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四望哪哪儿都一样,连江宴都迷路了,席之空手里攥着装了对讲机的塑料袋,发出绝望的疑问:
“这下怎么办?”
没有地图没有对讲机,江宴拿着指北针在原地转了几圈,任凭他再怎么聪明机智也只是个没什么野外生存经验的高中生,很快把自己也绕晕在原地。
而昏暗的天色总让人误会已经很晚,席之空抬手一看,才下午两点——已经下午两点了啊。
他们还没吃午饭,他找了棵大树靠着把背包里的面包拿出来,递了一个给江宴:“先吃点东西,然后再慢慢找。”
江宴接过保鲜膜包裹的面包揣进口袋里,说:“我现在不饿,趁着还能看到路,我觉得我们得赶紧出去。”
席之空大口吃着面包,好不容易噎过这一口,他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问题是咱们怎么出去啊。”
江宴朝他努努嘴:“看看对讲机现在能用吗?”
他按了按开机键,没反应。
过了会儿又按了一下,还是没反应。
——这下好了,这个也坏了。
他看着江宴,江宴也看着他,而后抬手在他眼角抹了一把雨水,这种境况下两个人竟然对视着笑了出来。
看上去像互相同情,可又多了点儿互相安慰鼓励的意思。
后来雨越下越大,两人还在这林子里瞎转悠。淋了雨两个人的精神都不是很好,再加上江宴刚刚撞在树干上估计是伤着背了,这会儿才开始痛。
他越走越累,背心皮肤和衣料接触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实在是不舒服了就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席之空伸手去拉他,江宴抬起手在他手心打了一下又垂下去。
席之空笑骂:“你有病啊,谁跟你击掌了。别坐下,待会儿真走不动了。”
江宴于是拉着他的手又站起来,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继续朝前走。
雨衣是临时买的,质量应该不怎么样,加上穿过林子里高矮不一的灌木丛,两人身上被刮得破破烂烂的,雨衣不防水很快衣服就被浸湿了。
这也太惨了。席之空心想。
他抬头看是没完没了的雨穿过树叶落下来,低头脚下是泥泞不堪的山路,身边江宴还得带着他走,实在有点体力透支的意思。
——这会儿他就有点讨厌自己了。一点忙都帮不上不说,净添乱了。
他迟疑着用手肘拐了拐江宴低声说:“咱俩要是出不去了怎么办?”
江宴瞥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就这么大一片林子,还走不出去了?”
席之空撇撇嘴不置可否,继续跟着他走,伸手拽住了他背包的带子。
他们在林子里又绕了很久,实在走不动了。席之空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江宴也是。
更糟糕的是江宴觉得自己脑子越来越迷糊,身上也越来越冷,什么时候坐在地上了都不知道,等席之空又伸出手拉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江宴手心的滚烫传到席之空手里,烫得他心头一跳。
他木讷道:“你发烧了,江宴。”
江宴想说话,一开口又忘记了想说什么,抖了抖嘴唇半天没动静。等他终于想起自己要说什么的时候,席之空的手已经探到了他的额头上。
“你没事吧?我感觉烧得挺严重的。”
“还行,就是腿软。”江宴憋着一口气终于给了点回应,紧接着他扶着树干站起来,顺势靠在席之空肩上又说:“哥有点累,要不咱们就朝着一个方向走吧,你选一个。”
席之空看他一眼,道:“你以为这是抓阄呢我就随便选一个?”
“那不然呢,反正也走不出去,可不只能随便选一个方向呢么。”江宴说话有气无力的,都不怎么能站稳了,双腿打颤将要跌下去的时候被席之空一把搂住了腰。
“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
于是席之空真的随便选了个看上去好走的方向,让江宴把手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的腰慢慢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突然发现江宴垂着头两颊绯红,眼睛半闭着看上去情况很不好。
他犹疑着喊他:“江宴。”
“……嗯?”
“你别睡,就快走出去了。”
“哥没睡……清醒着呢……”
“那你倒是——江宴!——草!让你他妈的别睡!江宴!”
