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暑雨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嗯,让我开五个小时夜车,一碗泡面就打发了,以后别叫我姚总,我没见过这么惨的‘总’。”
苏祁寒先前也没想到这路这么不好开,有些担心地说:
“我、我也觉得晚上开山路不太安全,要不然我们还是六号一早走吧?”
“别,我早晨五点可起不来,到时候边做梦边开的就不是这个‘车‘了。”姚暑雨流里流气地冲苏祁寒笑笑,说,“现在白天还不算短,等天黑的时候我们已经上了高速,就五号吃过晚饭后走吧。”
既然姚暑雨都这样说,他们就更没意见了。
被勒令“永远闭上嘴”的金锋在后视镜可视范围内疯狂举手示意,争取到姚暑雨同意后才开口发出疑问:
“姚总,我之前看直播,你前两天一直呆在苏小四儿家里的?然后就跟我们一块儿进山了,六号还得去B市,七号就收假了……你啥时候回家啊?”
苏祁寒也问:“姚总,你本来是打算……唔,‘旅游’这几天晚上回家住的吧?现在出来这么远,怎么办呢,另找时间回去吗?”
姚暑雨没所谓地说:“没关系,来不及就不回了。”
钱富金这才意识到他们好像有点耽误姚总自己的事儿,撞玻璃的不撞了,讨嫌的不皮了,还算乖巧的坐得更直了——他们仨异口同声说:
“那怎么好意思。”
姚暑雨见他们一副有负担的懂事样子,心里还有点意外,意外完了又觉得有点欣慰,就跟家里熊孩子终于学会给长辈端茶送水了似的。
于是他为了让熊孩子们放宽心,好好享受他们的社会实践,说了一句:
“反正我那个家,回不回也无所谓,我都习惯了。”
贵寝四人:“……”
他们好像突然明白姚总为啥只会点外卖吃了。
爹不疼,妈不爱,姚总只能点外卖——原来是真的啊!
这是姚暑雨第一次提及自己家里的情况,结果就来了一句“回不回都无所谓”,这也太凄凉了吧。
不只是苏祁寒,车上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心理活动瞬间活络了起来——
苏祁寒:是不是因为父母太忙,过节也没时间待在家里?
富成城:难道因为种种不可言说(比如性向)的原因,跟家里关系一直不太好?
钱昊:别是信了黑粉说他包养小主播的小道消息然后决裂了吧!
金锋:哎哟卧槽问到雷区了姚总要么就是父母离异要么就是身世凄惨再要么就是哪位大老板的私生子家里战火不断纷纷扰扰勾心斗角我没事干嘛问这些有的没的啊啊啊!!!
“嗯?”姚暑雨对这突然凝重下来的气氛颇有些不解,“怎么了?”
苏祁寒:“没、没怎么!”
钱富金:“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姚暑雨:“?”
刚才这些人脑子里是想了些什么,怎么突然攀起亲戚来了。
姚暑雨迟疑一会儿,问:“平时给你们投喂外卖还不够,现在已经打算找我要生活费了吗?”
贵寝:“……”
故作云淡风轻的姚总是真的令人心痛。
贵寝就这样保持着迷之沉默,一直到了下车休息,顺便原地等等叶俊的时候。
姚暑雨靠边停车,一头雾水地关上车门,等苏祁寒从副驾驶下来绕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悄悄拿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人家,小声问:
“他们仨什么毛病?”
苏祁寒也沉默了一瞬,心里大概能猜到钱富金此时的想法,委婉地回答:
“大、大概是一瞬间长大了吧。”
这回轮到姚暑雨沉默了。
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转而迫害无辜且目前还不在场的叶俊:
“野弟那辆不中用的红色小蜗牛是想让我们在这儿等他一辈子吗?”
甲壳虫又做错什么了呢。
金锋的内心有一丝沉重,他埋着头,重重地在自己手臂上拍打了一下,然后忙急忙慌地把撸起的袖子拉下来。他靠在车边抖了会儿腿,又弯下腰,使劲往小腿上啪地拍了一巴掌,实在无法继续保持沉默:
“山里的蚊子就是不一样,我会不会被吸成人干啊?”
姚暑雨瞟了一眼金锋小腿上大大小小肿了老高的包,实在不想同情十月份还穿短裤的人——也正愁没人拿来开涮,逮住人家就开始嘲:
“不得了不得了,现在的蚊子不好好吸血,改行注水了吗?”
