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崩溃地扔下手机,抓着头发蹲在地上,张嘴发不出声音,大口地喘气呼气,却只能让眼泪掉得更凶。
头皮被自己扯得发麻,天旋地转的世界变成了黑白灰的主色调,舒愿无声地问自己——怎么办?
他的犬犬,怎么办?
他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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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速逃走,别骂我!
第64章 骗子
救护车的警笛声远去了,校领导通过全校广播安抚了学生的情绪,然后让宿管开门放困在宿舍楼的学生回教室自习。
毕竟明天就是高考,准考生们都分得清眼下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短时间的喧闹过后便纷纷投入到紧张的复习当中,今天发生的事再怎么严重也只是一段小插曲,没降临在自己头上便是大幸。
只有舒愿呆望着身旁的位置再没了复习的心思。
黎诩的桌面散落着杂七杂八的真题卷,上面是两色笔遍布的字迹,黑色是黎诩的红色是舒愿帮他批注的,明明几个小时前两人才肩挨着肩凑在一块讨论过题目,每解决完一题又自信一分,说明天要是考了这题就大吉大利。
骗子……
舒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个漫长的晚修的,他什么都看不进去,强迫自己刷题,在草稿纸上演算步骤时却写下了黎诩的名字。他明白再这样下去明天肯定得完蛋,可是缠绕在心头的担忧已经不能再忽略。
晚修结束后他一个人跑去了操场尾,趁光线暗淡没人注意,他偷偷钻过了隔离带,跑向学校后门。
平日里只挂着把坏锁的铁门环上了粗重的铁链,大约是学校终于意识到这里存在安全隐患,常年没人看守的破岗亭竟然还临时安排了一位大爷看管。
看见有学生过来,那大爷尽职地挥手赶人走:“没啥可瞅的,赶紧回去。”
“我就看看……”舒愿扒着铁门往外看,大爷走出亭子撵他:“你们校长可说了,谁都不能靠近这。”
铁锈沾了舒愿一手,他在裤腿上蹭了蹭,问道:“您知道今天出事的学生叫什么名字吗?”
“别问了,我就是个看守的,什么都不知道,”大爷推他背,“快回去睡觉,明天不是还要考试?”
舒愿一筹莫展地回到了宿舍。
同楼层别的宿舍都还亮着灯,大家似乎都不愿明天一下子就到来,个个捧着复习资料坐自己床上复习,有的嫌宿舍里背书的太吵,便躲到走廊外靠着墙根看书。
舒愿则早早洗漱完关灯爬上了床,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背书声和宿管查寝时吼人回寝的大嗓门,试着闭眼逼自己沉入梦乡。
然而过去好久,久到走廊的小灯都关了,久到整栋楼安静下来,久到别的宿舍传出有频率的鼾声,舒愿依旧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睁开酸胀的双眼,从枕头旁边摸过手机按亮,点开通讯录拨出了黎诩的号码,但毫无意外的,他听到的仍是对方已关机的讯号。
他捏紧手机蹑手蹑脚地爬下床,爬上黎诩的床扬开被子将自己裹住。
夏夜闷热,他开着风扇,风吹动被子时他幻想着黎诩轻拍着他的身子哄他入睡,这才渐渐掉入了梦里。
舒愿状态虽差,但高考期间并没让杂乱的心情扰乱答题的思绪。强撑着考完两个科目,晚上见黎诩的座位仍空着,桌面上东西摆放的位置一点没变,他忍不住揣着手机跑进卫生间想打电话,再不济就给黎诩的哥们儿发个消息问问情况,结果一开机才发现信号被屏蔽。
他又气又急,一口气从二楼跑上五楼办公室,停在班主任的桌前慌得直喘气。
“发生什么事了?”班主任是教化学的男老师,人不错,该严格时严格,该慈祥时慈祥,“别急,先把气喘匀了再说。”
“老师……”舒愿哪顾得上喘匀气,“老师,您能告诉我黎诩的情况吗,他上哪了?”
“为这事,”班主任叹了口气,“舒愿,我知道你担心同学,但这事等放到考完试再说,好吗?”
“不好……”舒愿在班主任面前失态地直砸眼泪,憋了一整天的情绪一旦松了开关便再也收不住,“请您告诉我……他——他是不是受伤了?”
眼前学生突如其来的啜泣险些吓到了班主任,正欲安抚,却觉得舒愿的关心来得太蹊跷:“大部分同学对黎诩都是给予负面评价,你怎么那么重视他?”
