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鱼不知就里,又惊又怒,被劈头盖脸的问:来者何人?却无可解释。
王府二爷?不是已经分家了麽!
王爷兄弟?拜把的!c
哪里有分人家产的"拜把"兄弟?!
实在说不出自己的身份来历。急怒间还好守备什长来了,这什长是王府的旧人,一见苏小魔王被拦在府外,脸色乍青乍红还气得不轻,连忙把他毕恭毕敬的让进来,慌不迭的解释清楚,这才平了苏小哥的一腔不忿。
听说其兄司马兰廷升官了,苏二爷刚刚落下的不忿噌噌往上冒。你说当官的都是些什麽人?越是人渣越爬得高!
"不过王爷此刻却不在府内,这两天大半都呆在御史台衙门呢,回来也是很晚了。"
苏子鱼抬头看看天色已近晚膳时分,又问道:"明叔在麽?"
"总管大人也出去了,听说王爷这几日忙著审核杨党旧犯,总管不放心便亲自照料去了。"
苏子鱼咬牙切齿,忍了又忍。心知自己今日好不容易提起勇气踏入王府,若是一怒之下回去了,怕以後更无法宣之出口了。他急躁的打发走这小什长,打定主意去大明居等上一等新齐王司马兰廷。
苏子鱼熟门熟路的往大明居走,府里的下属们看见他都和乐融融的跟他打招呼,似乎苏二爷根本没闹过分家,没砸过王府,一天没离开过这里。当然也有少数仆役看了他眼神怪异,嗫嚅著请了安就往旁边缩的。
苏小哥看著别人没事儿般招呼他,不乐意。看著有人耗子躲猫般不见待他,也不乐意。踌躇著进到大明居,前院的守卫立刻迎了上来。
这些守卫都是王府心腹奉姓一族的,眼色非寻常可比。看他今日不吭不响的突然杀回来,万分惊喜,急忙把他请进正堂嘘寒问暖:"二爷用过晚膳了麽?王爷一时半会儿可回不来,您看您是不是去後面歇歇?这天气越来越凉了,要不要喝点暖酒?"
苏子鱼胡乱的应承著,被这些过度热情搞得莫名不安,不想承情又不想太矫情,就像他对司马兰廷的心思。正想找借口摆脱这些殷勤,抬眼正看见旁边书房燃著灯便推门而入。
他知道司马兰廷的书房寻常是非请勿入的。
可这里面却有人。
那人正伏案抄写,见他推门进来,愕然站起。行动间风姿落落大方,身形如亭亭玉立,面容是海棠般的秀丽绝伦,烛光下肤如皓雪。
身後的奉续急忙对那人道:"周录书快来见过苏二爷。"
那人便近前来施礼道:"周小玉见过二爷。"
苏子鱼怔怔的看著他,只觉得脑门上一股气血直冲下来,刺得心里一痛,再顾不得其他,拔腿便走。
九十八 是非之执(二)
这一晚,苏子鱼辗转反侧久不能昧,心里想著等稍後司马兰廷过来一定不给他好果子吃。迷迷糊糊间,果然看到他哥推门进来,脸上带著轻浅的微笑:"你傍晚来找过我?可是有什麽事吗?难得你过来了我又没在。"
苏子鱼听了这句话,心里那些急躁不忿随即为之一松,几乎也跟著笑起来,突然想起什麽又垮下脸来:"我没事就不能到你府上走走麽?"
司马兰廷点点头道:"既然没事,那我就走了。"说罢转身欲离去。
苏子鱼大怒,抓起床边一件物什照著那背影就摔过去,正巧司马兰廷这时候回过脸来,那物件"!!"地一下砸得他满脸鲜血。
苏子鱼心里惊慌,不由自主的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司马兰廷的眼神一片悲凉,鲜红的血液缓缓流过他雪白的面颊,修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边。
苏子鱼想要追出去,却发现脚成了万斤铅块怎麽都迈不动,急得大喊一声惊醒过来。一面喘气一面茫然四顾。
原来是场梦啊......
睡在外屋的秋水听见动静,披衣进来看他。见苏子鱼坐在床上愣愣的,急忙从桌上倒出一杯水递过来:"二爷喝口水压压惊"
那一杯水喝到底苏子鱼也渐渐平静了。
"我睡著後有人来过麽?"
