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焕在桌子的对面落座,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张桌面的距离,易澄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换上了一支红玫瑰插在玻璃瓶里,露出它下方纤细的茎。
“我考虑过你之前的话。”陈景焕忽然出声。
易澄反而是疑惑起来,他说的什么话?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也被陈景焕捕捉到:“你说,你想做我的爱人。”
“不……”易澄下意识摇头,他已经被陈景焕拒绝太多遍了,每次被拒绝,迎接他的都是男人莫名的怒火,拒绝已经成了下意识的选择。
但在他能把话说完之前,陈景焕已经站起来,倾身对着易澄吻了下去。
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陈景焕只能将手撑在桌面上来保持平衡,他没有束住易澄的任何动作,如果男孩不愿意的话,只要稍微往后仰一仰身子就能躲开。
但易澄没有……
这不是陈景焕第一次吻他,但却是第一次将隐藏在心底的欲望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易澄面前。他抓在桌子上的关节发白,吻得凶狠,说是调情不太符合,更准确的说,陈景焕的吻就像是一场猎杀。
他咬在易澄的下唇上,直到听到男孩发出一声轻哼,尝到一点铁锈味,他才总算松了口。男孩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他,嘴唇因为亲吻过度而变得有些红肿,上面蹭着一层水光,被咬到的地方渗出了一点血珠。
陈景焕用大拇指擦过易澄的嘴唇,看着那抹红色在嘴角划出一道直线。
他想这么做很久了……
本能冲动的本身一定是爱欲和毁灭性的混合。*这句话放在这种情况下倒是贴切,陈景焕不无自嘲的想,他从懂事起就在试图逃避的所谓“人性”,最终还是成为了他思想的主导。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易澄在愣神的时候,听到陈景焕这样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男人是在用平淡的语气陈述着这样一句话,却莫名让他觉得鼻头一酸。他知道陈景焕在说什么,他是在说他的艺术,他在说他内心深处的那个神秘殿堂。
从来没有人踏足过艺术家的内心世界,就算是易澄和他朝夕相处,也一样。
“没有我之前,你一定也是一名出色的设计师。”易澄安静开了口,他总算明白陈景焕为什么一定要和他在书房里面谈论这件事,只有两个人保持着相对的距离,气氛才能稍显冷静,“对不起……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如果我离开你……你是不是就能再接着设计出漂亮的作品了?”
易澄对着男人露出了一个笑容,没有任何杂质掺杂其中,一双眼睛明亮的好像森林里的小鹿……陈景焕愣住了。
他想要说的一切都卡在了嗓子里,他本来想说,那以后就依你的,再也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人物,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两个人厮守到生命尽头的一天,这将会是他留给这个并不怎么完美的世界,最后一件理想主义的作品。
但是他在易澄这种缓慢而坚定的眼神中,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无法再将易澄看做是他的木偶或者玩具娃娃,自从他走出玻璃橱柜的一刻,陈景焕一直以来自我催眠出的臆想就已经破灭,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每次用强制手段压制住易澄的时候,他的心里并没有多少快意,他会跟着男孩一起疼痛,因为……因为他爱他。
面前的男孩还在继续没有说完的话:“我累了,陈景焕。虽然我还……”虽然我还喜欢你,但是一直坚持下来,实在很辛苦。
就算是一块柔软无骨的海绵,不停地戳弄它,早晚有一天它也会变得干瘪,最终走向破碎。这个时候的海绵,还是会努力汲取周遭的清水,但是,不管它再怎么努力,坏掉了就是坏掉了,很难再去像原先一样热烈地汲取,它已然不再饱满。
“时间可以带走很多东西,有一天,你会忘了我这个不怎么听话的小孩,然后重新执起笔来,画出一颗崭新的星星。”