金锋看了看自己那些“被注水”的包,头一回不想跟姚总计较,再次回归了沉默。
姚暑雨:“……?”
这不是金小二本人吧?刚才在车上被下了降头吗?
还好苏祁寒打破了这股令姚暑雨浑身不自在的沉默。
他预感山上可能有些凉,所以穿的长裤和长袖外套出门,不像骚包的金锋——长袖卫衣加短裤,把自己打扮成了滑板boy,就惨得一批。
但苏祁寒手背上还是被蚊子咬了包。
他把手轻握成拳,递到姚暑雨面前:
“姚总你看,真的好大一个包。”
姚暑雨啧的一声:“等着,车上有青草膏,我去给你拿。”
金锋立马稳不住了:“姚总,你看我这膀子!看我这腿!能肿成这样起码是被注了一斤的水,你咋不说帮我拿一下青草膏呢?!”
姚暑雨扬起眉毛:“朋友你谁?”
不太招蚊子又不太骚包的钱昊和富成城,在蚊子堆里挨着金锋,半个包都没被咬,于是心怀感恩,一人搭上了金锋的一边肩膀,安慰说:
“没事没事,一会儿野厨菌来了就好了,姚总就不会只攻击你一个人了。”
金锋看着不远处慢慢悠悠颠簸过来的红色甲壳虫,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弟:“呜呜呜。”
红色甲壳虫在不远处按了按喇叭。
姚暑雨招呼众人:“喂蚊子喂够了吧,上车,马上就到地方了,富小一,给县里那什么书记打电话,就说马上到。”
他们要去的这所希望小学在县里,小地方没有什么气派的教育局,姚暑雨甚至怀疑教育部、□□和宣传部都是同一批人在当差。
长期接收志愿者教师的消息,也是县上这个不知道隶属于哪个部的书记官儿在负责张罗。
富成城联系的人也是他。
他们开两辆车来,肯定不方便停在学校里,书记官儿给了个地址,让他们直接把车停到他办公室楼下就行。
说是县份里那些“当官儿的”办公的地方,其实也就一栋小楼,虽不至于破破烂烂,但至少也有些年份了,一辆欧陆、一辆甲壳虫,就足以把整个小院儿塞得满满当当,看得出来,这些“官儿”自己也过得很清贫。
八个带了行李装备的人,让这个有些冷清的地方瞬间拥挤了起来。
姚暑雨在心里暗暗赞赏——他看过希望小学的照片,楼自然是新楼,地方也宽敞,该有的都有,显然这些“官儿”是把钱用在了该用的地方。
所以他在面对这位中间秃的书记官儿时,勉强遏制住了自己试图冲破天灵盖的吐槽之魂。
倒不是他对地中海这个造型有什么意见,而是书记带了一整个小分队的人站在楼前迎接,整整齐齐排了一排,平均年龄四十以上的各位叔叔阿姨仿佛吃了益达,笑出强大,愣是按照空姐的标准给露了八颗牙,手里还夸张地拉着红底白字的大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志愿者小队,‘贵寝’牡丹A”——
只差一句“欢迎光临”,姚总就能给这接待服务打一个全五星带图150字好评。
姚暑雨微微低头,问身边的苏祁寒:
“他们这儿是自从招志愿者开始就没揭开过锅吧?随便来点大学生就这么有仪式感?”
苏祁寒咽了咽口水,有点畏惧那一排锃亮的脑门:
“我、我也不知道。”
姚暑雨又转头对富成城说:“你认识哪个脑袋是书记吗?还有,牡丹A是什么鬼,当初起这么羞耻的名字的时候,就没想到会被印在横幅上吧?”
金锋替不太想说话的富成城解释:“A代表A大,贵寝自然是我们了,牡丹是Ⅱ-119的室花——富贵之花,走到哪,开到哪,怎么样,不错吧?”
钱昊撇清:“金小二原创,雨窝无瓜。”
姚暑雨竖起大拇指,沉重地点点头,无话可说。
富成城叹了口气,抬头看了姚暑雨一眼,后者对他点点头,然后他就站到了他们这个小团队的最前头,和紧跟着走过来的书记小团队一一握了握手。
按理说这活儿该是姚暑雨的,但姚暑雨觉得他一个“被惊喜”了的人,从头到尾也没跟人家书记有什么接触,还不如就让富成城去跟他们交流。
既合情合理,又是一种锻炼。
富成城虽然经常做义工,可也没被这么多锃亮的脑袋迎接过,有点小紧张,但还是表现得体体面面:
“刘书记您好,劳烦您们出来迎接。我们是这次过来的志愿者教师,大部分都是A大的在读生。”
刘书记热情非常:“小姚是吧,你好你好!你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我们是真的很感恩哇!”