秋水以为他做了噩梦心悸,柔声安慰道:"没有,这里只有奴婢在。"
苏子鱼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其他什麽,蔫耷耷的"哦"了一声,缩回床上去了。
早晨奉勇来跟他请安,苏子鱼又状似不经意问起:"勇哥,昨夜是否有人来过?"
奉勇觉得诧异,老实回复他:"昨夜并未有人来访。"
得到回答的苏子鱼犹不死心:"若是有人偷偷来呢?"
奉勇越加奇怪,向穷追不舍的苏二爷解释:"应该不会!护卫并不会因为二爷单分了出来便开始渎职松懈。"
竟然真的没有来过!
苏子鱼失望的心情慢慢转化为一股赌气似的激愤,但来的快去得也快,到最後只留下一种淡淡的心伤。
静坐片刻,待缩回头去睡觉。
原先,苏子鱼也算勤勉,每日卯时起来早课和练功。元神受损後即使精力不济,也会分一半时间来练气,可现在不能妄自行功运气,早晨起来只耍了两趟拳脚功夫。除此之外,只是讼经,这样一来,那嗜睡的毛病越发严重了。
几人正待劝他,奉毅来了。说难得的大晴天,想邀请二爷外出赏玩。这话正中奉勇奉勤下怀,便百般附和怂恿起来。
苏子鱼渴睡,并无什麽兴致。奉毅便道:"望京门那边有家纵然坊,那里的素菜世人都说是天下最好的。老板原是一名和尚,後来遇到一女子动了色心便还俗过来开了这家店,专营素菜。他淫浸此道数十年,集合佛、道、俗三种制法,取长补短去芜存菁保证美味无匹别无分号。"
苏子鱼听了终於提起几分兴趣,为那素食更为那老板,冥冥中似乎升起感同身受之觉,便跟了几人上街见识。
几个月以前,也是他们一行四人前前後後走在长沙大街上。那时候懵懵懂懂若有似无的记忆困扰著苏子鱼,许久未回的苏府像张著口的黑洞,却散发出幼儿时期对於家的诱香吸引著他一步步发觉沧海桑田的秘密。
如今的苏子鱼自缠迷惑,内伤外困,百废待新。对於司马兰廷又爱又恨的矛盾,在伤困之余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智。
爱他。他用尽阴谋诡计如臂使指,亵玩人心人命权术天下,言之凿凿所为报仇实则为满足自己称霸顶峰的野心。
恨他。他对自己百般忍让,呵护关爱比之父母在世有过之而无不及,事无巨细照顾回护唯恐不周。即便是利用......也让人恨不下心结不下仇。
有妍必有丑为之对,我不夸妍,谁能丑我?有皓洁却与污黑同存,他不好洁,谁能污他?
司马兰廷,温柔,暴戾。宽厚,凶残。自私,大方。他专横、他谦和、他阴狠、他宏博。他让人难以取舍。
一个人若没有了执念,他的心才能承载整个天下,世间不再有任何事情能够撼动他半分。执念一起,万物纷扰,再无法清心面对。
几月前後,两般处境,却是一样的前路渺茫,方向难测。
四人并未骑马,也不坐车,慢慢晃过街市花费了半个时辰。等进到纵然坊,苏子鱼歇在椅上靠在窗边懒得再也不动。
先叫上酒水小点。
吃食虽无王府中的气派食材也不奢华,却有著意想不到的精致细腻。叫人不得不佩服厨师的独具匠心。
奉毅看苏子鱼耷拉著眼睛似乎没啥精神,便引他说话:"二爷砸了咱府里这麽多宝贝,临走还搬了个小箱子。咱们兄弟也知道二爷不拿我们当下人,这时候却不见分点出来。"
这本是一句嘻笑,那知道却触了苏子鱼的感怀,没惹的苏子鱼笑反惹得他皱眉:"那箱子可不是你们王府的。里面是有点金玉,主要值钱的却是张酒方子。"
杨家事变之日,只奉毅跟著司马兰廷,却早早被打发了送苏子鱼回府,後面司马兰廷根据杨骏遗言找了卧室床下藏著的箱子出来交还给苏子鱼,几人俱不知情。这三人都是知晓苏子鱼身世之人,加之心思敏捷,此时听得"酒方"一说赫然想起杨家的不传之酿"七尹",这才恍然。
听过之後,便觉心思霍霍跳动,奉毅眼睛里燃起两处饥渴之火,似乎嗅见了那天下第一的醇香,正想开口,被奉勇在桌子底下猛的一踢,止住了言语。
抬头看见苏子鱼眉间闪过一丝厌烦,当下也不知说什麽好了。寻思好半天,才又接道:"听说二爷昨日回过王府?"