席之空跟着突然跪跌在地的江宴坐在地上,照着他的脸拍了好几下都没把人给叫醒,伸手摸他的额头发现似乎是比刚刚更烫了。
他环顾一圈求助无门,只能硬拽着江宴两条胳膊把人背在背上,勉强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咬牙道:“你…这个…猪啊……”
他身后积了水的泥土里慢慢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雨水填满。
撑到老师们和几个村民找到他俩的时候,席之空手一松精神和意志也跟着松懈,脱力地跌坐在地上指着江宴累得说不出话。
两人最后都是让村民背下山的。
席之空醒来躺在村卫生院的病床上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
而后他朝四周望了望,确定了不是在做梦,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只是累了睡了一觉,而江宴是发着高烧晕倒的——那他人呢?
席之空往门边小跑几步,忽然病房一角传来一两声咳嗽,他赶紧回过头,这才看到帘子那边的床上躺着江宴。
他走到床边看那人两颊还泛着红,手背上扎了针,冰凉的液体灌进去整条手臂都是冰的。
他心头一软,伸手在那额头上又试了试温度。
还烧着呢。
外面漆黑一片,席之空低头看了看表已经八点,一着急就喊了他两声:“江宴,江宴?”
可江宴睡得很熟——他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着,反正用手拍拍他的肩没叫醒人。
他心里一慌,转身就跑出去叫医生。
可身后江宴就跟有感应似的,迷迷瞪瞪突然喊了一声:“空空……”
席之空惊了。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皱着眉头,头都没回问了句:“你喊我什么来着?”
身后没回应,他僵硬着上半身转过去,不敢想那人是醒着还是继续睡着。
空空?
他果然心里一空,脑子也跟着没了主张。
“空空……”
江宴又喊了一声,席之空走到他身边凑近看了看,发现人压根就是还睡着,只是睡得不太安稳。
他突然松了一口气。
江宴这要是醒着叫了他空空,那他真是不知道作何反应。
这个称呼实在是——
过分亲密了。
主要是这两声空空喊得他心里有点烦,听到之后脑子里就开始闪回自己写的那几封情书。
——还有他昨晚上唱的那首歌。
什么你不会写诗,舒霁月的名字也挺好写诗的,明明是你自己不会写,傻逼。
席之空把江宴嘲讽了一顿,心满意足地坐回了自己的病床上。
可他还是盯着那熟睡的人发呆。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席之空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思考,就连医生进来拔了江宴的针他都没什么反应。
后来陈旭聪和蔺同瑞来了,跟他说和卫生院说好他俩今晚就睡这里,方便医生观察江宴的病情。蔺同瑞见席之空魂不守舍的,以为他是担心的,还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两句。
晚些时候贺星、孙晨轩和蒋哲辉也来了,看江宴还睡着,席之空又没什么精神,怕耽误他休息,没坐多会儿就走了。
后来连舒霁月都来了,还给两人拎了一份宵夜,席之空说了谢谢,放在了床头没吃。舒霁月跟他闲聊几句让他好好休息也走了。
再后来席之空撑不住睡着,江宴却终于醒了。
他脑袋疼得厉害,掀开被子忍了胃里的翻江倒海,手撑着床头柜坐在床边微微喘气。
等他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些精神,一抬眼就看到了靠在床头睡着的席之空。
他下床走到对面床边慢慢蹲下来,伸手轻轻拉住了席之空垂下来的手。那手心还有一道伤口,被重新处理过上了药。
江宴显然不知道熟睡中他是怎么叫住席之空的,睡醒起来脑袋空空。
只有空空。
第十七章 “阿宴哥哥”
江宴再醒来的时候床边坐着蔺同瑞,他手上抱了本《20世纪流行音乐》在看。江宴又偏过头看一眼,发现隔壁床铺已经空了,于是问蔺同瑞:“哥,席之空呢?”
“谁是席之空?”蔺同瑞放下书走到桌边给他倒了杯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弱呢?淋点儿雨就晕倒。”
江宴接过水杯喝了一小口,嗓子还有点发痒,“我前几天可能没太注意休息——席之空啊,我那个,就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我记得小时候你还给他送了个变形金刚来着。”
蔺同瑞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半天,终于在脑海里找到那么一个老撵着江宴跑还动不动就撇嘴的小哭包。他笑道:“是他啊,那会儿我看他个子小小的,以为比你小了几岁呢。”
“那他人呢?”
