圣泉处拥吻、做爱……
就连易澄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已经落在陈景焕的侧脸上。
男人被打偏过了头,他低垂着目光,将易澄轻柔地从自己身上放到床上,然后转身面向了窗外。
就算是易澄力气小,一个成年人未经收敛的力量打在脸上,还是一阵火辣辣的痛。陈景焕干净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了一个红印,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一下面颊,眼神却往远处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易澄一个人从床头扯了纸擤鼻涕,没有道歉,也没有再说话。
一时间,房间沉寂下来。
这种过分的安静甚至让易澄觉得有些舒心——他和陈景焕已经太久没能安静地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了,这些日子里,陈景焕像是在躲他一样,很少和他独处在一起,就连拥抱都是久违。
刚才哭过,现在的情绪得到了些许排解,易澄总算理清了思路。
他想,不管怎样,他还是要和陈景焕在这件事上作对到底。他再无法忍受这个男人的沉默,他没有办法去和一个大部分都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去沟通,就算他是个艺术家……那又如何?
易澄自己不是艺术家,他没法去了解陈景焕异于常人的思维。
他想,假若陈景焕今天软禁的是个跟他一样的艺术疯子,说不准他们两个还能在相互折磨中体会到人生的升华——但他不行,这对于他来说就是纯粹的痛苦。曾经他的整个世界就是围着陈景焕一个人打转,而现在他看开了,想怎么样活着的前提就是“活着”,而和陈景焕在一起他早晚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