舒愿呼吸一滞,抹了把眼泪欲盖弥彰:“他不坏,我们约好了要一起考大学的。”
这位班主任多多少少有从崔婵娟那边了解过舒愿的情况,猜想黎诩作为这转校生的第一位朋友,在对方心目中大概是有存在意义的。他拍拍舒愿的肩膀,安慰道:“放心,他不会有事的,你明天考完试可以去找他,”班主任从桌上给舒愿抽了两张纸巾,“来,先擦擦脸。”
舒愿一无所获,晕乎乎地回了教室,自己的复习资料看不进去,就坐黎诩的座位上翻对方的习题看,恍惚间不是自己在复习,而有种帮对方备考的错觉。
第二天的理综和英语,舒愿记不清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去考完,只觉得在周遭解放的高考生愉快的喊叫中,失魂落魄的自己显得与他们格格不入。
信号解除屏蔽,刚开机的手机争先恐后地涌入消息和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家人的电话号码。
舒愿的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要不要回拨,柳绵又突兀地来了电话。
一接听,舒愿又捂着嘴开始呜咽,他这两天哭得特别多,像回到了以前最无助的时候,没人理解他,也没人能把他拽出黑暗的地狱。
柳绵忙不迭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没考好,或是在学校里受了什么欺负。
“不是。”舒愿躺在操场的草坪上,他和黎诩并肩坐过的位置。上学期末,他们还在这里偷偷地接过吻,黎诩说“你不要离开我”,他说“看谁离不开谁”。
他如今想透了,是他离不开黎诩,早在对方扎进他的世界化解他的不安时,他就离不开黎诩了。
“小愿,回家再说吧?”柳绵在电话那边哄道,“用不用搬行李回来,要不让爸爸去接你?”
“先不用,”舒愿放任泪水在脸上恣意地流淌,“我就是这段时间太累、太累了……”
柳绵暂且安了心:“学校今晚还有别的安排吗?”
“没有,”舒愿望着此时还浮着千层白浪般的天空,“我和黎诩出去吃饭,吃完就回家。”
柳绵对于他常常提起黎诩的名字已见怪不怪了,只嘱咐他别吃太晚便结束了通话。
舒愿把手机扔到一旁,呈大字形瘫在草坪上。直到学校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天上重峦叠嶂的云层都散去,他才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衣服上的草,拎起书包跑出校门。
正是晚高峰,他不识得去悦歌山庄的路线,直接招了出租车过去。路上他给黎诩打电话,又失落地把手机关掉。
塞车塞了好久,所幸天黑得不快,到悦歌山庄时夜幕尚未完全降临。
门口的保安还是上次抓着他和顾往盘问许久的那个,舒愿心里惴惴,扒着岗亭的窗台看向里头的保安:“请问能放我进去吗?我找人。”
兴许是黎诩带他来的次数多了,保安认得他,这次便不一一盘问了,让他登记了来访信息就开小门放了他进去。
舒愿凭记忆兼认门牌找到了黎宅,让他意外的是整幢别墅并没开一盏小灯,落地窗内的窗帘拉着,他窥探不出个究竟。
如此情形让舒愿心里更没底,他慌张地掏出手机,黎诩不常发朋友圈,最近一条动态还停留在半个月前,配图是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
舒愿退出界面,再刷开施成堇的朋友圈。黎诩的几个哥们当中他就加了施成堇,如果实在是找不到黎诩,唯一能求助的也只有施成堇了。
施成堇三个小时前发过一条动态,没配字,就录了个小视频,拍的是一只停在窗台上的鸟儿。
天色暗下来,舒愿立在黑色的树影下,手心出了冷汗。他看看四周,拨了语音电话过去,边往外走边祈祷着对方赶快接听。
他脚步很急,在施成堇没有接通后更是奋不顾身地跑了起来,抱着手机一路寻回悦歌山庄的出口,让保安放行后快步赶到灯火通明的大街上。
一个人处于不算熟悉的路段,舒愿内心的恐惧像豆大的墨汁迅速在纸上晕染开来。他像个闯进大森林找不着方向的小动物,开着导航也听不懂指示,只会越走越乱,越急越偏离目的地。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手机剩余电量也少。舒愿摸摸书包,移动充没带在身上,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趁手机没关机前叫车回去。
