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泷却笑得越发大声起来:“你在逃避什么,苏宣,你们都去靠在沈朝周围,你,柳蔓,王木哲,就连杜泷,还有她,你们都不要我,去靠在沈朝旁边,但他又是个什么好东西吗?他现在这样就能遮掩他——”他的目光终于揭开一切朦脓迷离的伪装,变得刻骨的幽暗起来,嘴角挂着诡异又奇异的微笑。
杜目缓缓地歪着头,歪着头低下去窥探苏宣的表情:“——遮掩沈朝不过也就是个,和我一样从同样的家庭里长出来,和杜泷差不多的人罢了。”
“我凭什么在和这种人的对比里,被一次又一次地放弃?”杜目一字一句地说。
苏宣的胸膛起伏起来,他闭了闭眼,所有起伏的心潮都无声平息又翻腾,苏宣好像在闭上眼的一瞬间看到四年前那个茕茕独立的沈朝,穿着校服单薄沉默地站在人来人往里,像是落入人潮里的一无法融化块冰,他的侧脸冷得像一把冰刀,就算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人敢靠近他。
而苏宣第一眼就选中了这个人,笑嘻嘻地扑过去说,像一只错扑了冰的飞蛾,明亮又肯定地下了决断——他适合演我的男朋友,他一定懂,一定可以演绎出我想要的爱情。
苏宣是那么想着的。
他有点想哭。
【你会不会因为喜欢我而喜欢别人]
【我对他……的喜欢是不正常的痴迷】
【不可更改吗?】
【你会喜欢我多久?】
【我搬进去,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你会爱我多久,苏宣?】
【我爱你到我死为止,苏宣。】
…
剧组外的拥抱告白,四年前的蹉跎离开,病房里的相拥亲吻,写满了一整个记录本的心墙和情书,独自一个人离开的天价对赌,沈朝反复的,反复地在呼吸交错的吻里问他,不可更改的喜欢到底有多不可更改?
是一年不改,还是四年不改,或者是一辈子不改?
在这样问的时候,沈朝心里是否也已经对自己给出了一个答案,但却仍然没有放开苏宣的手。
如果爱情和喜欢在沈朝的世界里是这么残忍的一件事,只能用来当做致命武器互相剥离,长久的爱恋从不存在,专一的恋侣全在梦里,成年人呈现给他的各种冷淡和意外,告诉他这些东西都是这样肮脏,告诉他背叛另一半的事情都是天然存在,是人的本能。
如果喜欢一个人在沈朝的世界里本来就是错的,那么他到底要付出多大的勇气打破自己认定的错误,才能和苏宣不顾一切地爱在一起。
苏宣在他的观念里不过是一个随时都要抽身离开的过客,沈朝到底在想些什么,才能毫无保留地给出如此纯粹不变,如此自我折磨的爱意。
苏宣一直都知道,喜欢对于沈朝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可以慢慢等沈朝走过来,如果实在不行,苏宣可以前跑起来去迎接沈朝。
但到头来苏宣才发现,原来沈朝自我折磨很久,却还是鲜血淋漓遍体鳞伤地平静地走过来,牵住了苏宣的手。
已经这么狼狈又不安地喜欢着,已经喜欢到赌上一生不幸福和不安定的可能,沈朝却还是不敢握得太紧,随时允许苏宣放开他的手离开。
苏宣仰着头眨了眨眼睛,他呼出一口气放下头来,平视着杜目:“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个?”
他忍不住哼笑了一声,眼眶里有泪,却很无所谓:“就这?”
杜目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苏宣轻笑一声,这笑在他的脸上显得轻蔑又讽刺,他很少露出这种不温和的表情,但露出的时候也毫不违和:“杜目,沈朝一点都不像杜泷,我也不是云洁莹。”
“沈朝从来都不会试图去伤害我,而你,杜目,你只不过是嫉妒沈朝而已,你像一个小丑一样嫉妒着沈朝,嫉妒他从那种非常规的家庭里生长出来仍然可以成长得那么优秀,站在光明正大的灯光下,迎接千万人的热烈喜爱,嫉妒他可以靠自己一个人走出来,不依靠任何人地去认真地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认真对待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杜目,你嫉妒沈朝现在都可以被爱,也可以去爱,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属于他的另一半,你以为折磨他,就能让这个世界上多一个和你一样可悲地变成杜泷的人渣吗?”
