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宝不闪不避,他仔细看裴廷的模样,却是裴廷先避开了眼睛。这个在他面前,从来自信,成熟体贴的裴廷,如今自弃又卑微,不敢同他说对不起,也不知该和他说什么。
那裴廷今天来到底是做什么的,真的单纯只是看望他?
顾宝抿唇,觉得自己猜出了真相。
为什么非要来看他,因为喜欢他。一切的起源,都是因为这份不该生出的情感。顾宝疲惫地起身,想要上楼。他不想出声送客,只愿裴廷能够自觉。
裴廷没有那么自觉,他跟在顾宝身后,循着顾宝的脚步,一步步上楼。
顾宝以为自己会害怕,会有更强烈的心理阴影。可是听着裴廷在他身后的脚步声,他竟然没有多少害怕。
就算到今日这个地步,他潜意识里依然该死地信任对方。
顾宝都想骂自己傻/逼,却没有喝停裴廷的步伐,直到裴廷跟到了二楼,顾宝没再继续往房间走,而是在二楼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廷没再继续接近,他谨慎地维持着与顾宝的距离,在顾宝说他恶心之后。
他好像怕靠得太近,会让顾宝反感。
就像做错事的孩子,无时无刻不在看那人的眼色。自己再难受也没关系,第一反应,所有本能,都只在乎对方的感觉。
裴廷低声道:“你有不接受我道歉的权利,但我还是得说对不起。”
“那晚我喝醉了,犯下大错。你讨厌我,恶心我,或者说想要报警都可以。”
顾宝单手掩住了脸,突兀地发出一声笑:“报什么警,你有对我做什么吗?”
裴廷再次沉默下来,顾宝放下手,脸却没抬起:“裴廷,我不会报警,也不回对外说出那晚的事情,我比你还想忘记。”
“而且我没掉肉,也没破皮,说出去了,大家都嫌我矫情。”顾宝自嘲道。
裴廷却听不下顾宝的自暴自弃的话语:“我知道我伤害了你。”
顾宝一愣,眼眶猝不及防地红了。他狼狈地将脑袋埋得更深,没有说话。
裴廷好半天才平定了情绪:“说再多的抱歉,也无济于事。提补偿,你也不会想要。”
一滴泪无声地砸在地毯上,顾宝始终没把脸抬起来,甚至庆幸这地方的光线不好。
“顾宝,如果可以,我宁愿你这辈子都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裴廷真心地说。
裴廷:“我想陪在你身边,也想做你最好的朋友。”
“但是我搞砸了一切,是吗。”裴廷苦涩道。
一连串的泪湿透了地毯,顾宝沉重地呼吸着,闷闷地应了声:“对,你搞砸了。”
裴廷轻声问:“那辆车还在俱乐部,你还要吗?”
顾宝没说话,裴廷便道:“还是要吧,我送不了你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了,十七岁的礼物,你留下好不好。”他用上了恳求的语气。
裴廷:“你肠胃已经是第二次出现问题了,平时在学校里,好好注意饮食。”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想到要注意,要提醒的地方,都说出来了。
裴廷怕顾宝觉得自己虚伪,也想尽量言简意骇,但这或许是他和顾宝最后一次谈话了,他忍不住。
他坐在了楼梯上,目光直白而留恋地看着顾宝,将这人的每分轮廓,都想印进心里。
顾宝还是心软的,没有赶他走,甚至容忍了他说了许多话。
直到最后能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两人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裴廷站起身,整理了衣服下摆,把准备了数日的话,郑重地说出来:“你放心,我不会再来找你了,别害怕。”
顾宝膝盖蜷起,踩在沙发上,脸埋进双臂间,露出脆弱苍白的颈项。如果不是他身体没有颤抖,裴廷甚至以为他是在哭。
裴廷最后一次,深而重地望了顾宝一眼,他走向顾宝,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安全距离。
顾宝好像感觉到了,没有抬头,只是把脸埋得更深,肩胛骨清晰地耸起,他在短时间里,瘦了许多。
在双膝间,顾宝看见了裴廷的鞋,停顿在他身前,踩在了刚才那方被他眼泪打湿的地毯上。
他听见裴廷说:“宝宝,我走了。”
一如即往,裴廷其实说过廷多次这句话。要去上班的时候,送他回家的时候,吃饭时被公司叫走的时候,在医院陪他,清晨来临的时候。
只是这次,裴廷是真的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不能出现在他面前,就像他做出的那句承诺一样。
裴廷的手到底没有落在顾宝的头发上,他怕顾宝更害怕。
他旋身,脚步声越行越远,直到顾宝再也听不见那人的脚步声。
顾宝久久坐在沙发上没动,就像一座落了雪的蜡像,冷而单薄,再也不会有灯落在他身上,那些关心和无尽的包容,待他的好,不会有了。
汤玉美和顾正回来时,大厅没有人,钟点工阿姨已经离开。汤玉美喊着顾宝的名字,扶着楼梯而上,最后在沙发上找到了顾宝。
她被顾宝吓了一跳,刚想说怎么在那里不吭声,就见她的儿子,把脸从双臂间抬了起来,哭得稀里哗啦。
汤玉美从来没见顾宝这么哭过,就像哭得世界都崩塌了一样。
她听见了自己儿子,一边抽噎,一边大声地说:“妈妈、妈!我难受!”
