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看看你。”唐靖站立在谭俪面前,垂在大腿两侧时握时松的拳头,泄露了他心中的些许别扭与紧张。
“你放心,阿姨只是些皮外伤。”
谭俪知道唐靖这孩子虽然表面冷淡,但心里其实很多事儿,也很固执。她很明白,这孩子很难接受自己,但也明白这一次的事情之后,唐靖至少不会再那么冷淡,排斥她跟谭木森。
“来,你都没有吃饭吧,”将唐靖往自己身边拉过一些,谭俪看了眼旁边正在张罗饭菜的谭木森跟叶黎光,笑着道,“是打算在这里和阿姨一起吃吗?”
事实上,唐靖一开始没有这么想。他中午连续受到的情感冲击太多,并没有很饿的感觉。刚刚叶黎光提议是否要亲自过来看谭俪时,他答应之后,叶黎光想起几个人都没有好好吃饭,拉着他又到医院旁边的小饭馆里买了一些饭菜。对于吃饭这件事情,自从高一那次运动会晕倒之后,叶黎光就特别放在心上。这两年多来,唐靖已经比之前胖了一些,好在骨骼和身高都有所成长,虽说自己不是个看中外表的人,但是还是不喜欢自己太胖。
“嗯。”不过一日三餐还是要好好吃的,唐靖再怎么没胃口,还是得吃一些。他淡笑着点点头,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叶黎光怕唐靖一个人应对不来,他将病床旁边的小桌子搭起放在谭俪面前,然后招呼谭木森过来跟谭阿姨一起吃饭,自己则拉着唐靖在床头柜这边解决。
谭木森和谭俪看着唐靖瘦削的背影,心里大概能猜到唐靖的一些内心想法。两人没有强求什么,只偶尔招呼叶黎光和唐靖过来分一下菜。
“是不是觉得,也没有那么尴尬?”
将碗里的几块牛肉夹到唐靖的碗里,叶黎光微低下头,凑近唐靖的耳朵,小声地问。
唐靖乖巧地咬下一块牛肉,他细嚼慢咽着,随后点了点头:“嗯,比以前好多了。”
“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做到这一步,唐靖也算是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叶黎光没有多言,只简单说了一句。
“我知道。”
唐靖扭头看向窗外。
午后的阳光倾泻而下,似乎就这样照进了他的心房。他绽开一个很浅的笑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开始明朗了起来。过去、现在还有未来,其实并没有那么明确的界限。孤独和陪伴之间,也没有所谓的绝对。无论是桎梏于过去,还是期待更美好的未来,他都还是唐靖,也将一直是唐靖。
——
又是一年盛夏。
六月七日的下午四点五十九分,阳光依旧炽烈。林彤撑着伞,和一众老师站在两边教学楼中央的国旗台旁,等待着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这将是高三全体师生的第一次狂欢。
“咚!咚!咚!”厚实沉闷的大铁钟铃声被敲响,前一秒还安静得能听见蝉鸣叫声的学校,此刻响起了哗哗地收试卷声。五分钟过后,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黑压压的脑袋从教学楼涌动出来,人声鼎沸中,夹杂着学生们尖叫欢呼的声音。
谭木森是班长,所在的考场离国旗台的位置也比较近。他中午收到林彤在班群里发的消息,说是老师的老公请客,让一班所有人晚上一起去下馆子,吃顿好的。作为班长,他第一时间赶到林彤身边,准备等另外几个班干部一起,商量一下晚上聚餐的事情。
“谭木森。”远远地就见小伙子从教学楼那边大步走过来,脸上是自信又轻松的笑容,林彤面上很是欣慰,道,“终于考完了,今天晚上开始,就好好玩半个月!”
“你肯定考得不错吧~”数学老师上前拍了拍谭木森的肩,笑着道。
谭木森一直比较谦逊,虽然自我感觉不错,但结果还没出来,他也不好断言。于是只微笑摆着手,说:“还好,希望结果不辜负自己。”
陆陆续续地,一班的学生都看到了中午的通知,考完后都兴致冲冲地来国旗台这边找班长和老师。萧寅和李明启考场很近,加上最后一场是比较得心应手的理综,两个人一前一后,笑得很是轻松开心。
“明启,还不错吧~”
难得的见李明启露出这样毫无包袱的阳光笑容,谭木森上前锤了锤李明启的胸膛,也跟着绽开灿烂的笑。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李明启虽然偏科没有萧寅严重,但是总分上也没有多少优势,棠大虽然是本地的学校,但实力很强,加上他想考的专业对省内的考生分数要求也不低,所以这一年多来,他是非常认真地对待学习的。走出考场的那一刻,他有那个自信,十有八九自己稳了。
“哈哈,只要我语文及格,一切都超级OK!”
