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月夜,我真的,真的要死了。"
真的要死了?月夜思及至此,惊跳起来,赫然回首!
只见那床上,一片血红已浸染了孝逸腰以下的大半床铺!孝逸面色惨白,浑身青紫,身体还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
嘴里还时不时有鲜血呕出!
大病过后的孝逸如何抵得住月夜恶狼一般的摧残,已是奄奄一息!
但月夜却没有打算将他救回来,他俯身面对着孝逸缓缓道:"神武,你可愿为月夜而死吗?不如现在就死了吧,这样,月夜会生生世世记得你,好不好,好不好?"
孝逸的眼里突然射出悲愤的光,月夜仰天悲怆而笑,复又退坐床下,再不理孝逸!
"月夜小心肝,月夜小心肝!"寝宫外传来李显和李旦急切的呼唤,两兄弟急冲冲地一起跨入寝宫!
看着一地的血红,两人都惊呆了。
到底是在皇家长大的人,思绪比别人转得快,也比一般人来得冷静!
"来人啦!"太子李显唤来东宫的总管陈公公,让他快快把孝逸送回旋舞台去!
月夜冷冷地看着东宫中人打扫换洗着那太子寝宫,起身,伸了个懒腰,走了出去!
李旦却一把将他拉住:"去何处?"
"太闷,出去走走。"
"我陪你。"
月夜淡淡地走在前面,李旦跟在身后离开了太子寝宫。
星夜稀疏,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长安的大街上。
"你很爱他?"李旦轻问。
"是。"
"是以要他死?"
"是。"
李旦长吸一口气笑了:"那小王是否该庆幸没有爱上你?"
"正是。"
"月夜,我想问你一件事,你须老实答我?"
"问吧。"
"从此,就长留太子寝宫,可以吗?"
月夜不语。
"月夜久居长安,应当也知我兄弟俩的处境,虽生于皇家,却是最危险,最无以保全性命的地方,莫以为我哥哥已被立为太子就万事无忧,我那李贤哥哥还被封为章怀太子,不也死去了吗?其实李旦别无他求,只望有个地方能有人听我说说话,吹吹箫,也就知足了。"
月夜轻轻一笑:"殿下不是很喜欢修练道家方药吗?"
李旦哈哈一笑:"什么道家方药,不过是醉生梦死的一个借口而已。"
"殿下倒是爽快。"
"月夜也是个爽快人,所以,我就把我那老实的显哥哥托附给月夜了。被封为太子,只怕是一只脚已踏入鬼门关了。"
"我生于娼门,只觉半点不由人,想不到你生于皇家,也是半点不由人。"
"谁叫我们是独孤氏一脉所出。"
李旦与月夜相视一笑,知心之情油然升起。
当镜子看到孝逸的惨状,顿时怒火中烧,嚷着就要去找月夜算帐,却被孝逸死死抓住了双手!
镜子看着孝逸眼中的绝决,心中一凉,不由得软了心思,长叹一声道了句:"冤孽!"
"镜子,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帮我要回我父亲的戒指,我不想让他戴着我父亲的东西。"
"神武,一定要这样吗?"
"扔到水里,神武也不想再看着那戒指戴在那个人的身上。"
镜子长吸一口气点点头:"待你身体好些,我就去。"
"明日就去。"孝逸坚持。
"神武?"
"明日就去!"孝逸满心悲苦地求。
镜子无奈点头。
孝逸见她应承,精神一松,昏倒在床上。
月夜和李旦在夜色中一路走来,不知不觉竟来到旋舞台的门前!此时已是鱼白渐露!
旋舞台的大门打开,镜子端着一盘血水走出来,正与月夜四目相对!
看着那血水,月夜的心不期然地就颤!
镜子默然将一盘血水泼向月夜站着的地面。那血水很快浸染了月夜的皂鞋。
"神武说,请你把那戒指还与他!"镜子淡淡地看着月夜道。
月夜立时就大怒,护着戴戒指的手指高声道:"他想要,且叫他亲自来取!"
