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哥,你想说什么?”黎诩道。
宋阅年曲起手指敲了敲平放在茶几上的吉他:“这样吧,咱们当初也不是为了钱才聚在一起,纯粹是凭着对音乐的一腔热血才组建的这个乐队,既然现在跟现实的其它因素有冲突,要不就先跟经理申请休息一段时间吧。”
毫无疑问,宋阅年的这个提议无异于击水之石。黎诩第一个反对:“不行,我考试归考试,关乐队什么事?”
“对啊,虽然我总抱怨唱歌嗓子疼,但也不是真的想解散。”施成堇返身回来坐下。
宋阅年叹了一声:“不是解散,是休息,我也不是临时想到的。黎诩和往往要考试,启昀准备出来实习,湿精你不是说要考证吗,正好能充分利用这段时间。”
一圈人里只有顾往表情最平静,仿佛早预料到宋阅年会提出这样的解决方法:“宋哥,那你呢?”
宋阅年笑道:“我去旅游啊,到没去过的城市看看,顺便采集灵感素材。”
***
离期末考只剩半个月,晚上不用上酒吧演出,黎诩的时间充裕了很多。
偶尔他捧着习题跑去找老师问,都会在办公室里造成一番轰动,10班的老师是其次,讨论的多半是其他班的老师——
“黎诩最近转性了吧?他以前不是最爱交白卷吗?”
“我猜是被黎书记训过,这学期开始没多久的时候他不是连课都不逃了么。”
“我看是崔老师教导有方啊!”
被点名的崔婵娟笑着从电脑前抬起头:“这可不是我的功劳,得归功于咱班的舒愿,黎诩恐怕是要在这次期末和他一决高下了。”
说起舒愿,办公室自然又是另一轮轰动,崔婵娟没再参与讨论,从通讯录里翻出黎文徴的名字,将黎诩的近况如实发了过去。
期末前的总复习时间最是短暂,往往大家感觉还没把内容背透彻时,考试的钟声就敲响了。
整个年级被全部打乱,黎诩和舒愿各自所在的考场相隔甚远,一个在实验楼二层的教室,一个在教学楼五楼。
离开班级前往考场前,舒愿瞄见黎诩往笔袋里塞了个东西,他想瞧清楚些,黎诩已经把笔袋拉链给拉上了。
“考完语文一块儿去吃午饭么?”黎诩跟在舒愿身后从后门出去,“就在楼下的花坛等。”
“嗯。”舒愿低头翻了翻笔袋,然后顿住了脚步。
“忘带什么了?”黎诩问。
舒愿看了看黎诩的笔袋:“有多的笔吗?我的笔快没墨了。”
“有笔芯,”黎诩把自己的笔袋递过去,“0.5和0.38的都有,你自己挑。”
走廊上来往的人都赶着去试室,舒愿朝对面实验楼望过去,二楼的试室外的学生已经排好了准备接受金属探测的队伍。
他快速地打开黎诩的笔袋翻了一遍,没察觉有可疑的小纸条才暗暗松了口气,顺手拿了支笔芯后把笔袋还回去:“谢谢。”
两人在楼梯口分开,舒愿跑到对面楼时刚好轮到他检测。和对待前面任何一场考试一样,舒愿脸上都没有其他人所带的那种紧迫感,平静地读题、答题、交答题卷,考完试后听着周围人讨论或对或错的答案下楼。
黎诩速度比他还快,人已经在花坛边杵着了,手里捏着试卷在看题目。
舒愿走过去:“从五楼跳下来的?”
“不是,”黎诩把试卷折成一团塞进衣兜,“我提前十分钟交卷了。”
舒愿没说话,黎诩好脾气地解释:“这不是怕你等么,提前个十分钟没什么。”
这会儿食堂人多,黎诩不想排队,硬扯着舒愿到校外的商业街吃盖浇饭。等上菜时黎诩又把试卷掏了出来,重新展开后道:“对选择题答案吗?”
舒愿盯了他有十多秒,而后才慢悠悠地说:“点到直线的距离公式是什么?”
“?”黎诩从语文试卷上抬眼。
“两条平行线之间的距离怎么求?”舒愿又问。
“真有你的……”黎诩放下语文试卷,熟练地把公式背了出来。
舒愿提了提嘴角,展开一个不算明媚的笑:“考一科丢一科,考完的科目没必要再去顾虑。”
“我知道,”黎诩看着对方没有情绪的眼睛失了神,“舒愿……你别走得太快,我想追上你。”
两天的考试晃眼便过,晚上黎诩回家后把背包一扔,扯过枕头垫在脑袋后面。
房门被敲响,黎诩懒洋洋地应了声:“门没锁,进来吧。”
推门进来的是黎文徴,看似不合情理,却在黎诩的意料之中。
这些天他爸总是按时回家,姚以蕾面色都好了不少,天天泡在厨房里让田嫂变着花样做好吃的。
黎文徴不满她这种做法,转头就吩咐田嫂:“多做小诩爱吃的,上回那个荷叶龟肉他不是吃了挺多吗,再弄一个虫草炖肉汤,晚上让他多喝两碗。”
“小诀明天也回来呢,”姚以蕾当时就倚在厨房门口,“要做些什么吃的啊?”