萧寅乐呵呵的,也跟着说了一句。
刘天俞和唐靖在一个考场,叶黎光跟萧婕儿在同一栋楼。因着几人都在高年级的教学楼考,离国旗台这边比较远。四个人一出考场就互相发消息,一班的人集合了差不多一半,萧寅才从黑压压的人头里看见这几个颜值颇高的人。
啧啧啧,看着这四人两两配对,各自低声笑谈着什么,可真是让他这个单身狗酸死了。其实吧,他不是不知道刘天俞跟萧婕儿背着他偷偷谈恋爱,只是看到萧婕儿是真的挺开心的,加上一部分刘天俞的原因,萧婕儿这一年来学习成绩上去不少,他对刘天俞这个人吧也算是知根知底了,除了性格不太让他喜欢外,其他的都还不赖。这一来二去,他这个哥哥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怎么样啊,几位帅哥美女,”待几人走近了些,萧寅走上前去揽过叶黎光的肩,问,“是不是都考的贼好。”
“正常发挥。”
叶黎光是艺术生,对文化课的要求没那么高。不过以他的分数,今年S市音乐学院的双料第一,应该不会有别人了。
“你就谦虚吧。唐靖你跟刘天俞,肯定考的都贼好吧。”
唐靖淡淡一笑,没有把话说的太满,“正常发挥的话,棠大医学系应该没问题。”
“我觉得我物理回答的有点不太好。”相比较于其他三个学习成绩不错的男生,萧婕儿则有点儿患得患失,她微噘着嘴,小声道。
“相信自己。”刘天俞揉了揉萧婕儿的小脑袋,笑得很是宠溺,“这半个月只需要开开心心的,不要太担心。”
林彤是个过来人,早就关注到刘天俞和萧婕儿这两人之间的猫腻了。好在萧婕儿成绩不错,人又漂亮活泼,她也算是个开明的老师,就没多说什么。不过这会儿终于考完解放了,这两个人已经开始完全不顾他们这些老师还在,直接搁面前秀起恩爱来,可真是不像样啊。
“我说刘天俞同学,”她无奈地看着面前的金童玉女,轻咳一声,“虽然现在考完了你俩都不能算早恋了,但老师都还在,能不能注意一点啊。”
“林老师你别说,他俩还挺配。”化学老师是个年轻的男老师,他听林彤这么说,忍不住笑着附和。
班上大部分人都跟着调笑起来,平时的时候刘天俞性子太冷,萧婕儿有时候说话直爽得有些泼辣,他们都不太敢聊这两人的八卦。虽然都猜测萧婕儿肯定跟刘天俞好上了,但两个人没更多的表现,又没有石锤,大家也就只敢私底下随便聊聊乐呵乐呵。没想到一考完,这两人就完全暴露,真是羡煞了一堆单身狗。
“谢谢老师们的宽容。”
刘天俞将萧婕儿搂在怀里,难得地露出一个极为温和灿烂的笑容,冲在场的几位老师如是说。
萧婕儿一直脸皮都挺厚的,这时候听到刘天俞的话,竟然闹了个大红脸。她只好捂住脸颊,埋进了刘天俞的怀里,一句话都不愿意说了。
在场的所有人见了,又开始大声起哄。
莫晓楠看到刘天俞和萧婕儿两个人幸福甜蜜的模样,心里可羡慕了。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随后视线定格在刘天俞身边的唐靖身上。
她从初二开始,就喜欢上唐靖了。唐靖的一言一行,唐靖这些年来的变化,她都默默地看在眼里。她挺感谢叶黎光的,如果不是叶黎光跟唐靖成为了好朋友,或许她现在见到的,还是以前那个冷冰冰没有感情的唐靖。如今高考已经结束,唐靖看起来也比以前温柔了很多,有几次还对她笑了。
或许,她可以试一试跟唐靖表个白?