"话我已传到,你若不给,且把那戒指扔入水罢了。"镜子说完转身入内,再不看月夜一眼!
月夜怒得浑身颤抖:"神武,神武,难道这戒指戴在月夜手上也污了你的身份吗?你既如此看贱月夜,月夜就偏要把你看重的事物戴在手上!"
李旦看在眼里,缓缓叹息一声!轻扯了一下月夜的衣袖道:"月夜,莫恼,我们回去吧。"
孝逸在旋舞台又躺了半个月,身体才好,身体好了之后,他第一个要求居然就是想在旋舞台和镜子完婚!
"为什么?"镜子问他。
"神武想今后老老实实地做人,为我李家开枝散叶,为我大唐建功立业,将早先那荒唐之举统统改了。"
镜子摇头:"我可以为你李家开枝散叶,但我并不能与你完婚。"
孝逸看着她轻轻一笑:"我明白了,是怕日后来了个比神武更好的男儿,你这李家媳妇的身份就把你拘束了吧?"
"镜子执掌旋舞台,不可能做那高墙之内的命妇。"
"神武明白,那你能为神武留下一点血脉吗?"
"镜子当然想,神武是镜子第一个倾心所爱的人,镜子甚至想过神武一生一世只爱镜子,但是镜子知道这是异想天开之事!"
"若能得一血脉,孝逸马革裹尸亦不悔矣!"
"你想离开长安?"
"听说下个月后就是大考之期,孝逸愿去一试,搏得一官半职,也可报效朝廷。"
"你既如此想,镜子也不拦你,不过,有一事,你须知晓。"
"何事?"
"御前景卫郎将李孝恒被下狱已有半月之久,前日镜子方知害孝恒之人,正是月夜,你既已决定抛却前尘从头来过,且将孝恒一并救了,无牵无挂的前行吧。"
"月夜害孝恒?"
"你是宗室子弟,应该有办法救他吧?"
"孝恒的父亲齐王呢?"
"这事由太子诣旨亲批,齐王也不敢多嘴。听说现在下在狱里,却又没有判定到底是何罪名?只是在牢中干坐着。"
"那齐王没有上朝面圣吗?"
"听说圣后陛下只是淡淡地说这既是东宫太子下的诣旨,必定有他的道理。就不管了。镜子猜来,圣后陛下也是想趁此机会煞煞齐王府的锐气。"
"为何?"
"因为齐王是最反对圣后陛下干预政事的,但齐王在李唐朝廷一向德高望重,圣后也奈何不得他。"
"这些事你因何知得如此清楚?"
"是少武说与我听的,他也正想办法救孝恒呢,但他不方便出面,只好由你想想办法。"
孝逸若有所思,好一会才道:"那神武就以侄子的名义递个折子到宫里去探探口风吧。圣后陛下神武少时倒是见过的。"
折子递上去第三天,就有人来宣孝逸入宫。
在重华殿,孝逸见到了时人并称‘二圣'的皇后武则天,此时的她正在专心的批阅奏章。
孝逸向武则天请安,武则天放下折子看着他一笑道:"神武,怎么来了长安好些日子,现在才来向婶婶请安啊?"
孝逸忙低首道:"神武知错,望娘娘恕罪。"
"你何罪之有?"
孝逸不语,武则天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道:"朕看了半日折子,正累着呢,神武,且扶婶婶到殿外去走一走吧。"
"是,娘娘。"
孝逸走过去伸手扶住武则天向殿外走去。
"你父亲好吗?"