“都行,”黎文徴说,“你看着办吧,我明天带小诩出去吃。”
***
卧室没开灯,冬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擦着天边悄然远去,房间里昏暗得只辨得清彼此的轮廓。
冗长的一段时间内谁都没有先说话,就在黎诩困得快要睡过去时,黎文徴起身按亮了卧室的吊灯,打散了黎诩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睡意。
“看你最近都挺累的,”黎文徴坐到了床畔,“晚上也不见你出去。”
“复习,”黎诩抬手指向床头的公式本,“我对学习上心了,你不是该高兴么?”
黎文徴笑了,四十多岁的脸庞仍能看得出年轻时的清俊,也难怪两个女人为他死心塌地。
“是挺高兴的,”黎文徴说,“你是不是想进重点班?”
听这语气,黎诩就知道他爸想做什么,他坐起来,皱眉道:“我要进是我的事,你别插手。”
“可以,”黎文徴点点头,“我不干涉。”
考试的话题谈完了,黎文徵还在那坐着,看着阳台外的天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黎诩顶讨厌他这模样,想到漫长的寒假又要每天对着姚以蕾的脸就更火大,正要把黎文徴轰出卧室,对方突然转过头来说:“明天一起去吧。”
明天是白霜的生忌,如果她还在世,今年就该和姚以蕾同岁了,或许还穿着她最爱的藕荷色长裙,蹲在院子里给亲自栽下的植物浇水,嘴里哼着上个世纪的经典老歌。
往年的这天黎诩和黎文徴都是各去各的,今年黎文徴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竟然要和他一同前去。
“照旧,”黎诩不同意,“你上午,我下午。”
“我上午没空。”黎文徴说。
黎诩面不改色:“成啊,那就你下午,我上午。”
“一起去吧,”黎文徴坚持道,“别倔了。”
门开门关,黎文徴临出去前留下一句“记得下楼吃饭”。
要是没有姚以蕾和黎诀,他会觉得黎文徴是个好父亲。
挪动着身子靠上床头,黎诩从搁板的一排书中抽出个牛皮本。里面的纸张皆已泛起毛边,大半个本子里写尽白霜遇见黎文徴后的故事碎片。越到后面,纸张上字迹被晕染开的程度越明显,能想象出它的主人在写下日记时淌过多少泪水。
他是倔吗?黎诩问自己。
他只是在为自己的母亲感到不值。
第31章 你恨我吧
墓园在寒风萧瑟的深冬中显得格外凄冷,外面即将过年的喜庆氛围在抵达墓园大门时便戛然而止。
两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一前一后登上台阶,在白霜的墓碑前停下。黎诩拿抹布将墓碑前的脏泥擦净,往花瓶里插上新鲜的白菊,掏出火机点燃香,分出一炷递给黎文徴。
上完香后黎诩就退开了一段距离,他不想听到黎文徴要对白霜说什么惦念她的话,也不想看到黎文徴满脸深情地凝视着墓碑上的黑白照。
很讽刺。
他没有等太久,黎文徴很快就过来了,带着一身的香火味。
“不和你妈说说话?”黎文徴问。
黎诩扣上卫衣的连帽,揣着兜走下台阶:“昨晚在梦里说过了。”
“是吗?”黎文徴诧异,“她说什么了?”
看这样子,白霜肯定是没走进过黎文徴的梦里。黎诩还挺高兴,笑了笑说:“你自个儿问她啊。”
中午两人在一家中餐馆解决了午饭,黎文徴难得和黎诩出来这么一回,尽管对方不怎么说话,他还是想找机会和这个儿子多呆一会:“市博物馆去年翻新过,要去参观下吗?”
“不去。”黎诩想也没想地回绝,招手喊来服务生买单,黎文徴按住了他的手:“我来。”
走出餐馆时黎文徴接到了姚以蕾的电话,他随便应了几句,挂线前说:“我现在回来。”
“才一上午不见,狐狸精就来查岗啊?”黎诩挑着最难听的话问,“担心你出去鬼混?”
