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贺藏锋看他:“芝兰。李先生是个独立的个体,我们不可能护他一辈子,他也不可能在我们贺家的保护下过活一辈子。”
贺芝兰挥开贺藏锋手:“哥,你越说我越糊涂,什么叫‘不可能护他一辈子’,他是我从云都请出来的,我就要对他负责!你跟爷爷不是都常教育我做人要有担当?怎么现在又反口了?!”
闻言,贺藏锋真想揍人。弟弟不听话揍一顿就行了,如果不行那就揍两顿,但想想毕竟这么大了再揍也不合适,揉了揉额道:“你不要把俩者混为一谈。”
“到底是我混为一谈还是你区别对待?哥,元羲哥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咱们可不能用完人就丢!”
贺藏锋指着人,气的发指:“我刚才就不该拦着爷爷,就该让你被揍一顿,我看教训不吃够你是不知道疼!”
贺芝兰拿抱枕扑他:“说话露一半藏一半,你又是什么时候添的这破毛病?!”
贺藏锋拦了抱枕一拽,反手就用抱枕把人摁沙发里磨擦,贺芝兰七零八落的喊救命。而楼上书房内,贺老跟李元羲隔着书桌对坐,刚泡的热茶茶香四溢,可俩人根本没有品尝的心思。
“贺老先生如果觉的我今天做错了,大可直言,无需指责芝兰来敲打我。”
贺老摇摇手笑笑:“今天这事已经过去了,就不提了。还要多谢李先生出手相助,妙手施医治好了蒋老爷子二十年沉疾。”
李元羲不动声色的看着贺老,像是在衡量对方的真正意途,半响,不无认真道:“如果贺老先生真要谢,应该谢芝兰才是。芝兰才是真正起到做用的人。”
“我明白。但没有李先生,芝兰不会冒这个险,正因为芝兰相信李先生,才会不记后果的去施行‘以毒攻毒’的这个治疗方案。”
李元羲有股揉额的冲动:“贺老先生有什么话不防直言,否则,我或许无法理解你真正的意思。”
贺老笑笑,不答反问:“李先生相信鬼神吗?”
“不信。”
“相信天地自有正气吗?”
“不信。”
“敬畏天地规则,生命自有轮回吗?”
李元羲:“贺老先生自己呢?你相信鬼神,相信天地正气,敬畏天地规则生命自有轮回?”
贺老笑笑,端起茶杯抿了口。“不,我不相信鬼神,不相信天地正气,也不敬畏天地规则生命自有轮回,”在李元羲一幅‘你自己都不相信却让别人相信’嗤之以鼻的眼神中,贺老放下茶杯,随着茶杯跟书桌轻轻的撞击声,抬眼道:“但我敬畏自己。”
“我不相信鬼神,不相信天地正气,也不敬畏天地规则生命自有轮回,但我敬畏自己。”
李元羲一怔,贺老继续道:“淡薄名利也好,不计名声也罢,但人总会跟自己过不去,而这其中最可怕的一点就是失了自我。李先生,你医术超群,可玩弄旁人性命于股掌之间,救人,杀人,不过一念之间。可你想过没有?什么是救人?什么又是杀人?以一人性命换十人性命是救人?还是以十人性命换一人性命是杀人?这个定论不在你手,而在旁人,在公道,在人心。亦在自我。”
贺老继续道:“李先生,芝兰相信你,可或许你认为是在帮他的,或许事实是在害他。”
李元羲:“贺老先生不用怀疑,我绝无半点害芝兰的意思。”
“你无半点害芝兰的意思,可你今天的行为却险些让他万劫不复。我并无指责李先生的意思,只是李先生在给吴老施‘续命三针’的时候可以让吴老自己选择,可今天怎么又偏激了呢?难道除了‘以毒攻毒’这个法子,就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哪怕多费点功夫,哪怕效果没有这么好,哪怕错失这个机会,就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有。李元羲敛了敛眼,抿唇:“我明白贺老先生的意思了。”
闻言,贺老暗自舒了口气,道:“李先生于我贺家有大恩,一身行针针法妙不可言,原本我不该置疑,但我实在不想看着李先生走上那条偏激的弯路,而视而不见。我不否认我有私心,只是李先生或许还没意识到这一点,我也就倚老卖老多说两句,还望李先生不要见怪。”
“…贺老先生言重了。”
贺老其实还只是隐晦的提点了几句,通篇的意思就是:李元羲行事过于偏激。不在乎名利,不在意生死,更不在意过程,只在乎结果。这是一种极危险的无意识行为。如果按心理学的说法,这是‘反社会人格’的基本定义。这个定义其实每个人都有,但为什么没有造就这么多恐怖份子?是因为有的人还有在乎的,人、事、物,总归只要有一种,那都是救赎。
第50章 不想娶我?