奉勇奉勤面面相觑,似乎明白早晨苏子鱼追问之意了,又给奉毅递眼色,怕苏子鱼恼羞成怒。结果苏二爷有一个没一个的往嘴里丢豆皮小包,并不著意。
九十九 兵不血刃
隔了半晌豆皮小包都被苏子鱼一个人挑了个精光,胃口大开的苏少爷犹在空碟子里"笃笃"地戳个不停。
奉毅看那筷子轻轻重重的落下去,急忙唤小二照样再来上几盘,怕他给人碟子捅破了面上不好过。
苏子鱼的心思哪里是放在豆皮小包上,他犹犹豫豫的还是问出来:"那个周录书是怎麽回事?"
"哦,那个啊......"後面一桌此时坐下几人,咋咋呼呼要水要食有些喧闹,把奉毅打断了片刻。四人回望,见新添那桌约是什麽官衙出来办差溜号到这儿的,便没把注意力再分过去。奉毅接著讲道:"不知二爷知道周小玉麽?"
看苏子鱼点头,才接到:"王爷也不知道怎麽想的,人弄来了却没了兴趣。说他虽然出身不好,难得有上进心兼有两分才学,与其寻法处置不如人尽其用就让他当了个府中录书。"他稍微瞟了一眼苏子鱼的神色,见对方并无明显的不悦又道:"王爷似乎还提起,是二爷这麽嘱意的?"
这番话说完暗暗奉毅挥了把汗。他虽然不若奉祥知晓内情,但司马兰廷跟前的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的行家?发现这两兄弟行为暧昧,即使不知就里,对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隐隐约约倒也心中有数。
苏子鱼眉毛微蹙,仔细考虑著自己什麽时候这麽嘱意过。正在想时,听见後面才进那桌谈起的话题似乎正跟自己有关。
"......那晚上抄出来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听说整整运了几十车!"
"负责抄家的禁军不是发了麽?"
"嘘......可别这麽说。是福是祸还指不定呢!"
"这话怎麽说?"
那声音便又更压低了些,断断续续的传过来:"......那酒方......谁都不承认......宫里边......楚王......都在找......"
这边一桌四个都听得清楚,相互带著惊疑的神色对视。苏子鱼还好,只是想著这酒方明明在自己手里,别人瞎找胡猜的都是白费功夫。奉毅几个却明白过来,为什麽王爷不让府里下属碰抄家的事儿,恁大头肥羊硬是忍心一嘴不咬。原先以为是顾虑著苏子鱼这层关系,现在看来原是更有深层次的安排。
这分脏之事最容易引起纷争,当初北海王府的人最先撤出太傅府,栩军更是摊了个阻挡任务半步没靠近过。负责抄家的是段广和司马繇,一个代表贾南风,一代表司马氏。可这司马氏并不像表面这麽一家亲啊,司马玮自己的兵马只捡到个尾巴,他能甘心麽?
下一步,原来已经种这儿了。
四人还待再听,见奉勇"咦"了一声,突然站了起来,将头伸出窗外去。
苏子鱼跟他对坐在窗边,闻声而动,也伸个头出去。只见一辆牛车照著轻幔往前驶去,车上似乎是两个女子端坐上头。
奉毅撑过身子显然也看到了,等那车走远了转头去逼问奉勇:"看什麽呢?"
"......可能眼花,看错人了。"奉勇颇有几分心神不定。
等几个人重新坐好,後面来那桌已经换了话题,聊起某家寡妇如何如何来。
"临冬天了才思春。"奉毅夹起一个密云饼,坏心的调笑起方才那一惊一乍。
"去!"奉勇脸居然略微红了,似乎不大好意思的瞟了一眼苏子鱼。
那两个人见状哪能放过,一起哄然大笑,笑得奉勇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苏子鱼心里一热,跟著莞尔,促狭之情油然而生,一拍桌子道:"上酒!庆祝咱勇哥想媳妇了!"
