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去世后大家第一次看黎诩流泪,他哭得很悲痛,蹲在门后的墙角里把脸埋进手臂中,双肩轻颤着,止不住的哭声随着眼泪砸在地上,同样地砸落到在场几人的心头。
黎文徴工作繁忙,平时对黎诩疏于管教,此时此刻才惊觉他的儿子并没像他所想的那般学坏,黎诩一直在成长,倔强且任性地为自己镀上厚厚一层坚不可摧的保护膜,却在遇到绝望的事时轻易地揭下,露出当年被白霜小心翼翼保护的干净的心。
他沉默地把田婶拿来的保温桶放桌上,蹲在儿子身边抚抚他的背。
田婶似是更具有说话的立场,她揉揉黎诩的头发,眼里从来都是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待:“小诩,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好好休息一番,养好身子再奋斗,年轻人嘛,做什么都不会太迟的。”
道理黎诩都懂,可这能单单是奋斗的问题吗?他计划的未来,他付出的精力和时间,一切都可以重来,但没有舒愿,他拿什么资本去拼搏?
空了两天的肚子发出不满的声音,黎诩破罐子破摔地坐在地上,对着雪白的墙壁赌气。
黎文徴帮他布好饭菜,走过来扯他手臂:“先吃饭吧,吃完再好好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打算。”
黎诩岿然不动,像钉死在地上似的,一句话都不说。
见状黎文徴无奈道:“要么我喂你?像小时候那样?”
“不用。”黎诩哑着嗓子拒绝。
杵在床边半天没说过话的黎诀战战兢兢地捧来了盛白饭的碗,上面缀着几块鲜嫩的去骨鸡腿肉:“哥,吃一口吧。”
“滚边儿去。”黎诩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黎诀热脸贴了冷屁股,尴尬地呆在一旁手足无措,黎文徴叹气,起身拿过黎诀手里的碗搁桌上,轻推着黎诀和田婶的背朝门外去:“小诩,我们到外面走走,你一个人冷静一下,想通了就把饭给吃了。”
门轻轻合上,黎诩被隔绝在安静的空间中。吵嚷那么久,体力全数耗尽,他支着地面两三次才站稳脚,扑到桌旁狼吞虎咽地消灭掉一桌饭菜,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了才满足地擦净了嘴。
他在床头柜上层的抽屉里找到自己的手机,屏幕左上方裂了条细缝,不清楚是不是在打架的时候摔的。
手机关了机,他长按开机,幸好手机没坏,没一会就跳出了许多未接来电和短信,微信的未读消息弹出来时手机一顿乱振,APP标识右上角顶了个红色的圆,里面是个省略号。
仅仅是在看到任何一条消息或来电都浮着舒愿的名字时,黎诩就没有勇气再去细读消息的内容了。他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舒愿,谈好的约定在昏迷醒来后便作了废,他还有什么资格告诉舒愿永远都要护着他?
反正电量也没剩多少,黎诩自暴自弃,指腹挪向关机键准备重新屏蔽所有消息,手机这时却要了命地在他手心振动起来,他下意识地要挂掉来电,看清是谁后才松了口气。
黎诩按了接听,没好气道:“大晚上的吵什么?”
“操,你怎么回事啊,嗓子这么哑,”施成堇问,“你没去高考?”
备考那段时间黎诩都没怎么在沉迷群里说过话,哥们儿都默契地没打扰他,这会儿施成堇冷不丁抛出这个问题,黎诩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他哪来的消息:“舒愿找你了?”
“不然呢?到底出什么大事了?”施成堇打了个呵欠,临近歌手选秀的全国半决赛,他天天跟着导师排练,这才刚回酒店歇下来便看到舒愿的未接来电,深更半夜回拨过去把人吵醒了一通聊,转头就给黎诩打电话问原因,“你心上人哭得那叫一个惨,嗓音都哽了,你甩他了还是怎么着?不能吧?多大的劲儿追回来的啊这么狠心?”
“不是……”黎诩按按眉心,不用施成堇描述,他都能猜到舒愿焦急到哪种地步——舒愿有时候看着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对两人之间的感情紧张到不行,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自己辜负了对方,要怎么开口让舒愿等他一年,这不是拿舒愿的前途开玩笑么。
“我出了点事,现在躺医院里,把考试给错过了。”黎诩一五一十把事情给施成堇说了,对方困意都气没了,在电话里直骂他蠢:“你管谁不好管那个小垃圾,由他被活活打死才高兴!”
黎诩心情差,没那心思去反驳施成堇。他沉默着让对方劈头盖脸地骂,等人骂累了问他想法,他才沉声说出自己的决定:“我想跟舒愿提分手。”
施成堇被他呛到:“你脑子被人砸坏了?说分就分?你有想过他感受吗?”