一个有能力的人不可怕, 但可怕的是这个有能力的人行事偏执激进, 就像今天,明明还有别的治疗法子,但李元羲偏偏就用了最惊险的那种,这其中有贺芝兰的因素,但更多的应该是李元羲自身的行事风格。
说句让人不寒而栗的话,今天他能剑走偏锋以毒攻毒,明天他就能行事诡异以杀止杀而不自知。这扇门一面是天堂一面是地狱,诡异的行医手法跟诡异的行事风格, 这是两码事, 这也是贺老希望李元羲能意识到的。
眼前楼梯传来声音, 一直注意的贺芝兰忙走了上去, 小心翼翼问:“我爷爷是不是说你了?”
李元羲笑下:“没事, 老先生说的不无道理。”
对方笑的牵强, 贺芝兰心里抽疼下,拽着人回到房间把人摁床上坐下。“我爷爷说话历来对事不对人,你别跟他见怪。今天我外公的事是我考虑不周,连累你了,你都是心疼我, 是为我好,怪我太急切了。但是元羲哥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这么冲动,害你被我爷爷说,还搞得这么兴师动众的。”
贺芝兰深刻检讨, 无意识把玩对方手指,又道:“我哥刚才详细跟我解释过了,他有句话说的对,‘有些事就算做对了也不值得表扬’,我完全可以找舅舅商量,让舅舅做这个决定,就算舅舅同意以毒攻毒这法子,有他在也能有人兜底,还或许成算也越大,至少不会像今天这样仓促,把所有胜算压在运气上面。明明有一手好牌,却被自己打的稀烂,难怪我哥老说我没长大。”
“错不在你,在我。”错在自己自大,错在对方太相信他,如果‘以毒攻毒’的法子没有成功,李元羲无法想象会把贺芝兰置于何地。千夫所指,无病而死。想到这里才真正有种冷汗感。
“怎么错在你呢?要不是因为我,元羲哥不会用这么激进的法子,你别说。就几个小时之内我外公对我的态度简直就是天翻地覆,这种感觉就跟玄幻了一样,要不是爷爷在旁边老瞪我,我都想捏自己两把看是不是在作梦!”
李元羲被逗的忍俊,一见他笑了贺芝兰心里松了口气,越发说的起劲,道:“等我外公好一点了绝对会请元羲哥上门做客,到时候有谢礼诊金之类的你千万别客气,来者不拒!我外公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出身,手上好东西多到压手,随便一件都是有价无市的珍藏宝贝,一俩件嫌少,三四件不嫌多,总之多多益善哈!”
要是贺老在这估计又要拐杖上身了,蒋老爷子的珍藏宝贝就是他这么掂记的?!
贺芝兰一幅眼热的模样看的李元羲又是好笑,当即点头:“如果有我一定收下,到时候回来就给你。”
“上道!”贺芝兰对他坚拇指。
俩人啼啼咕咕掂记蒋老爷子的珍藏宝贝,而老爷子这边正被新鲜熬出来的药汁苦的怀疑人生,能让他这个岁数的人怀疑人生,可见这药真真是苦的出奇,苦出极限,苦到恨不得摔药碗了。
方外婆笑他:“这么大岁数了还怕吃药,也不怕小辈们笑话。”
老爷子一张老脸都皱成疙瘩,药汁喝下去都觉着整个人升华了。“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觉着不苦,你试试。”
蒋舅舅哭笑不得:“爸,这药哪能乱喝。”
老爷子苦的哆嗦,捂着嘴一幅还没缓过劲来的模样。“那你试试。这一滴两滴的,不防事。”
方外婆抬抬下巴:“你爸让你试试你就试试,瞧瞧究竟苦成什么样。”
蒋舅舅不疑有它,心想不就是一碗药么,能苦成什么样?也不嫌弃老爷子喝过的药碗,就着最后一俩滴仰头倒进嘴里,舌头一舔。
然后?没有然后了。蒋舅舅苦到狠狠哆嗦三下,滚到厨房漱口水都用了三大碗,总还觉着五脏六腑还是泛苦的。
方外婆一脸惊愕:“真有这么苦?”
蒋舅舅点头,一脸心有余悸:“妈,这是真苦。比我以前喝的中药都要苦十倍都不止,单吃黄莲估计都没这苦。”
方外婆心疼老爷子:“那要不找李先生换个方子吧,这药苦成这样,也难以下口呀。你们不好意思说,晚间建成会过来,到时候我托他提一句,”
老爷子侧目:“建成不是在外任职吗?这又不是双周日,怎么回来了?”
