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靖在那头沉默了很久。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爸爸跟他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这么多话了。两个人之间不是他无声的沉默就是爸爸的叹气或是生气的指责。他说不上自己此刻的感觉,只觉得这段父子关系太过失败,他都十五岁了才知道父亲那一辈的事情。他不是个多情的人,只是这一刻,他忍不住想到一年前父亲双鬓微白的模样,忍不住站在父亲的立场上,感受着心中因为亲情泛起的各种情绪,后悔的,悲伤的,想要弥补的。
原来,爸爸也老了。
“外公可以一起来吗?”唐靖顿了顿,问。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唐靖能答应就很不错了,岳父的话,一个人过年的确很冷清。想到自己另娶时老人家很是理解,唐世龙对林文强是很感激的,再者,林美芝一直是他最爱的女人。唐世龙点点头,终于绽开笑容,“那你们赶紧收拾一下,穿正式喜庆点。一会儿六点钟,在棠湖枫叶大酒店三零二包厢。”
唐靖最后“嗯”了一声,就挂断了。
林文强听唐靖愿意去家族年夜饭,面上没说,但心里可乐了。他其实不愿意看到唐靖和唐世龙两父子闹成这样,唐世龙这个女婿吧,一直做得还算不错。虽然唐世龙这么些年给唐靖的陪伴太少,但却从未间断过给自己打电话问候过,也一直给他这个老人家很多钱,他花不完就给唐靖攒着。
林文强乐呵呵地给唐靖找了一条大红色的围巾围上,让唐靖换上一身帅气的蓝黑色休闲西装,外面再套上一件灰色的妮子外套,整个人看起来倒真像是个大家族的贵公子哥。听说世龙公司这两年越做越大,刘正风的鎏金百货更是棠湖商业圈数一数二的大企业,这么重要的年夜饭,他家帅气的小外孙当然不能被别的小子比下去。
将唐靖打扮了一番,两人回到林文强的住处,林文强换上一件红色羽绒服后,就一起打车去往枫叶大酒店。
二十分钟后。
唐靖挽着外公从电梯出来,他找到三零二包厢的门,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少年比自己高一些,身穿一身纯黑色西装,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闪着光的金框眼镜,镜面反光之下深邃漂亮的眼睛微眯着看向自己。两人同时出声:
“唐靖?”
“刘天俞?”
第三十八章
“你来这里是?”刘天俞显然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见唐靖。
唐靖面上也是同样的诧异,他礼貌一笑,握紧挽着外公的手,“我和外公被邀请来这边吃饭。”
刘天俞微皱的眉舒展开,似乎是猜到了。
之前他奶奶还在国外治疗的时候,每次跟他打电话,少不了唠叨他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舅老爷,不过却没有透露什么明确的信息,只是说年纪上跟他父亲差不多大。另外,奶奶也提起过他有个比他还小一岁零两个月的小表叔,第一次听他就觉得有些神奇,也试探地问过爷爷和爸爸,不过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应该跟他在一个学校。
奶奶姓唐,和唐靖一个姓。同班同学突然成了自己的表叔,这世界可真小啊。
“大爷你好。”礼貌地冲林文强微微弯腰,刘天俞打开了包间的门,“那请吧,想来我奶奶就是你姑姑了。”
唐靖还没有从这句话中完全反应过来,只见林文强赞赏地拍了拍刘天俞的肩膀,“你就是鎏金百货的长孙吧,可真是一表人才啊。”
见唐靖还在消化这个突然的消息,刘天俞面上一笑,只好再直接一点:“不敢不敢,表叔看着更是仪表堂堂才对呢。”
唐靖其实跟刘天俞的交集不多,不过听叶黎光说,刘天俞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俩在一起的人。想来,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凭借他之前的观察,按理说刘天俞性格应该跟他差不多才对,这怎么开口说话还带点儿隐晦的调侃呢。
“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叫名字就可以了。”唐靖上前,小声道。
刘天俞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他知道唐靖这人其实脸皮很薄,心思也比看起来单纯。他面上很是正经,不过依然存着逗弄一下叶黎光对象的念头。
“都听表叔的。”他笑道。
加上唐靖和林文强两人,包厢里所有的人就算到齐了。三人齐齐从门口走进来,坐在圆桌最上席,一位举止优雅的老妇人见到门口的唐靖,眼中不免满是惊艳。她面上露出一个喜悦而慈祥的笑容,转向坐在自己右手边过去点的唐世龙,不禁问,“小龙啊,这个是唐靖对不对?”