“就是想过了才决定要分,”黎诩揉着自己钝痛的后脑勺,“他要去上大学的,难道我还能让他等我么。”
“等一年怎么了?”施成堇百思不解,“就这么点时间他还等不起了?”
“等得起也不值得等,”黎诩靠在床头上,揪起被子一角缠在指间,“他要报A大,以后去国外当交流生,回来就要实习、找工作,我不能耽误他。”
“我怎么不知道你变得这么无私啊黎诩,”施成堇在那边被气笑了,“随你怎么想吧,我真替他感到难过。”
听筒里传出被挂线的嘟嘟声,黎诩将手机往床上一扔,痛苦地闭上眼,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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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宠的tag,不会虐太久啦?
第66章 我不同意
打过电话后舒愿便睡不着了,他想问问施成堇能不能找着黎诩,又怕太晚打扰到对方的休息,于是卷着薄被在床上辗转,实在睡不着就爬起来坐到书桌旁,开了台灯对着挂在墙上的马赛克剪画想东想西。
高考前一天学校后门发生的事他一概不知,小道消息在别人嘴里传着传着就夸张化,谁都信不得,更何况校方封锁了消息。但舒愿能肯定黎诩是事件的参与者,不然班主任为何闭口不细谈?
他在书桌前坐了很久,没想起自己是什么时候趴着睡了,再醒来时天光大亮,柳绵没喊他起来,估计是考完试了想让他多休息。
舒愿从枕头下找出手机,上面没有来电,占据屏幕的是各种APP发来的推送。他泄了气,把手机扔兜里。
洗漱,吃早餐,换衣服到外面逛逛。小区对面便利店的老太见他走近,笑眯眯地问他是不是要可乐。舒愿摇头,在冰柜里挑了个榛子巧克力雪糕杯。
广场上人很多,今天是端午,大部分人都得空出来闲逛。舒愿在有树荫的长椅下坐着,用木勺挑着雪糕送进嘴里,让甜味融化在舌尖上,似乎这样心里的苦就能淡一些。
他对黎诩的了解还是不够多,除了对方的住址,他想不到还能从哪些地方能找着人——或许“沉溺”可以?但是黎诩说那地方很杂,让他没事别单独上那去。
舒愿三两下解决完一个雪糕杯,他舔舔嘴角,在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打定主意去“沉溺”瞧瞧。
“沉溺”不像其他酒吧那样白天清吧晚上开夜场,才上午十点不到,店里就塞满了人,卡座坐的人居多,看起来像趁着放假或高考完出来聚会的年轻人。
舒愿之前被黎诩带到这里都是吃果盘喝果汁,当有服务生过来问他要点什么东西时,他局促地说:“我想找个人。”
那服务生先是一愣,而后问道:“您是有朋友预定了包间吗?”
“不是,”舒愿说,“他之前在这里当过贝斯手,我想找找人在不在。”
“哦,”服务生懂了,抬臂指向吧台,“您问那个调酒师,他在这里干得久,应该知道您要找哪位。”
舒愿不爱跟人打交道,特别是陌生人。但如果龟缩在保护壳里的代价是永久地失去黎诩,他愿意打破这层壳。
调酒师很忙,两手不停地摆弄着调酒的器具,动作熟练地弄出五颜六色的鸡尾酒搁上托盘,再由服务生端了去。
“要什么?”调酒师眉眼一斜,问唯一坐在吧台边的客人。
舒愿坐得端正,神情紧张道:“打扰了,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您说。”调酒师擦净玻璃杯放下,手臂搭在台沿上。
“你认识黎诩吗,”舒愿比划着,“以前在这里当过乐队贝斯手的,长得很高很帅……”
不待他说完,调酒师就笑了:“你跟他什么关系啊?”
没料到对方问得这么直接,舒愿的脸倏地红了,倒是回答得坦诚:“他是我男朋友。”
“来这自称是黎诩男朋友的男孩儿多着呢,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只有我才是。”舒愿毫不迟疑地说。
调酒师打量着舒愿的脸,白白净净的,一副乖小孩的模样。
“黎诩最爱喝什么?”他问。
舒愿脱口而出:“可乐。”
调酒师又吊着嘴角笑,之前那些男孩儿答的都是五花八门的酒的名字,只有这一个说可乐。
“他好久没来过了,你找不着他,大概是他有什么事必须要瞒着你吧。”调酒师晃晃手,见有客人来点酒,转头便忙去了。
舒愿坐在吧椅上咂摸了这句话一会,等对方忙活完了,他又追问:“请问……黎诩最爱喝什么啊?”