闻言,方外婆没好气瞪他眼:“这么重要的事,他不回来一趟像样吗?也就建成这孩子实诚,要换旁人,老早打死不相往来了。”
老爷子讪讪顶了句:“我这不是病了么?成了成了,这换药的事就别提了,我多漱口见次就是。对了,晚上多做两个建成爱吃的菜,把我珍藏三十年的好酒拿出来,”
方外婆拨高声音:“你还想喝酒?!”
“你这老婆子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把酒拿出来,让他们姨舅俩好好喝一杯,我就不陪了,有些累了。”
老爷子这一幅不想参与的模样让蒋舅舅愕然不已,方外婆不豪气戳穿他:“怎么?这是打算临阵脱逃啦?我跟你说,这事少谁也不能少你!骂了建成这么多年,你还好意思让他到床前跟你说好话不成?你要累了也行,趁现在时间还早,到床上躺俩小时,等建成到了,我再叫你。”
“我说你这老婆子怎么,”
“别我怎么怎么的,这事就这么定了。来,扶你爸到房里去躺着。”
老爷子被儿子强硬架回房里躺着,可硬躺着又睡不着,隔三差五爬起来要问一回贺建成到没到,把方外婆问烦了,一句话怼了回去:“我说你之前不是不想见么?这会又急起来了?那飞机又不是建成开的,他能想快就快不成?再说了,下飞机总要先回去一趟吧?你以为就你重要了?贺老那可是亲爸,怎么也要先问候一声吧?”
老爷子抬高下巴:“我是他老师,怎么就不重要啦?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失信于我,那怕是把我以前教他的都丢狗肚子去了!”
方外婆扬声就要怼,‘你现在记得人家是学生,以前骂人的时候怎么就不记得了?’,是蒋舅舅拽了把:“妈,爸也是高兴,你就随他去吧。诶爸,您先休息哈,我让文铭问问芝兰,看他爸到哪了。”
躲在旁边偷笑的蒋文铭一迭声应了,掏出手机拨通贺芝兰电话,而电话那头贺芝兰接了电话就跟救命似的起身:“爸,文铭打电话过来了,我去接一下。”
贺建成气质看似儒雅,但威慑力不可小觑,眼脸轻轻一抬就把偷偷要溜的贺芝兰盯死在原地。“就在这接。”
老子要训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贺老训起儿子来自然也不手软。“怎么?在我这里摆官威呢?芝兰你去接电话,我跟你爸聊俩句。”
“唉。”贺芝兰憋着笑溜了。
贺建成无奈:“爸,芝兰就是太娇惯了!这么纵着他迟早闯祸,”
“你少给我来官场那套忽悠的路数,芝兰现在奋发图强好的很。这样,你是跟我去书房说两句还是在这里说两句?”
“我跟爸去书房吧。”贺建成揉了揉脸,在书房好歹能留给颜面。
贺芝兰接完电话回来,抿唇偷乐,悄声摸上二楼,耳朵贴着贺老书房门偷听,隐隐约约听不是很清楚,但只字片语就够让他乐不停了。门内声音停了,贺芝兰忙转回到楼梯口,佯装噔噔的刚上来,对刚好开门出来的贺建成道:“爸,文铭想问你什么时候过去,说是外公已经问过好几遍了。”
贺建成瞪他:“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听,”
后面贺老接了句:“臭小子骂谁‘臭小子’呢?”
贺芝兰偏开头忍笑忍的肩膀直抖。
“爸,”贺建成无奈。
贺老就笑了:“自己惹的事还让做儿子的给你解决,做老子的也不嫌丢人。”一句话把贺建成怼的气势全无,末了嫌弃道:“成了成了,那边估计等你吃饭,你们师生俩二十多年没好好聊过,要是太晚了就在那边过夜吧。对了,老爷子身体才刚刚祛除沉疾,你自己注意分寸。”
满脸无奈的贺建成只得点头应是,转首贺芝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憋笑憋到脸抽筋的贺芝兰怔住:“还要我去?”
贺建成看着他好笑:“那是你外公家,你不去谁去?”
不想贺老也是看着他好笑:“你去就可以了,还让芝兰去干什么?看着你们师生俩抱头痛哭?要走趁早走,就说我说的,芝兰陪着我吃饭。”
有贺老护着,贺建成算是明白他动不了贺芝兰半根指头,隐晦的丢个‘以后收拾你’的眼神,只得一人前去蒋家。贺老看儿子背影,想起当初师生俩的亲密劲,不无唏嘘道:“有时候我也想,如果当初没让你爸跟你妈结婚,那这么多事就是不是不会发生?本来亲密无间的师生,亲上加亲,应该是让人津津乐道的大喜事,结果天意弄人,最亲密的师生就跟仇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