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的胸口瞬间像被石块死死压住,沉重得难以喘息,他重重地眨了眨胀得发酸的眼皮,右脸颊两滴清泪滚落,留下一行清晰的泪痕,他长大了嘴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缓缓吐出的热气在昏黄的路灯下慢慢散开,他说:“走吧。”
清校后,白亦翻墙回到了安达中学。
他靠坐在围墙边的一棵大槐树下,盯着被折断的树枝出神。
这一处是学校监控的死角,他没猜错的话,赵旭也会从这里爬进来,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但雪儿,却因为他的缘故,在这棵树上上吊了。
围墙外传来细微声响,不一会儿,赵旭跳了进来,看到白亦,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白亦伸手帮忙把杨梦玉两姐妹从围墙上接下来,苦笑:“你明知道我会来。”
赵旭没有说话,走到槐树下,拿出一块大布平铺在地上,接着把从杨梦洁那里拿回的搪瓷碗轻轻放在折断的树枝下,从口袋里摸出折叠小刀,转头示意杨梦玉把雄鸡带过来。
杨梦玉刚要过去,白亦却接过她手里的鸡走了过去。
赵旭看了他一眼,干脆利落地割破雄鸡的喉咙,雄鸡发不出声音,翅膀剧烈拍打,流出的鸡血很快染红了白亦的白球鞋。白亦把雄鸡凑到碗边,把鸡血淋到白米饭里,直到血和饭齐平,他才把鸡装进杨梦玉撑开的黑色塑料袋里,又裹了好几层确保鸡血不会流出来。
“然后要怎么做?赵旭,我们会不会也……”杨梦玉神色间的害怕已经掩盖不住了。
赵旭没有抬头看她,低声说道:“按之前说的,等鸡血漫出来就背过身去,后面的我来。”
白亦看着赵旭,动了动唇,最终没有开口。
夜色加深,槐树下四名少年绕碗缓步行走,嘴里轻念着什么,不多时,碗内鸡血竟肉眼可见地上升,很快漫了出来。
赵旭看了另三人一眼,拿一张白纸铺在碗下。杨梦玉拉着妹妹立马背过身去,白亦慢慢转身,手指深扣住掌心。
转过身,赵旭深吸了一口气,颤着嗓子说道:“能让雪儿……回来吗?”
话音未落,搪瓷碗“喀嚓”一声裂开了一条缝隙。
赵旭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缓缓转身。
下一刻,他瞪大了眼,险些惊叫出声。
跟着转身的杨梦玉睁圆了双眼,两腿一软瘫坐在地,死死捂住嘴巴。
白亦浑身僵住,只觉全身血液都冰凉了。
死去的赵雪儿真的站在了槐树下!
她脸色惨白,阴沉沉的眼眸慢慢抬起,对上几人的视线,她咧嘴森然一笑,牙齿间的血迹鲜红刺目……
***
“安达中学虽然是私立校,但生源和师资都在尧城位列翘楚,很多人挤破脑袋都拿不到那一纸通知书。能就读安达的只有两类人,一类是来自对校园物质文化建设有贡献的家庭的孩子,另一类则是能给安达带来光辉荣耀的孩子。出了事,影响特别大。”
李益说着,把手里的照片递到陆聿扬眼前,陆聿扬接过来看了看,照片里的女孩长得很漂亮,不过她的微笑让陆聿扬不怎么舒服,尤其是眼神,不像是这个年龄该有的纯粹。
“这孩子是校董的外甥女,也一并吊死在那棵槐树上。”李益扬了扬手里的其它照片,“一夜之间,一共四个,全是女孩,没有任何痕迹和预兆,要不是小区监控,她们父母甚至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出的门,更奇怪的是,她们脖子上有两道勒痕,另一个还没查出来是什么造成的。陆处,你怎么看?”