※※z※※y※※z※※z※※
几个人喝得歪歪倒倒,午後才回到府里。
秋水无奈,给他擦了脸脱了靴子任他睡个昏天黑地。晚饭是无论如何都得吃的,本来就伤了身体,按传统说法是得食补回来。
吃了饭被赶到禅室念经,做晚课。如今也只能念念经了。
念著念著睡了过去。
蒙蒙胧胧的什麽人在身上盖了东西,暖暖和和的本来不想睁眼,可感觉到一片温热柔软轻轻在脸上一触。
苏子鱼兀地瞪大了眼睛。
他哥,司马兰廷!
两人猝不及防对个正著。一个人没想到都闹成那样了对方还敢这麽大胆,一个人没想到对方会突然瞪开眼睛。
正相对无语,苏子鱼扬手一道暗器打出。
"恶鬼驱散!"
司马兰廷五指一抓,哭笑不得,却是张黄色的平安符。这是苏子鱼今天喝多了酒在一户人家门上揪下来的,
"和尚也画符吗?"本来带著小心翼翼的脸,突然阴沈下来:"你不知道自己不能动用真气麽?!"恶鬼......不可否认的,苏小弟这一举动让他心里微微一挫。
苏小弟正想起身离开,听他後面一句话不觉一震:"你知道了?"
灼灼眼光带著逼人之气投视过来,司马兰廷恨不得把眼前的黑小子捆起来狠狠痛揍狠狠疼爱,这情绪让那俊美的容颜微微产生了扭曲,好容易压下来换成波澜不惊的轻言细语:"回府前去了一趟白马寺。"
"师伯跟你说了?"
"说了。"
说了就说了吧。没见到人还不觉得,见到人苏子鱼才认识到换成自己是绝对说不出口的。还是恨得厉害。
意外的,司马兰廷沈默了。
苏子鱼微觉诧异,一股无可替代的寒冷从心底窜出来。不管怎样,他没想过司马兰廷会不愿意......
"呵......"这声轻笑像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苏子鱼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往门口飞遁。
沈思中的司马兰廷被惊动了,长臂一捞,把人按在蒲团上,本想伸去轻抚他脸颊的手竟让苏小弟闭眼一缩。
苏子鱼真是宰人不用刀啊。
感觉那手轻轻柔柔的抚在脸上,苏小弟才睁开双眼,呆了。
司马兰廷的眼睛装著星海般浩瀚的爱怜,哀伤而无怨:"我只担心,我功力不及......不过没关系,会有办法的。"
苏子鱼觉得心头无端的揪痛起来,把本来脱口欲出的反驳:不用你好心!咽了回去。
一百章 舍己救人(一)
渐渐入冬的夜晚,下黑得早。酉时刚过,楼宇飞檐就一点一点模糊起来,苏子鱼在大殿里低低密密吟诵出的唱经中,於走廊上徘徊转悠。眼睛,始终注视著敞庭尽头的庙门。
他有些烦乱,虽然知道不该在即将行功疗伤之时如此气浮心躁。
五日前,和司马兰廷在禅室内约下疗伤之事,那人只有一个要求,希望疗伤行功的地方定在齐王府里。
苏子鱼拒绝了,他猜想这是司马兰廷借口要他搬回去,他无法容忍自己表现出更多的妥协。
可一向对苏子鱼百般容让的司马兰廷在此事上却异乎寻常的坚持,苏子鱼并没有用慧宁多年不出禅寺或者白马寺更安全更有保障作为理由,他只说:"如此,便不劳烦齐王了。"
这麽一句话让坚持己见的司马兰廷沈默半晌,深邃的眼睛不再映现出璀璨的光芒,那幽暗的眼光静静的注视著表面无动於衷的苏子鱼:"希望你不会後悔。"
苏子鱼当时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但现在却因为这句话心神不宁。
他想到司马兰廷从来不会做毫无理由的事,他不像自己任心任性,放肆而为。他提出那样的要求必定有自己的考量和顾虑,可自己因为赌气却没有追问他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