“那身材,那气质,跟你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
半年多没见,儿子似乎又长高了。唐世龙盯着门口挺拔俊秀的少年,面上有些激动。听到唐世芳的问话,他连连点头,“是啊,大姐,唐靖长大了。”
“来,天俞你到爷爷旁边坐,”唐世芳看着门口的小辈越看越喜欢,她招呼刘天俞坐到自己老伴身边去,然后冲唐靖招手,“小靖啊,来姑姑身边坐,让姑姑好好看看你。”
刘正风应声看向门外,瞥见对面小儿子一家子面上表情各异,明显是不太满意刘天俞和唐靖两个小辈跑到上席去。他爽朗一笑,如鹰般的眼睛扫视了圆桌一周,道:“今年好不容易咱们两家人团聚,又算是给世芳接风洗尘,大家谅解一下咱们两个老的想和小辈亲近的心情,不要拘泥于不必要的礼数哈。”
长子刘延玉看了眼不省心的三弟,明白了自家老父亲说这话的原因。他心中叹了声气,和三弟家的小辈畅聊起来,好缓解一下这没必要的紧张气氛。
唐靖从包厢门口往里走,他表情淡漠,眼神微凉地看了眼坐在唐世龙旁边的谭俪和谭木森。他现在已经不怨恨这看似幸福的一家了,但要做到笑脸相迎,也着实是在为难他。
在唐世龙和唐世芳之间的空位坐下,他乖巧地看着身旁和蔼的老妇人,面上很是礼貌,“姑姑好。”
“好,好,好。”唐世芳宠溺地抚着唐靖的头,她看着唐靖一张俊秀漂亮的脸,不免想起多年前见到的那个明艳动人又温柔的女子。对于弟弟看女人的眼光,唐世芳是很放心的,那林美芝是真真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可惜啊,造化弄人。唐家血脉单薄,林家那边也就只有林美芝一个女儿,听说林母过了几年后也走了,作为唐靖为数不多的女性亲属,她却没能好好照顾一下唐靖。思及此,她宠溺的眼神里平添几分心疼和愧疚,更是想要好好补偿一下这孩子。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鲜香美味的烤羊肉到唐靖碗里,笑得很温柔,“来,这家的烤羊肉非常香,多吃点,年轻人不可以这么瘦。”
“嗯,谢谢姑姑。”许是太久没有感受到父亲这边的亲情,唐靖看着面前双鬓发白的老妇人,忍不住想起前几年过世的外婆。他眸光微闪,低头咬了一口羊肉,外皮焦香酥脆,内里肉汁四溢,的确很是美味,他点头,夸赞了一句,“这个是很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唐世芳笑意盈盈,她扭头看了眼孙子刘天俞,忍不住念叨,“天俞啊,你也有点瘦,这羊肉可好吃了,多吃点。”
刘正风跟刘天俞感情好,他夹起一块酱牛肉到孙子碗里,有点儿炫耀的成分,“世芳,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家天俞的身材搁年轻人圈子里怎么说,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再说了,咱们孙子喜欢吃牛肉不喜欢吃羊肉。”
“行了吧你。就许你跟孙子感情好,不许我关心关心我孙子?”唐世芳瞪了眼自家老伴,忍不住问刘天俞,“对了天俞,听说你和小靖同校啊,是不是还同年级?按辈分你是不是要叫小靖表叔?”
就知道奶奶要拿这个笑话他。刘天俞心中无奈,面上却是恭恭敬敬,非常礼貌地冲奶奶和唐靖笑,“奶奶,我和表叔不仅同校同年级,咱们还是一个班的同学。”
“还记得叶黎光吗?叶黎光跟唐靖是同桌,玩得好。我跟表叔一起去过叶黎光的生日会,前几天小年,我们和萧家兄妹还是去表叔公寓那过的。”
唐靖听刘天俞一口一个表叔叫的可顺口了,他面上失笑,突然有些明白萧寅为什么说刘天俞是老狐狸了,也有些理解为什么叶黎光和刘天俞会是最好的朋友。别的不说,这两个人真是嘴上一套一套的,最喜欢逗弄人。
“姑姑,我跟刘天俞在学校关系还算可以。”顺着刘天俞的话,唐靖补充了一句。
“嗯。”刘天俞抬眸,看了眼对面低头不语的谭木森,又随意道,“对面的谭木森是我们班班长。”
今天这顿年夜饭,谭俪和谭木森两人,并不是很想来。可他俩耐不过唐世龙的要求,只好也一起来了。谭俪虽然没有听唐世龙怎么说过,但她早耳闻鎏金百货曾经的总裁夫人,可是非常强势又有点儿迂腐的老人。明面上讲,自己也算是唐世龙明媒正娶过来的,可的确是比不过人原配和原配的儿子,她儿子这个外姓的继子就更是搬不上台面了。她当初再嫁,一是真的喜欢唐世龙,二是想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她不爱争抢,对唐世龙的公司财产什么的也都不在乎,但唐世芳可不一定这么想她和她儿子。
这个刘天俞突然提自己的儿子,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明摆着让他们娘俩不能降低存在感。
谭木森没有回话,只是礼貌地冲上席那几位笑了笑。他看着刘天俞那双笑眼,心里着实不舒服,却也只能不舒服。
“哦?是吗,那还真巧。”唐世芳淡淡地看了眼谭俪,对于自己弟弟另娶了一个替代品并不意外。她脸上重新露出温柔慈祥的笑容,还想着怎么让唐靖和刘天俞联络联络感情,没想到根本不用她费心,“这就好,以后你们俩在学校也要相亲相爱,互相照应才对。”
互相照应是应该的,相亲相爱?算了吧,他怕叶黎光知道后宰了他。刘天俞新心想着,眼中不免精光一闪,随后拿出手机往唐靖所在的方向偷拍了一张。他打开微信,点开置顶聊天里叶黎光的那一栏,将照片发了过去,并配文:
“这是我表叔,未来的表婶你好。”
叶黎光这边,正跟二舅一家人一起张罗年夜饭呢。刚从厨房里端菜出来,叶黎光看着刘天俞发过来的消息,有些吃惊。怎么才几天功夫,唐靖就成刘天俞表叔了?