“可乐,”调酒师觑他,“他跟你说可乐,那就是可乐。”
“哥,喝可乐吗?”黎诀敲敲黎诩卧室的门。
只听里面传出一句“滚开”,黎诀不听,握着罐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冰可乐拧开门把。
他哥正窝在床上看书,怀里窝着只黑色的猫,脚边还有另一只白色的,兴许是体重过大被主人嫌弃了。
“哥,喝可乐。”黎诀用冒冷气的可乐罐探了探黎诩的手臂,被后者一把夺走:“我说了别在我眼前晃,烦人。”
“对不起,”黎诀小声道,黎诩卧室内能坐的地方不少,他却拘束地在对方面前站着,“哥,对不起。”
这仨字他从黎诩出院后就一直在对方耳边反复地讲,黎诩回来三天,他便讲了三天。黎诩嫌他烦,正眼都没给过一个,屡次将人骂出卧室,他那转了性的弟弟下一次又巴巴地凑上来。
“哥,你是不是决定要复读了?”黎诀指着黎诩手上的那本难题解析问。
“不复读等着你来养活?”黎诩甩个白眼过去,捏起耳机塞上,一副不想和黎诀多说话的表情。
等黎诀识趣地退了出去,黎诩拿掉耳机,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了下,一目十行把舒愿发来的消息看到了底。
“今天毕业典礼,你还是没出现,班里的同学说你家里有背景,直接被保送到重点大学了,可我不相信。”
“宿舍里你的东西还没收拾走,我觉得你会回来,所以典礼结束后一直呆在宿舍等你,但是宿管来催人走了,你都没出现过。”
“我前些天去‘沉溺’找过你,吧台的调酒师说我找不着你,是因为你有事要瞒着我。”
“犬犬,你再问我一遍吧,问问我想不想见你。”
“我很想你,也想见你。”
黎诩摸摸心口,那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像浮着一片海水,上晃下荡,冲刷着他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
他知道它名为不舍。
缓慢又狠酷地剜着他心上的肉,在中间挖去一个黑洞洞的窟窿,然后用刀尖于最深处刻上舒愿的名字。
趴在怀里的小小酥突然弓起了身子,黎诩忙按住它,摸到它柔软的毛上有一小片濡湿。
倏地,一滴透明的液体砸上自己的手背,黎诩懊恼地扯起被子蒙住自己,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软弱。
不明真相的小小酥用嘴咬着被子,想看看主人躲在里面玩什么,结果从里头伸出一只手,将调皮的它勾了进去。
“小东西,”黎诩鼻音很重,抱着小小酥用鼻子蹭蹭它的耳朵,“你可能要很长时间见不了他了。”
沉寂多时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
舒愿压根没犹豫半分,把刚洗完澡用来擦头发的毛巾往床上一扔,扑到床头柜旁拔了正在充电的手机。
解锁,打开微信,点进和黎诩的聊天框前舒愿先注意到了在代表未读的红色数字1旁边的那行小字。
黎诩发给他的消息很短,短到不用特地进入聊天界面就能看完。
舒愿心里一紧,笑容在嘴边僵冷。拇指指甲在手机侧边的按键上刮了刮,舒愿最终还是没熄掉屏幕,点进聊天框把消息再看了一遍。
——分手吧,不谈了。
舒愿没拿稳手机,任它掉落在床上。他呆呆地坐着,凝视墙上那幅马赛克剪画,看着看着,画面变得模糊,像浸在水中融化。
他突然起身,趿上拖鞋拉开门往外跑,吓了在看电视的柳绵一大跳:“怎么啦?怎么哭了?”
舒绍空循声望过来,等儿子经过他身边走向玄关时,他一把拽住对方的手臂:“小愿,冷静点,发生什么事了?”
已经晚上近九点,舒愿这个状态,柳绵和舒绍空谁也不放心儿子出门去,便一人一边将人按住:“是不是成绩考得不理想?”
舒愿摇头,成绩不理想大不了重来,但是他同意放手的话,世上就再也没有第二个黎诩。
可这些事父母怎么可能会理解,舒愿蜷在沙发上抱着手机,被父母轮番问话后才哽着声说:“我想找黎诩。”
“你们俩吵架了还是怎么着?”柳绵抽了纸巾给舒愿擦脸,“明天再找吧,这多晚了都。”
“朋友之间吵个架蛮正常的事,打电话过去服个软就和好了,爸爸读书那会儿还跟哥们儿打过架呢,”舒绍空拍拍舒愿的胳膊,“起来,去洗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