"好,他老人家洒脱得很。"
"朕就最喜欢他这一点。不似那齐王,太过正统持重。想不到他们俩的孩子,也似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了。孝恒年纪青青便老成持重,而你,竟然如此狷狂不羁。"
"神武以后不会了。"
武则天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少年人,热血沸腾本无不可,只要莫太过就是了。哎,我那两个儿子现在也大了,行事做人都谨慎得很,想来是朕平日过于严苛所致。所以朕对他们于那风花雪月的功夫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孝逸淡淡笑了笑道:"神武已然大悟,但求日后能以身进阶,报效朝廷。"
"那朕调你去东宫做侍卫如何?"
"神武不去。"
"你现在已是庶民,朕恢复你宗室身份,然后加封东宫侍卫总领一职,你可知道,宗室子弟成为皇宫侍卫,可是他们飞黄腾达的必经之路。"
"那神武就谢谢娘娘恩典了。"
武则天看向孝逸,面色一正道:"神武,朕委你此职,并非儿戏,朕如今只此二子,再也废不起,也杀不起,可是,他们虽是朕之子,但却并非皇上唯一的两个儿子,当年朕赐死贤儿,虽然有那外戚参他的奏折太多的原因在内,却也是为了树立朕在朝廷之中的权威而将他牺牲,自从贤儿死后,再无后宫嫔妃敢为他们的儿子在皇上面前争宠邀功。朕的皇后之位,显儿的太子之位才算稳固。朕不希望显儿又有什么行差跳错令到朕将来骑虎难下。朕先前已命孝恒为东宫侍卫总领,但他却太令朕失望,以后你可要仔细着帮朕看好太子。"
"神武明白了,只是神武尚有一事请娘娘恩准。"
"你是说孝恒吗?"
"请娘娘开恩。"
"这恩开不开,且看齐王如何啦。"武则天舒心地一笑:"朕倒想趁此机会好好挫挫齐王那点腐忠之气。难道朕不是在为他们李唐的江山分忧吗?这老而不的,居然天天说朕是一妇道人家,不该临朝听政。皇上都准了,他倒来唠叼个没完。"
"娘娘不会为难孝恒吧。"
武则天一笑:"孝恒这孩子要有你一半的狷狂,我这做婶婶的也舒心不少。你放心,我已着了人去提点那老顽固了。"
第九章节:雾非雾
栊月夜想不到孝逸会成为东宫侍卫总领!
李显也想不到!一想到这个人是母后派来的,心里就不由得打了个颤!
他来是监视太子的吗?
他来是想报复夺人之恨的吗?
虽然孝逸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敬之意,但是李显却很明显的坏了心情和味口!
他把栊月夜抛在一边,躲回自己的老婆身边去了。
他可不想为了一个娈童丢了太子之位!
月夜恨死了!
自从孝恒入狱之后,东宫太子府这边有很多事都没人处理,孝逸初来乍到忙得晕头转向,也没心思管月夜的事了。
在处理东宫的事情中,孝逸发现原属于东宫的一件物品居然被皇后娘娘的侄子武承嗣借了去,可是借期早已过了,却不见归还。
那是李显被册封为太子时皇上亲赐的玉带枕,听说李显本极为喜欢,但是武承嗣却派人来借,而且竟然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孝逸心想,这还得了,太子的东西,怎能随便说借便借,还不归还,那不是故意要李显难堪吗?
所以孝逸成为东宫总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武承嗣的府邸要回那个玉带枕!
正待起身,东宫太监总管陈公公拿了一个折子进来递给孝逸.孝逸打开一看,却是关于栊月夜使用月银的事。
"陈公公,这应该由您来决定吧?"孝逸淡淡道。
"老臣正为此事为难呢,李大人您是知道的,这东宫各侍卫,侍女,太监都是由府库每月支出俸银,但栊公子既非东宫的差役,又非太子的姬人,是以老臣不知如何安排栊公子每月的月银,想请大人出个主意。"
孝逸想了想说:"这样吧,暂时从我每月的俸银中拿出一半给他用。"
"这样合适吗?"
孝逸笑了笑:"权宜之计有何不可?"