“你们怎么在一块儿吃饭?”叶黎光迅速回了一条消息。
能想到叶黎光一副满脸不信的模样,刘天俞心中乐呵一笑,边将手机放在桌下,单手回复:
“我奶奶病愈从国外回来,我那个没见过面的舅老爷,是唐靖他爸。”
“没想到我的好兄弟是我未来的表婶,失敬失敬。”
这臭小子。叶黎光早熟知刘天俞衣冠楚楚的性子,他看着对面客厅里和萧寅抢电视的萧婕儿,嘴角勾起一笑。
迅速拍了一张萧婕儿,叶黎光发给了刘天俞,打算扳回一局。
“我表妹可真是可爱。”
“未来的妹夫可是要喊我表哥哦。”
将萧婕儿的照片习惯性保存,刘天俞看了眼和奶奶聊天的唐靖,为今后又有新材料取笑叶黎光感到暗暗高兴。
“不好意思啊表婶。”
“按照辈分来说,表婶比表哥高。我这么尊敬您,对吧?”
想到刘天俞那副得逞的高兴模样,叶黎光又看了眼客厅的萧寅和萧婕儿,觉得是时候改变自己的阵营了。他得支持他亲表哥萧寅才对。
第三十九章
这顿饭吃完,唐世龙见儿子对自己的态度比之前好了许多,加上喝了点酒有些微醺,忍不住想要儿子跟他回家住。唐靖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他容忍不了那原本属于他和母亲的房子,现在全部都是另一个女人的痕迹。叫谭俪一声阿姨,对谭木森尽力礼貌相待,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见两父子气氛有些冰冷,走在两人后面的唐世芳不禁提议让唐靖来他们家住,正好刘天俞、叶黎光和萧家兄妹几个都住那一圈儿,几个年轻人感情好,住得近也好照应些。唐靖是有些心动的,但他放心不下孤身一人的外公,于是也委婉拒绝了姑姑的邀请。
少年身姿挺拔,骨架不小但略显单薄,在萧瑟的冷风中轻挽着身旁老人的手,那模样看着很是倔强孤独。刘天俞刚从酒店出来,便撞见这一幕,心中不免有些触动。她拿出手机将这一幕拍下,将其发给了叶黎光。
“以后对我表叔好一点。”
“我现在站我表叔这边了。”
叶黎光点开图片,有些失神地看着唐靖的背影。曾经多少个白日黑夜,他都是远远地这么看着,任凭唐靖走远呢?不过还好,他和唐靖都等到了对方转身。
“你放心,我会争取做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还有,我现在站我表哥萧寅这边了。你要是敢对萧婕儿不好试试。”
两个人看着对方发过来的消息,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初五这天,叶黎光和萧寅两家人都准备收拾行李,按照每年的惯例回到S市的萧家,年初九给萧晓媚和萧晓政的父亲萧富梁过生日。
傍晚五点多的时候,叶黎光终于下了飞机。他第一时间就给唐靖发消息报平安,想到要差不多等下学期开学才能见到唐靖,面上忍不住有些幽怨。
萧晓媚走在叶黎光前面一点,见自家儿子这个假期经常手机不离手,大年初四还出了一天门。以一个女人和一位母亲的直觉,她觉得自家儿子最近肯定是在谈恋爱,最起码肯定是遇到喜欢的人了。看那一副对着手机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悲戚的模样,萧晓媚转过头,有种儿子大了不中留的感觉。不过按照儿子的性格,要是真谈恋爱了肯定会跟家里说的,现在不说可能有他自己的考量,她这个做母亲的再好奇,也得尊重人儿子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