第六十一章
“林老师,班上的人都到齐了。”
又过去几分钟,谭木森点了点在场的人数,冲林彤道。
“好嘞,”林彤招呼上几个一班任课的老师,她看着周围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青春面庞,高兴宣布,“所有的同学都到齐啦,咱们去校外坐车去~”
林彤的老公是个做事情很细心的老总,还给整个班的学生和老师特地安排了一辆客运车,方便所有的师生一起去饭馆。
饭馆在市中心新建的一条繁华美食街上,是前几年新开的店,风评还算不错。
“哇,这个店子装潢还挺青春的。”
“对,而且不会太过花哨,比较简单大方。”
林老师和自己老公商量着给学生定了个大包厢,正好四张桌子,坐满三十多个学生和几名老师。少男少女们在包厢坐下后,都忍不住夸赞起这家饭馆来。
“我觉得吧,不管怎么样,至少每年都得来给林老师捧场啊。”
“我也觉得,到时候要不升学宴也在这里办得了。”
一张桌子可以坐十二个人,叶黎光、唐靖这一桌,四对同桌八个人加上另外几个班干部,正好坐满。
由于上次舞蹈社开张大业的事情,唐靖和谭木森的关系比之前好了很多,偶尔唐靖也会回旧宅吃顿饭,不过还是一贯坚持没有留下来住。醉酒那事,李明启后来非常诚恳地道了歉,唐靖知道自己当时下手还挺重的,也就没再多计较。
或许是高三最后三个月的朝夕相处,共同面对了人生中第一场重要的无硝烟之战,虽说八个人各自心里都有着弯弯绕绕不一样的心思,但都相处的还不错。女生就两个,萧婕儿是个不记仇的,莫晓楠也一直是活泼又单纯,两个人一来二去,还成了感情蛮好的朋友。剩下的六个男生平日里性格虽有差异,但是人品还可以,各方面条件也都比较优秀,抛开那些感情的恩怨,都算是值得深交的人生伙伴。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战友了。”
叶黎光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挂名文艺委员,但一直是个镇得住场子的性格。一个优秀的集体,需要谭木森这样威严正派的领导者,当然也需要叶黎光这种性子阳光又能令人心里服气的带动者。他拿起子撬开了一瓶度数极低的果啤,给身边的人都倒上几杯,随后将果啤放到转台上,笑着继续道:
“先为我们的革命感情干个杯如何?”
坐在叶黎光对面的,正好是李明启。那件事情之后,他有段时间是不敢看唐靖和叶黎光的,虽然知道是执念作祟,但他后来仔细想过,之前的自己就跟个怨妇一样,还差点干了挖人墙角的事情。不甘心是真的不甘心,嫉妒也是真的嫉妒,但喜欢唐靖这么久以来,他确实让自己变得很糟糕。喜欢吗?当然还是喜欢的,只是经历过这么多之后,他慢慢地感觉心境平和了不少,不是那种故作压抑的安静,而是对有些东西开始释怀。
对面的叶黎光笑容依旧阳光灿烂,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时候更多,可只有那一次打架时,叶黎光对自己表现过明显的敌意,而自己呢,貌似一直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他渐渐明白,叶黎光比自己成熟,也比自己适合唐靖。
“行啊,”少有的,李明启竟然会主动跟叶黎光说话,而且还是这样和善的语气。拿起桌上的果啤,给自己倒了一小杯,他站起身来,难得地对叶黎光笑了,“我敬你一杯。”
叶黎光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下一瞬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这段时间以来,大家都在为自己的目标努力奋斗着,以前的一些恩恩怨怨好似已经变得极其遥远了。
那次醉酒的事情,他因为对唐靖的占有欲,是有想过去找李明启对峙,可是唐靖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而李明启后面又诚心实意地道了歉。叶黎光不是个记仇的性格,加上李明启或多或少也帮过自己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忙,那些往事,也就一同随风散去了。
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李明启真正成长起来了。这世上没有真正永远敌对的关系,叶黎光深谙此道,他将口中的果啤一饮而尽,笑着说:“我接下你这一杯。”
唐靖就坐在叶黎光身旁,他抬头看着少年逐渐成熟的轮廓,一副豁达的君子模样,不禁心中有所感慨。手指抚摸着冰凉的玻璃杯,唐靖看向对面气质安静温和了许多的李明启,和乐的气氛渗透进觥筹交错间,这么多年心中的隔阂突然又浅了一些。
时间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而相互陪伴着一起成长的人,尽管当初多么短兵相接,却能在即将分道扬镳的时候,笑着握手言和。
思及此,唐靖摇头笑笑,轻轻抿下一口清甜的果啤。他知道,他不会再只有孤独作伴,因为叶黎光的出现,他高中青葱的时光里,走进了太多太多的人。
“叶黎光,”唐靖也站起了身,他一贯冷淡的面上绽开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眼。只见他拿起杯子往前碰了碰叶黎光的,玻璃相碰发出叮咚的悦耳声,唐靖看见了叶黎光眸子里的自己,他认真道,“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