“我来的时候就没见他人啊。”蔺同瑞耸耸肩。
江宴掀开被子下床穿上鞋,刚在床沿上坐了几分钟,席之空就和舒霁月有说有笑的进来了。
他手里端着一个碗,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洒了。
碗里还冒着热气。
“你醒啦。”席之空把碗端到江宴面前努努嘴说:“早餐,稀饭和馒头,我顺便给你带了点儿。”
江宴其实是想抬手臂接过来的,没成想他刚一动,肩头就一阵酸痛。
“嘶……”
“你手臂又咋了?”
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席之空伸手在他肩膀捏了捏,“不会也是昨天摔到了吧?”
江宴摇摇头,说:“是睡觉给压的。”
昨天在林子里那一下应该是撞得不清,晚上他平躺着睡觉都不行,一直侧着身子睡,手臂给压麻了。
席之空不置可否,从舒霁月手里把馒头拿过来递给他又道:“那你左手吃呗。”
趁他搅稀饭的空隙,江宴抬头对舒霁月使了个眼色,舒霁月当即回以OK的手势。
两个人就在席之空眼皮子底下达成共识。
舒霁月清清嗓子:“那个,蔺老师——”
“……”
刚刚看他进门蔺同瑞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会儿被他点了名,手一抖,厚厚的一本书掉下去刚好砸在脚背上。
“刚刚我来的时候陈老师好像在找你,说是等下两人三足的比赛需要你帮忙准备准备。”舒霁月说。
江宴回过头看向蔺同瑞,眼中全是蔺同瑞看不懂的“求求你了快去吧”,他这还一头雾水的,就被舒霁月从凳子上拉了起来。
然后半推半拉地跟着他出了门,一步三回头地叮嘱江宴好好休息。
江宴声音轻快地应了声好。
席之空全然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把稀饭吹冷了说:“你快吃,吃完了我得去集合了。”
江宴咬着一口馒头含糊道:“你集什么合?”
“两人三足啊,今天上午的活动。”他坐在床上晃着腿回答江宴,过了片刻又说:“你那背,要不让医生给你看看?我感觉撞得挺严重。”
“没事,我睡觉注意点就行了。”江宴左手拿勺子舀了一勺稀饭送进嘴里,视线未有片刻偏离席之空。
盯得席之空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你看着我干嘛?还有,你昨天晕倒前也说你没事清醒着,我到现在还手臂酸痛着,这要是昨天他们没找进林子去,可能咱俩就要折里面了。你说你这个人,看上去身体挺好的,才淋了点儿雨就又发烧又发疯的——”
江宴冲他摆摆手:“你话怎么突然这么多?我发烧我承认,我也没想到昨天会那样,估计是这两天事情多累的,怎么我就发疯了呢?”
席之空突然没了声音,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手肘撑在膝盖上下巴放在掌心里,耳边又开始回响“空空”俩字。
从小到大还没人这么黏糊糊地叫过他。
连他妈都没有。
小时候他是挺喜欢撵着江宴跑的,江宴小时候顶多也就叫他“小空弟弟”,那也是哄他的时候才这么叫,多半时候都是他追着叫阿宴哥哥。
那天他拿着被江宴拆了一条腿的变形金刚不松手,蔺同瑞就把自己手里的送给了他,江宴不开心,他就红着眼睛还给了蔺同瑞。
——变形金刚这故事,还得从江宴出生之前江雯的事说起。
江宴的妈妈江雯原来是在五百强企业上班年轻漂亮的白领,家里放眼望去撒丫子跑的都是男孩子,叔叔伯伯家都是哥哥弟弟,只有她这么一个丫头。江宴他外公外婆,叔公叔婆把人宠得是心气儿极高。
就是这么心气儿极高的江雯,却在大学毕业工作两年的时候被江宴的“便宜爹”的母亲——也就是他亲奶奶看中了。
这么细想来,这个故事的开头也并不怎么美好。
江宴他奶奶迷信,他爸出生脐带绕颈差点没活成,所以打他爸出生那天起,他奶奶就开始拿着算命先生配的生辰八字给他爸找对象,一直给他爸耽误到三十岁了都还没结婚的动静。
不过正好那会儿连光济事业心非常强,家里不催婚,他就一心埋头苦干认真工作,生意做得风风火火,钱也是赚得风生水起。
有一天快凌晨两点了,他饭局结束回家,他妈还披着披肩坐在沙发上等他,而后啪一下拍了张相片在他面前,指着江雯就让他去把人家追到手,半年内得结婚,一年得生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