汤玉美慌了手脚,以为他病了还是怎么样,赶紧上前抱住了顾宝。
她的儿子,自从八岁以后,就再没这么哭过,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汤玉美也想哭了:“你到底怎么了,告诉妈妈,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疼啊,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顾宝抽泣地在母亲的怀里摇头,嘴里喃喃道:“我错了妈妈,从头到尾都错了啊?”
“我难受,妈妈,怎、怎么办啊?”
汤玉美紧紧抱着儿子,摸着他的脑袋。
顾宝抓紧了母亲的衣服,哭到声音沙哑:“为什么要这样啊,我讨厌、讨厌这样,为什么不能和从前一样!”
汤玉美听不懂,却不妨碍她感受到儿子此时的悲伤。
顾宝断断续续地哭着,最后轻轻地在汤玉美怀里说:“我不怕他了,也没办法见他了。”
“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人,他再也不可能回到我身边了。”
第47章
一个人如果想避免与另一个人见面,哪怕住在同一个小区,都有可能碰不上。
顾宝周末依然回家,和从前不同,他不会在小区的道上看见那熟悉的车辆。这才意识到原来以往的每次偶遇,都不是巧合。
日子没什么不一样的,又或者有不一样,顾宝强迫自己去适应了。
他与范娇的事情跟家里说了,意外的是汤玉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而是心平气和地问他,谈了有多久,女孩长什么样。
过了明路后,等范娇从国外放假回来,顾宝就把她带给父母看了。
意外的是,顾正竟然认识范娇,范娇的父亲和顾正是在生意场上的朋友,属于顾正公司的供应商。
生意相交,儿女恋爱,这亲上加亲的好事。于是两边父母很快见了面,对方同样满意顾宝。
大三那年,范娇同顾宝视频联系,她跟顾宝说,她想要留在国外念研究生,父母担心他们的感情有变,除非订婚,不然要求她回来。
范娇问顾宝:“宝宝,你也来国外跟我一起念研究生好不好?”
手机屏幕里,趴在床上的范娇,头发如云堆在胸前,漂亮又娇俏,同他撒着娇。顾宝本来也没所谓,他年纪小,读研究生出来,也没太晚。
和父母商量过后,汤玉美刚开始不同意,可她确实很喜欢范娇。
她说范娇长得漂亮,以后她孙子肯定生得也好看。
而且范娇家境不错,跟顾家虽然算不上门当户对,但也没有差距太大。
更何况汤玉美还有一个浪漫的想法,她觉得跟初恋结婚,就和她与顾正一样,初次相遇,便注定相守一辈子。
加上去国外念研究生叫镀金,现在有钱人的孩子,哪个没留过学。
两家人讨论过后,决定选好日子订婚,然后送儿女一起出国念书。
顾宝本来以为,订婚只是两家人一起吃个饭,他把赠送范娇的首饰转交给对方,也就算礼成。
哪知道顾正提前带他去定衣服,他就知道情况不对。
真正订婚那天,场地很大,顾宝恍惚有种错觉,以为自己这是要结婚了。他心里其实挺奇怪的,没什么真实感。
自从恋情被家里知道后,一切的流程,都被四个长辈接手过去,几乎没有他们两个当事人插嘴的余地。
范娇有时在微信上会和他说,父母有多逼迫她,老是不尊重她的想法。她只想简简单单地吃个饭,弄那么大干什么。
顾宝与她意见相同,却摸不准女友到底是真这么想,还是只觉得甜蜜的烦恼,因此没有对这事发表太多的意见。
订婚那日来了许多人,甚至请了一组摄影团队,拍摄当日的情况。顾宝站在父亲身边,麻木地招待客人。
他觉得很累,甚至有点荒唐地想,要是结婚也这样,那得多辛苦啊。
王辉和他的室友们都来了,甚至是杨扶风。 杨扶风在大二的时候,意外地同他参与了一个项目。两个人别别扭扭的,被迫合作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能说是和好,关系却也稍微回温。自从出了裴廷那档子事后,顾宝忽然醒悟了许多。后来他直白地问杨扶风,纪图是不是跟他在一起过?