小姚:“?”
小富:“……咳,我是之前负责跟您联系的富成城。”
刘书记一拍脑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哦!是小富!抱歉抱歉,认错了哇!那哪个是小姚哇?”
小姚不得不站出来解救有点点尴尬的小富:“……我是。之前一直是富成城在跟您这边联系,有什么事情您找他就行,完全没有问题。”
刘书记看着姚暑雨不住地点头,然后又转过去跟富成城握了握手,淳朴地表达歉意:“不好意思哇小同志!”
富成城被逗笑,道了声没关系。
志愿者小团队里八个人,好像除了姚暑雨之外,都没有对刘书记下意识找“小姚”感到意外。
贵寝是因为他们知道富成城在给刘书记发个人信息文件的时候,把姚暑雨列在了第一个 。
这些信息里除了姓名之外,还附上了所有人的身份证复印件,以及两个联系电话——富成城的,和姚暑雨的。
虽然姚暑雨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证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苏祁寒拿去复印的,还转手就给送了出去。
而叶俊、安歌和秦声,则以为社会实践的后续安排都由姚总亲自操刀。
只有姚暑雨本人,除了中间跟苏祁寒确认过一次之外,从头到尾都是懵的。
“哦!介绍一下哇!”刘书记又是一拍脑门,笑容灿烂地拉过他旁边的那位叔,“这位是咱们希望小学的校长,听到你们来了也很高兴哇!”
王校长:“幸会幸会,真好真好!”
然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握手。
等刘书记把他的“礼仪小队”介绍完,并且全都握手一遍,姚暑雨一行八人,也就差不多快要饿死了。
叶俊的肚皮适时发出一声轰鸣。
他说话的调调不自觉地被刘书记带跑偏:“不好意思哇,胖弟弟我有点饿了!”
“嗨呀!看我光顾着说话,太高兴了哇!走走走,我们先去吃个便饭,地方小,不要嫌弃哇!”
一提吃,叶俊来劲:“去哪里吃哇!”
刘书记乐呵呵的:“来福大酒店哇!”
刘书记和王校长带路,礼仪队的其他人就带着横幅回了办公楼。一行十人浩浩荡荡地往院外走,苏祁寒跟钱富金走在一块儿,姚暑雨知道他高兴,也就由他去了,自己和叶俊走在最后。
然后伸手,毫不客气地给了叶俊后脑勺一刮子:
“你再跟着哇一个,我就把你那甲壳虫卖了。”
叶俊:“……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
大概走了两条街,就到了所谓的“来福大酒店”——其实就是一独栋的小招待所,一楼大堂里有个食堂,跟刘书记的办公楼像是一对双胞胎。
但是地方却打扫得非常干净,走进食堂,服务员——或者是来福的老板,就开始张罗着往桌上端菜。
众人落座,十个人坐了大大的一桌,菜很快摆上,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就是普普通通的、用比盆口还大的盘子装的家常菜,可是却让人极有食欲。
大瓶分享装的可乐雪碧——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了。
这个待客标准,对于当地这种经济相对落后的小地方来说,约莫是帝王级的。
刘书记介绍道,这个来福大酒店就是专门用来接待宾客和志愿者的,离他们的办公点和县里的希望小学都相距不远,楼上的客房也很干净,随时都有打扫,下午课后,他们可以回来吃饭和休息。
刘书记和王校长举起手里的红星二锅头,跟一众装着可乐雪碧的玻璃杯碰了碰:
“大家手伸长一点夹菜哇!”
看样子文化程度稍高一些的校长笑了笑,也说:
“感谢各位不嫌弃路远,长途跋涉地来到我们宝垟这个小县城,更感谢小姚带了这么多高材生过来做志愿者,能让学校里的孩子们看看外面的世界。”
姚暑雨举杯的动作一顿,心里忽而有些不舒服。
其实他考虑“支教”、“志愿者”等等这些行为的时候,心情是有些矛盾的。
一方面,他很愿意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一方面,他又不是很确定,这样的行为是不是真的能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带去帮助。
就拿这些孩子们来说,流水的志愿者,铁打的小山村,像他们这样来“提供帮助”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也走了一批又一批,带着希望来,也带着希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