在家附近的拉面馆吃了个牛肉面,舒愿拖着一副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三言两语向家人说完考试的情况。不顾柳绵投来的异样目光,他栽进浴室,匆匆冲了个澡便钻进了卧室闭紧了门。
他后悔了——明明可以将这个人再抓牢点,毫不吝啬地告诉对方他离不开他需要他喜欢他想和他走很远的路,总好过现在音讯全无。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舒愿梦到自己回到了高考前一天,在宿舍里,他抱着衣服进浴室,临关门前不放心地提醒坐在床上的黎诩:“不许乱跑。”
“要是跑了呢?”黎诩开玩笑地问。
“那就一起洗。”舒愿回身扯黎诩的手,扯得很用力,渐渐地,舒愿的身影淡去了,扯着黎诩的成了一股看不见的吸力。
他整个身子不受控地被吸过去,在看不清事物的旋涡中,他盲目地在虚无中乱抓,想握住舒愿的手——
“爸,哥哥有动作了!”黎诀的叫声惊醒了在沙发上撑着额角小憩的男人。
第65章 不值得等
被木棍击打过头部致昏迷后,黎诩断断续续醒过几回,但每次醒来的时间都很短,坐在病床上发呆十多分钟便又睡过去,不看轮番守在床边的黎文徴和黎诀,也不跟他们说话,连田婶送来的饭菜和汤都不吃不喝。
医生解释说这种由外力打击而导致的脑损伤会出现昏迷或逆行性遗忘等症状都是正常现象,多卧床休息便能恢复。
黎文徴还是不放心,推掉了手头上的工作陪在病床旁,黎诀更是守得勤快,又是给黎诩按摩又是在他耳边叨叨絮絮地讲话,跟以前一见面就冷嘲热讽的作风迥然不同。
今年的高考已经结束了,黎诩准备了那么久,却为了救黎诀而错过了人生中无比重要的考试。黎诀既愧疚又惋惜,察觉黎文徴对自己变得愈加冷淡的态度也不敢吱声,只想等黎诩清醒了再好好跟他道个歉。
黎诩这次醒来比前几次精神好,躺在床上愣了几分钟就掀被子下床,但到底是没彻底恢复,脚刚着地就一个趔趄。
“哥,你上哪去啊,我扶你。”黎诀忙上前,接过他哥一身的重量,黎文徴则赶紧按铃叫了护士,然后拿起手机给田婶打电话让她备点吃食过来医院。
黎诩脸色并不好,他甩开了黎诀的手拒绝对方搀扶,捂着脑袋进了卫生间。
VIP病房里生活用品齐全,单是搁架上的洗漱用具和刮胡刀都摆放得整齐。盥洗台擦洗得光可鉴人,嵌在墙上的镜面一尘不染,黎诩撑着台沿端详镜子里的自己,脑袋上缠着绷带,头发乱糟糟,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渣,要多落魄有多落魄。
能不落魄吗。
被重物砸过的后脑勺隐隐作痛,黎诩只失神半晌,当痛感没那么清晰时突然抬手甩了自己一耳光。
搞什么啊,这不还有时间吗,他磨叽个屁呢?
想到舒愿,黎诩的动力源源不断地从体内牵扯出来,他冲了个澡,把邋遢的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干净,拉开门扶着墙回到床上。
在外面等候多时的护士为他做过检查,称今晚还要留院观察一晚,若不见异常明天就能出院。
黎诩哪等得了明天,护士前脚一走,他后脚就下床找衣服和鞋子,黎文徴和黎诀拉也拉不住。
“护士让你今晚留院观察,你乖乖躺着。”黎文徴按住儿子的肩膀,
顾忌对方的身子没说太刺激情绪的语言。
黎诩的情绪却一点即燃:“我他妈躺个屁,我明天还要高考!”
病房里另外两人同时愣怔,黎诀蠕动着嘴唇不敢说出真相,而黎文徴一脸黯然:“小诩……”
“你们俩这是什么恶心的表情,”黎诩言语上很激动,“我校服呢?手机呢?藏哪去了?”
头部像被人生生劈开,黎诩咬着牙,眼眶都红了:“你们说话啊!”
“小诩,”黎文徴上前使劲把人扯回床上,“你听我说……现在是8号晚上11点,今年的高考已经结束了。”
“放屁!”黎诩在床上捶了一拳,“谁他妈一觉能睡两天?你想让我休息也不找点好的理由!”
他大喘着气,起身冲到门边握住门把一拧开,门外赫然是田婶的脸。
“小诩,你怎么——”
“田婶……”黎诩说话的声音带上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今天几号?”
抓住田婶瘦弱手腕的是黎诩冰凉的五指,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田婶明白他是害怕了,黎诩看着高大强悍,但其实很容易被生活中细枝末节的事儿给影响。
“今天8号了……”田婶反手握住黎诩的手臂,在上面抚慰似的摩挲两下,“乖,回床上去,田婶给你做了好吃的——”
“连你也骗我!”黎诩最后的希冀也熄灭了,除了妄想大家都在对他说谎,他无法做到相信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