杨扶风惊讶地望着他,犹疑道:“你……”他好似领悟了什么,迟疑道:“裴廷…… ”
听人这么问,顾宝再蠢也明白过来,裴廷喜欢他的事,杨扶风知道。
事情便自然而然地说开了,杨扶风和纪图的关系,杨扶风喜欢过他的事情。
许是因为经历过裴廷的“告白”,杨扶风喜欢过他这个事,竟然没有太大的冲击力。他只觉得荒唐,好好的友情为什么非要搅合成爱情。
对他来说,明明友情才更珍贵,最长久。这些情谊,偏偏毁在了情难自禁上。
他也明白,他们四个人不可能去那个海边了。
回不到那个年少的时候,开心的时光。
杨扶风说,他曾经对顾宝有过好感,可是那份心意已经理清楚了。大学的那会,不是顾意要疏远,只是如果继续和顾宝呆在一起,他永远都不可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到底是什么。
是纪图,又或者是顾宝。
不管是哪个,如今已经过去了。杨扶风能跟顾宝坦白,看起来的确是放下了,不然不会说出口,揭开往事。
即使事情说明白,他们两个之间也没有恢复得像从前那样。项目结束后,杨扶风与他又跟之前那样,渐渐淡了联系。
订婚这日,杨扶风会来,顾宝是没想到的。
杨扶风穿着合体西装,手上一个礼盒,打量着他。顾宝不自在地推了下领结:“怎么了,很奇怪吗?”
顾正同自己的好友寒暄去了,不在旁边。
所以杨扶风很放松地说:“我以为我多少会有点难受。”
顾宝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杨扶风笑着把礼盒交给他:“好像没有,还觉得你今天挺帅,长成男人了。”
他接过礼盒:“本来就很男人。”
杨扶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时范娇过来了,穿着粉色的裙子,化着精致的妆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漂亮。
顾宝牵过未婚妻的手,真情实感道:“好看。”
杨扶风识相告辞,留下这对未婚夫妻说悄悄话,作为订婚的主人公,顾宝和范娇都要迎接每位宾客,直到所有客人来了以后,才能入座。
高中的同班同学,顾正生意场的好友,范娇家的亲戚。
客人很多,西装很闷,顾宝出了不少汗。范娇穿得裙子,比较清凉,却因为高跟鞋,也挺累的。
迎到后期,汤玉美和顾正过来,还有范娇父母来接替他们,让他们能下去短暂地休息一下,范娇补妆,顾宝上个厕所。 等休整好出来,跳过媒人流程,直接交换戒指。顾宝站在礼台上,听着巨大的音乐,看着面前的范娇,余光里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他惊讶地望过去,心神震荡。
数起来,也有近两年未见。
顾宝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能在余光里发现那个人。
裴廷同裴父一起出席,坐在离礼台很近的地方。他们的目光越过许多人,交汇在一起。
顾宝听不清主持人在说什么,直到范娇握住他的手,顾宝才紧张扭头,掏出那枚订婚戒指。
裴廷和杨扶风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喜欢过他的挚友,都是今日来参加他的订婚宴。前者并不能引起顾宝这样的反应,后者……又是为什么?
心跳加速,魂不守舍,芒刺在背。
订婚的新郎扯不出笑,面容僵硬地给范娇套上了戒指。
裴廷为什么会过来,是和杨扶风一样放下了吗?
这个想法不能叫顾宝松口气,他甚至乱七八糟地想着,裴廷该不会是过来把他抢走的吧?开上那辆全黑的重机车?
胡思乱想间,顾宝左手的中指被推入了戒指,礼成。
礼花,音乐,顾宝携手范娇下台,坐到父母那席。
是他自作多情了,裴廷全程都安分地陪在裴父身边。两年了,还有什么感情能放不下,顾宝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庆幸好像算不上,五味成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