只是那颗星星不再是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安静地看着陈景焕,仿佛刚刚开口说话的人也不是他一样。他在等待着陈景焕的暴怒,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手段……不管是什么手段,他都无法反抗,只能用沉默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慨。
他等了很久,久到他都听到窗外的树上,鸟雀落下叽叽叫了又走,钟表犹如永不停歇的巨大齿轮,不为任何人停留。
预想之中的暴怒并没有到来——他被男人蓦地从背后抱进了怀里。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润湿了他的颈窝……那个他心目里无所不能的男人哭了。
第70章
易澄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陪着陈景焕喝酒,在他印象里,陈景焕对烟酒这类东西一向没有什么兴趣。
他素来喜欢清净的东西。
可那天晚上,陈景焕却抱着瓶白兰地当着易澄的面,一杯一杯喝下去,喝到最后,男人是醉了个彻底。陈景焕很反常地咧嘴冲着易澄笑了一下,转头就将酒瓶子里最后剩下的一点酒对着敞开的窗户就倒了下去。
星辰寥落,月光倒还算明亮,照着下面一片白玫瑰花田,泛着圣洁的光晕。本来好端端歇在夜里,却被从天而降的酒液淋湿了花瓣。
易澄被陈景焕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拦他,怕他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
陈景焕收了手,将只剩下一点酒液的酒瓶放到了两个人中间。这会他们俩正在主卧的飘窗前面坐着,易澄盘着腿,做得端正,陈景焕却是喝醉了一副公子模样,不拘形迹歪斜在他对面。男人坐姿看上去随意,一双带着醉意的眼睛却是紧紧盯在易澄的身上,生怕他跑了似的。
那种眼神让易澄莫名有些发怵,他不敢再跟他提要走的事情。
“你要尝尝看吗?”陈景焕忽然用手在酒瓶子旁边点了两下,抬眼看着易澄。
原先易澄在剧团自然没喝过酒,而自从被陈景焕带回家之后,那男人一向对他管教严格,别说是喝酒,哪怕是酒精饮料都没让他碰过,这会竟然破天荒将一瓶白兰地推到了他面前。
心里面莫名有点闷,易澄半是好奇,半是赌气,真的握住了酒瓶往最里面灌。辛辣的酒液从喉咙里滚过,落到胃里仿佛燃起一团火。男孩不会喝酒,这会一罐一大口,差点吐出来。
刚咳嗽了两声,酒瓶子就被陈景焕从他手里抽走,随着一道抛物线,丢到了花圃里去。
幸好别墅自带一个庭院。
易澄愣怔地看着陈景焕,刚喝下去的酒只在胃里面翻滚,还没来得及上头,可是,看着男人在月光下,鼻梁挺拔的轮廓,他却莫名觉得醉醺醺的。
“我们……”陈景焕开了口,一字一句说得艰难,“我们,重新开始吧。”他喘了两口气,对上易澄的目光,喝下去的酒仿佛都化作了火焰燃烧在他的炽热的目光里。
“……什么意思?”易澄小心翼翼地发问。
对面的男人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就我们两个人,以后都是……”他抓住了易澄的肩膀,直接倾身吻了上去。
酒精刺激的味道直窜进易澄的鼻腔,陈景焕整个人就跟在酒坛子里面泡过一样,嘴巴里面也是那种易澄并不喜欢的辛辣味道。他下意识推了一把陈景焕,却也没想到平时那么大力气的男人竟然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推开,陈景焕的后背直接撞在了后面的墙壁上,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对不起!”
易澄显得手足无措起来。
自从两个人上过一次床之后,陈景焕的行为就开始变得奇怪起来。谈不上好或者坏,易澄总觉得不太适应陈景焕现在这副样子……他应该是个永远处事淡定自若的男人,永远掌控着捆住易澄的绳子,但是……
疼痛好像让男人的神经变得清醒了一些,陈景焕一句话没有说,开始收拾飘窗上面的残局。他实在不应该在发着烧的时候喝酒,捡起酒杯的时候,那双手竟然因为虚软而颤抖地几乎捏不住杯脚。
易澄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他的心也跟着揪起,再三犹豫还是觉得需要叫医生过来,只是他不知道那人的电话。
面前的男孩蓦地站起身,陈景焕迅速抬头看向他,仿佛刚才昏昏沉沉收拾东西的不是他本人一样:“你去做什么?”