"那好,老臣这就去办。"
陈公公转身刚走,孝逸却又叫住了他:"陈公公,你--可知栊公子居于何处?"
"在东厢房住着呢。"
"谢谢陈公公。"
陈公公温和地笑了笑走了。
孝逸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去一趟东厢房。
看着那房门紧闭,举着的手却没有勇气敲下去。
房内传出琴筝之音。
那琴音空灵中透着无法释怀的幽伤和绝望。
孝逸心中一酸,待要叩门,那琴音却一变,变得杀伐厉烈!
孝逸的心激颤,他实在不能明白,月夜怎么会有如此之深的恨意!
受伤的,被背叛的一直是自己啊,为什么反而是月夜有如此重的伤和痛,仇和恨?
突然,孝逸听到琴弦绷断的声音,也听到月夜的低吼!
孝逸黯然转身走了。
孝逸去武承嗣府的路上,碰到了少武,少武听他说要去武承嗣府,颇感兴趣,就跟着他一道去了。
武承嗣此时正在府中和他那些美艳姬妾玩乐,忽听说东宫侍卫总领来了,心中马上明白是什么事。但他借那玉带枕本来就有故意轻视太子之意,现在来了个侍卫总领他就更不客气,便有意不说请进来。
可惜他错估了孝逸的脾气,孝逸见武府久不通传,二话不说,拉着少武的手就往里闯。
武承嗣想不到孝逸会执剑入内,着实吃了一吓,忙整理衣冠站直了说话。
"武大人,臣东宫侍卫总领李孝逸,这是大人写下的借条,时日已过,臣特来取回东宫御赐之物。"
武承嗣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笑道:"李孝逸?哦?原来就是大闹东城门的淮安王少公子神武郎李孝逸。久仰久仰!"说着话,那眼里却尽是奚落之意。
孝逸也不理他,只将那借据递上。
武承嗣单手拿着玉带枕挑衅地看着孝逸,孝逸眼内一冷!
武承嗣冷笑心道我倒要看看你接也不接?单手向前一递道:"还你。"
那手就一松!
孝逸竟然一动不动!这下反把武承嗣吓得不轻,若那玉带枕真在他这里砸碎了,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正心思立乱,额上冒汗之际,少武却是轻轻把手一伸,那玉带枕已稳稳落在他手里。
武承嗣长舒一口气,感激地看了少武一眼。
孝逸淡淡的一拱手:"得罪了,武大人。"
少武嘻嘻一笑:"物归原主,孝逸,我们走吧。"
"好一个神武郎!"看着二人远去,武承嗣心有余悸地喃喃道。
快到东宫太子府的大门前,少武笑道:请不请我入内一游啊。"
孝逸一笑:"当然可以。"
"月夜在吗?"
"在东宫的东厢房内。"
"哎,真是不明白,自自由由的旋舞台红角不当,非得做什么太子的娈童,都不知月夜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孝逸一愣:"莫非你认为做一个倡优也好过做一个娈童吗?"
"一入候门深似海,难道不是如此吗?以月夜骄傲的个性,怎能甘居人后?入得东宫,便注定低三下四,何苦来哉?"
孝逸神色黯然,心想,想必月夜也是如此想的吧,在外人眼里,他于我也不过是个娈童,他于太子也不过是个娈童。做东宫太子的娈童当然好过伴在我这淮安王的废太子身边。可是,我何曾当他是娈童?难道那所谓的富贵容华真的如此令人迷惑吗?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少武提高了声调开心地叫:"咦,孝逸,月夜出来了呢。"
这一声,不但惊了孝逸,更惊了出门的月夜!
月夜刚踏下太子府的第一层阶梯,聚听有人高喊孝逸,不由得心一慌,抬眼就见到孝逸和少武,猛然想到自己如今的容颜,心下更是一阵慌乱,忙举袖掩面,谁知一脚踏空,脚一崴,身子便向下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