杜目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和苏宣对视着,他放在病床上的手缓缓收紧。
苏宣语气毫无波澜:“不会的,你无论把自己受到过的痛苦再怎么施加在沈朝身上,他也不会变成下一个你,变成下一个杜泷,你就是你,沈朝就是沈朝,你再怎么翻来覆去地折腾,你也不能把他变成另一个人。”
苏宣淡淡的:“你再怎么去折磨别人,你也走不出来,杜目,变成杜泷的不是沈朝,是你自己。”
“你没有那个勇气去面对现实,去面对你该面对的东西,也非要别人陪你一起待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好人没有真爱吗?”
苏宣抬眸看向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杜目:“云洁莹前辈,没有这样教过你通过害别人来纾解你自己内心的情绪吧?”
杜目陡然面目狰狞起来,他撑着床栏想要下来,颈部青筋崩出,血丝浸透眼白,居高临下又咬牙切齿地击打着床栏:“不准和我提起她!!”
他好像一头被困在病床上竭力挣扎的困兽,杜目一撑起来,黑色的弹性皮带就把他猛得拉回束缚在床上,杜目明明身上还有伤,却还是挣扎到把这个弹性绷带绷到发直发白了。
杜目阴森森地看着苏宣,字句几乎是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她没教过我!她死前半年都不愿意见我!因为我不让她死!因为我不给她自杀的药!她连一封遗书都没留给我!”
杜目的喘气声很粗,他又缓慢颓然坐了回去,忽然像是有病一样笑起来:“…苏宣我告诉你,她也曾经这么相信过杜泷,就像你现在相信沈朝一样。”
“她做了一辈子好人,的确谁都没有伤害过,但还不是死得那么可怜。”
苏宣顿了,他平视着杜目开口道:“杜目,云洁莹老师她做好人,不是因为想活,是因为想给你积德,杜目,你真是不配有云洁莹这么好一个妈。”
“柳蔓受她嘱托嫁了杜泷来护着你,关芊芊一直留在杜泷周围替你打点,你以为是你配吗?不过是她忍着那些痛苦苟延残喘地活着,拼命给你结下的善缘罢了。”
苏宣又静了静:“云洁莹死前唱的最后一首粤剧,叫做《卖肉养孤儿》,你应该听过,这剧目讲得是一个女子因为遇人不淑而沦落风尘,但最后靠着出卖皮肉养大了自己的儿子,最后因为重病不治而死,在死前这女子还在一直让她儿子不要管他她,他好好活着,端端正正地长大,就是她这个做母亲最大的欣慰。”
“云洁莹都没有后悔过嫁给杜泷生下了你,她费尽心思地养大了她的孩子,最后走到走不下去的地步才求死。”苏宣嗤笑一声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杜目,“但谁能知道,她养大的又是一个杜泷呢?”
苏宣推开病房的门离开之前,杜目头后仰靠着墙,突兀地嗓音嘶哑地说了一句:“那个砸到你的…小云的尸体不会砸死人。”
“里面全塞的…是药丸。”
隔了一会儿,杜目恍惚迷茫地问:“你不害怕沈朝吗?你不害怕他这种人在一起…他会伤害你吗?”
苏宣轻轻地笑了笑,他推开了门,氤氲的光线逆着落在他柔和含笑的脸上:“可能是因为他比我更怕我受伤和出事,我就没那么怕了吧。”
杜目嗤笑:“他说不定会像杜泷那样,把你锁在一个小洋楼里,让你日日夜夜只能看着他。”
“那也挺好。”苏宣耸肩,“我和他还没渡过蜜月呢。”
第79章
……
苏宣一出门就被刘胖胖冲上来左看右看地打量, 看着吓得不清。
刘胖胖没好气, 都快把手机屏幕怼到苏宣脸上了,上面还在显示通话中:“苏宣,你怎么回事, 手机一点声没有!你是不是捂住喇叭了!病房门又给反锁了!要不是电话还通着, 我都要叫保安了!”