手腕被陈景焕大力抓住,易澄倒吸了一口气,试图掰开男人紧握的手,却发现陈景焕力气大的吓人,神色也严肃得很。
“……我去让管家联系那医生。”易澄被他磨得没办法,只能站在原地解释,“你这样,你这样发了烧还喝这么多酒,肯定不行的。”他又试图掰了掰陈景焕的手指。
“睡觉吧。”
男人对此不以为然,直接大力抓着易澄甩在了床上,熄了灯,一切都浸染在黑暗里。易澄被陈景焕牢牢按在怀里,仅仅是抱着还不算,男人一只手托在他的脑袋后面,将他的脑袋按在他的肩窝里。
周身环绕着陈景焕身上的气息,易澄整个人热得快要赶上发烧中的病人了,没法呼吸……他嘟囔着向外挣扎。
“别走——”
陈景焕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喃喃低语,钻进易澄的耳朵里,浑身如同过电,易澄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男人像是还不满意,像一条撒娇的大狗一样又抱着易澄蹭了两下。
他是喝醉了没感觉,易澄被他蹭了这么两下,脸上烫得几乎能煮鸡蛋。直到这会,他才意识到,陈景焕现在的行为是真的不能用平时的惯性思维来理解,于是只得哄他:“我不走……你放松一点,我快喘不上气了。”他说的是真的,陈景焕搂他搂得太紧,呼吸实在困难。
闻言,陈景焕才总算后知后觉将手臂卸了点力。
易澄一颗毛绒绒的脑袋终于从被子底下冒了出来,他大口吸着外面凉爽充盈的空气,从未觉得稍微远离一点陈景焕是一件这样美好的事情。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易澄听着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没有丝毫睡意——陈景焕抱他抱得太紧,一点都不能动弹,根本睡不着。而身旁的男人呼吸却逐渐平稳,易澄以为他睡着了,心想着这人怎么还是这么霸道,折腾了一通,别人睡不着了,他自己还能睡得香甜。
气鼓鼓扭头想瞪他,却对上了陈景焕一双清明的眼睛。
“我们重新来过吧,澄澄。”
易澄缩在男人的怀里,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我爱你。”
他听见陈景焕这样告诉他,三个字抵过了世间所有花哨的情话。坦荡的,赤裸的,就像曾经易澄递给他的那束火红玫瑰,绽放在混沌和灰暗的日子里,成为天地之间唯一一抹色彩。
“原先我以为你是神赐的缪斯,为了我的艺术。”
“后来我发现,我的艺术天赋才是神赐,为了献给你,我的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易澄:要不要答应呢?
第71章
“近日,有消息声称乔伊斯下一季度的秋冬发布会将不会出现来自现任首席设计师陈景焕的作品,我社于昨日国际服装展上向陈先生确认了这一消息……”
易澄两只眼睛直勾勾盯在电视屏幕上,看着里面被媒体长枪短炮包围的英俊男人凭空生出些许不真实的感觉。
他忘了那日是如何回复陈景焕突如其来的告白,只记得那男人最后好像是作罢,说是要再给他一点时间,让两个人都考虑清楚。易澄当真是听了他的话,这几天里脑海里面打转的全是那男人低喃出来的情话。
焦躁……
电视里面的记者还在喋喋不休:“陈先生,有人说您的作品在这几年里面已经变得风格趋同,这次不再参与设计会不会担心被恶意揣测,坐实‘江郎才尽’的评价?”这话问得巧妙,摆明了就是在问,你是不是因为江郎才尽了才不参加下一次发布会的设计。
陈景焕的眉头已经明显皱起来,他本就不喜欢吵闹,这会记者的问话又带着刺……可偏偏她说的还没错。
男人在镜头前面深吸一口气,借此保持好自己仅存的绅士风度:“这位记者小姐有看前些天出的年度财务报告吗?”
“有。”
“那么乔伊斯的市场销售额有下降吗?”
没有。
不但没有,反而在平民市场中销售份额稳步上升,现在的服装市场,真正赚钱的其实是面向城市小资水平的轻奢产品,高端系列的销量反而处在次要地位。话虽然这么说,不过一个品牌真正的设计水平,还是要靠高端系列来体现……确实,乔伊斯这几年发布会的新品,再也没有哪个系列能够超越当年的“白鸟”。
“但是……”记者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陈景焕却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揉了揉眉心,示意身后的助理上前去开路。
“我还在赶时间,下次再问吧。”
易澄对之后播出的几条新闻都没有兴趣,捏着遥控器按了红色按钮。电视的屏幕骤然陷入黑暗,他身体向后一仰,靠在沙发椅上发呆。
听到陈景焕终于向他表露心意的时候,说不开心肯定是骗人的,但是,一想到让那个男人付出的代价是不再做设计,易澄就觉得仿佛是被人揪着灵魂钉在十字架上,每时每刻,下面灼热的火焰都在用疼痛提醒他——他让这么骄傲的一个男人放弃了他原本的理想。
他记得最早和陈景焕遇到的那一年,陈景焕正式接手乔伊斯服装品牌的第一年,所有杂志上,无论英语还是中文,所有的文章都惊叹于这个年轻设计师表现出来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