黎文徴刀枪不入:“小诀发烧了,我回去看看。”
“你回去能帮得上啥忙啊,你又不是医生,”黎诩拉开车门坐上副驾,“去博物馆吧,我突然又想去参观了。”
黎文徴知道黎诩在跟他怄气,但若是黎诩这边和姚以蕾那边发生冲突,他必定是顺着黎诩的,不为什么,就凭姚以蕾不是他名副其实的妻子,更凭他打心眼里偏爱这个大儿子。
实际上黎诩也确实对参观博物馆没多大的兴趣,他这走走那看看,不时地拍几张照片传给舒愿。
黎文徴大概也能看得出黎诩的心不在焉,在一个人少的展厅,他停下脚步指着玻璃展柜里的铁剑问:“你有没有听过这把铁剑背后的故事?”
黎诩抬了抬眼:“没了解过。”
“我看你一直在拍照,”黎文徴俯身看铁剑下的简介,“感兴趣么?”
“还行,”黎诩继续低头打字,“我发给同桌看,他挺喜欢历史。”
“同桌?”黎文徴从展柜上移开眼,“是上次和顾往一块儿来家里的男孩?”
“是他,”黎诩顿了顿,想起自己没向黎文徴提起过舒愿的名字,也不清楚对方在帮他弄到那篇报道的时候有没有联想到,“他学习很好。”
“我知道,”黎文徴笑道,“你们崔老师说他在学习上帮了你很多,听闻你还打算在期末中和他比个高下。”
崔婵娟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黎诩不太清楚,而至于谁高谁下,光荣榜上的年级排名便一目了然。
散学典礼那天回学校,校园里最热闹的一角永远是展现期末考试成绩排名的光荣榜,榜上有名的是各个年级前一百名的学生,而其中前三十名的学生又用红星特地标记出来,若非主动申请让位,否则重点班的名额非他们莫属。
有的人在榜上看不到自己的名字便散了,临走前还要艳羡一句他人的成绩;有的人聚在榜前迟迟不走,抱怨自己差几分就能挤进重点班。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激动的叫喊,黎诩偏头望去,他们班的学委兴奋得脸都红了,两手握着拳高举头顶做了个胜利的姿势:“老子的努力没白费!老子进重点班了!老子牛逼!”
全皓朗呼了把学委的脑袋:“就你侥幸,刚好排在三十了,瞅瞅人家舒愿!”
舒愿——
黎诩别过了脸,正要挤出人群,学委扩音器似的大嗓门却把消息精准无误地送进了他的耳朵里:“靠——第二!”
第二。
与第四十二名隔了40个人的第二。
黎诩恶狠狠地瞪向噪音制造者,对方还浑然不觉,搓着手高兴道:“等我进了重点班,就向老师申请跟他做同桌……”
“闭嘴吧你。”全皓朗用手肘捅捅学委的腰,“诩哥盯着你呢。”
黎诩知道自己不该把怒气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更何况是在对方与他毫无任何过节的情况下。可当学委不知是安慰还是巴结地说“诩哥你考了42名进步好大”的时候,他的怒火抑制不住地集聚到右手,用力揪住对方的衣领轻而易举地将人提离了地面。
四周的人噤若寒蝉,没有谁再去关心光荣榜上的几分几名,但也没人站出来把两人拉开,尽管纷纷为那被校霸欺压的男生捏了把汗,八卦心理仍致使他们选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旁观。
勒紧的衣领使得方才还兴奋得吱哇乱叫的学委憋红了脸,呼吸不顺导致的咳嗽呛在了喉咙不敢冲出口,怕不听话的唾沫星子玷污了黎校霸的脸。
他的脚尖颤巍巍地触着地面,结结巴巴地求饶道:“诩、诩哥,你别生气……”
全皓朗在一旁尝试说服黎诩放开学委:“诩哥,有话好好说啊。”
“再给我说一遍,我考第几了?”黎诩手劲加大,把学委的衣领揪成了一团。
这时候学委哪敢再说出那个真实数字,窒息的痛苦让他吐字都不甚清晰:“第一,只要诩哥愿意,第一都、都是你的啊……”
“住手。”
微冷的声线自人群外贯穿包围圈,黎诩不自觉地松了点力道,全皓朗则见了大救星般把出声的人扯了过来,小声道:“舒愿,你劝劝诩哥。”
除了不明所以的群众外,落到舒愿身上那道熟悉的、混杂着复杂情愫的视线,便是来自于黎诩。
舒愿走得越近,黎诩越感到难受,他的骄傲在舒愿面前摔得粉碎,偏生对方那无情的眼神仿佛在那摊烂泥上狠狠碾上一脚。
“黎诩,你松开他。”舒愿停在黎诩面前,手覆上了对方青筋蜿蜒的小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