苏宣有点不好意思,他张开双手向刘胖胖给他展示一下自己的确是毫无问题的,刘胖胖才放下了心, 疑惑问道:“你和杜目到底聊了个什么问题, 我就听到开头一点声, 沈朝啥父亲啥的, 就没有了。”
“唔…”苏宣想想, 随口糊弄道, “我们在聊沈朝下一部戏的角色可能要演一个父亲。”
刘胖胖:“……”
我信你个鬼,你他妈可以再敷衍一点。
但是苏宣这种糊弄的很明显的,就是不希望刘胖胖在深究下去了,刘胖胖虽然还是心里跟猫抓一样,想知道苏宣和杜目到底在病房里偷偷聊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但是事关沈朝,苏宣不想说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刘胖胖绞尽脑汁想要套一点八卦, 苏宣笑哈哈的, 但是一点不该说的都没说。
刘胖胖就悻悻地推着苏宣回病房了,苏宣躺床上摸了摸盒饭,有点小失落:“都凉了啊。”
还饿呢, 饭也没吃一口,光和杜目叭叭了,早知道杜目搞那么大阵仗就说了这玩意儿,该吃了饭再去的。
诶,失策了。
刘胖胖一看苏宣还眼巴巴地看着盒饭,准备吃那油汪汪冷了的大鸡腿呢,他对自家艺人实在是又头疼又无语,他端着盒饭说道:“你等等,我去给你热一热。”
苏宣“哦”了一声,呆呆地看着刘胖胖出了病房去外面给他热盒饭了。
他听了杜目那些话,就忍不住一直想沈朝小时候的生存环境,连带着对沈梦舒都有了些怨念,心浮气躁得狠,静不下心又无聊着,苏宣干脆就打开了八百年没有打开过的朋友圈,发了条朋友圈——
【苏宣】:饿,想吃鸡腿
他手机还没来得及摁灭,就有人给他点了一个赞,苏宣点进去一看差点喷出来——是【沈朝】。
沈朝还在下面给他评论了:【吃水果吗?】
苏宣手忙脚乱地回复:【吃吃吃!】
【沈朝】: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苏宣】:想吃你!
苏宣不假思索地打出这三个字,还在笑,结果一刷新多了一条评论。
【苏国强】对【苏宣】说:?!你在和谁聊天?!好啊!还想吃人家!现在你还学会乱搞了是吧!
苏宣朋友圈里苏国强同志宛如特务一样常年潜伏,而且一旦苏宣发了一条朋友圈被发现屏蔽了他,那可是一等一的大事,苏国强能念叨得苏宣进祖坟对列祖列宗谢罪。
所以苏宣平时发朋友圈的次数很少,刚才是脑子里一时想事情给忘了,脑抽发了那么一条,结果就被苏国强逮住了。
好在苏国强没有加沈朝的微信号,看不到沈朝在他下面的留言,不然这事儿还要大。
但现在这事儿也挺大的。
苏国强的电话一下就过来了。
苏国强这么久难得给苏宣打一次电话,苏宣头疼地接通了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对面劈头盖脸地就骂过来了:
“好啊!知道鬼混了!和谁家姑娘这么说话呢!你发朋友圈说想吃鸡腿,然后你和人家聊天聊着聊着又想吃人家了!合着人家投胎成鸡腿专门来喂你这饿死鬼了!”
苏国强同志骂人的时候自带相声包袱,损人的话那是一茬接着一茬,苏宣从来都不争论,主要是也争论不过。
一旦起争执,苏宣的态度就是【都是你对,都是我错,你说我该怎么认错你才肯放过我吧】,反倒每次都把苏国强气了个倒仰。
和愤怒的苏国强说话的诀窍是一定要慢,要压得住这老男人的气性,要不然你就要被他摁着骂。
苏宣拖长了尾音慢吞吞地说:“爹,不是什么姑娘,是个男的。”
“男的?”苏国强跟机关枪似的嘟嘟嘟的声音一顿,真火一下烧起来了,怒骂道,“合着你还是不改那臭德行!还是喜欢男的是吧!还吃上了!你还不害臊啊!”
苏国强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心里还是存着点希望的。
希望什么呢,希望苏宣能找个女孩子,所以一开始就给这事儿强势地定了性,苏宣胡闹的对象是个女孩,而且最好是让苏宣不要反驳他。
却没想到苏宣这几年在外面别的本事没有,不要脸的能耐却是迎风见长,居然都不像是几年前出柜,还知道这事儿避讳,现在居然完全不避了,直接张口就承认了!
苏国强怒火中烧:“你给我回来!你这叫什么事——和你胡闹的这人是谁…”
苏宣打断了苏国强的话,他低声喊了一句:“爸。”
“我和他不是什么胡闹…我和他是认真的。”
苏国强的气冲冲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宣很难得这么放软了语调来和他说话,大部分是不疾不徐慢吞吞的,一听就知道这小兔崽子在敷衍他,但这句话苏宣虽然说得也很慢,却也说得很恳切。
就和他说的话一样,苏宣是认真的。
苏宣静了静,整理好了思绪,又忐忑地开口:“爸,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嘟嘟嘟——”
苏宣这边话还没说完,苏国强这边干脆利落地把电话给撂了,苏宣觉得头痛,苏国强这人软硬不吃,吃过的盐比苏宣n过的g都多,一言不合就不会有二言,谈不下去就不会再给你时间磨着他谈,就算真面对面谈了,苏国强认定的东西还是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