李益手里第一张照片是警察赶到案发现场第一时间拍下的,天还没大亮,槐树下挂着四具少女的尸体,一个个歪着脖子,面目狰狞,舌头伸得很长,大小便失禁,确实是活活吊死的。
陆聿扬的视线从照片移到不远处的大槐树上。
木鬼为槐,槐树是风水树,既能镇宅也会招鬼,这棵槐树年纪是挺大了,但还没到成精的地步,它是无辜的。那么,四名少女的死亡只会是人为。只是她们死得实在蹊跷,李益才把陆聿扬找来。
“调查过了没?”陆聿扬收回视线,看着照片意有所指地抬了抬下巴。
李益点点头,转身把阿宋喊了过来,“把你调查到的和陆处说说。”
阿宋:“这四个孩子都是初二(3)班的学生,关系很好,为首的叫邱以晴,各方面都很优秀,可是,班级同学对她的看法却并非如此,有学生说她其实在外面结交了一堆小混混,在老师看不到的地方耀武扬威,她见不得别人比她好,校里校外欺凌同学,包括前天自杀的那个女孩,听说就是被她们逼死的。”
“前天自杀的女孩?”陆聿扬眉头一拧。
阿宋翻了翻手里的小本子,找出一张照片递给他:“她叫赵雪儿,年级第一,也是初二(3)班的,出事那天早上,还没到开校时间她就来了,门卫听她说是作业忘记带,提早来补作业的,就放她进来了,没想到一个小时后就发现她吊死在槐树上了。因为学校监控确实拍到她拿着绳子独自走向槐树,就定性为自杀事件。赵雪儿死的当天,班上新来一天的教师林宇引咎辞职了,邱以晴四人也集体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四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一起请假在家,转头却悄然无息地一起来学校上吊,这件事怎么想都不正常,就算她们是约好来上吊的,源头的线也绝对是系在赵雪儿身上的。
陆聿扬道:“赵雪儿的死确定和她们没关系吗?”
“如果陆处问的是是不是她们动的手,那么她们都有不在场证明。”阿宋顿了顿,沉下嗓子接着说道,“但是,有好几名学生反应,事发前一个晚上亲眼看到她们和好几名混混把赵雪儿拖走了。”
“拖走?”李益声音登时高了好几个度。
阿宋沉重地点了下头:“抓着头发,一路拖着走的。”
李益咬牙:“艹!老师都是瞎的吗?这……”
“老师不是万能的,很多时候是真的无能为力,特别是面对一群未成年的孩子,除了批评教育,他们还能做什么?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缺乏对是非罪恶的辨别能力,有些能有恃无恐地笑得像个恶魔。”陆聿扬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这是赵雪儿的入学照,干净纯真的脸庞惹得他不由一声叹息,“而有些,却被生生拖进了黑暗的深渊……”
定时的上课铃紧跟着陆聿扬未尽的话音在空荡的校园响起,悦耳的音乐听进耳朵里,每一个音符都令人心痛,李益和阿宋同时陷入了沉默。
二十秒后,铃声渐弱停止,陆聿扬问:“还查到什么?”
阿宋道:“有个名叫杨梦玉的女生和赵雪儿走得近,也是邱以晴四人的‘特别关照’对象,我找她了解情况,她却只说了一句话。”
陆聿扬从照片上抬起眼:“什么话?”
阿宋轻声说道:“一切都结束了,上帝终于回应了我们的祷告。[注]”
“什么意思?”李益的心像是突然塌了一角,没由来一阵心慌。
陆聿扬的神色凝重下来:“这是米歇尔的犯罪小说中受害者的话,而凶手在威胁被害人时也说了一句话,‘你会永远保持沉默,而我则将从黑暗中消失’。[注]”
李益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宋接着补充道:“除此之外,学校围墙外的监控拍到昨晚杨梦玉、杨梦洁以及赵雪儿的哥哥赵旭翻墙进校,之前还有另一个叫白亦的男生先进去了,在他们一起离开后,邱以晴四人才用同样的方式进校。”
“陆处,有发现!”被派去一起勘察现场的简霄忽然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两句话都出自米歇尔的《我将在黑暗中消失》
又双换封面啦!快夸我的人设封面!!!
有没有种两个小沙雕一日不见变身大帅逼的感觉!老陆和徐道长A爆!土拨鼠尖叫.gif
第25章
杨梦玉一夜没睡,她闭上眼就会感觉雪儿在看着自己,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透着阴冷的寒意,似乎随时会扑上来把她像邱以晴她们那样活活吊死在树上。
杨梦玉抓紧被角,额头冒出冷汗。
今天凌晨,邱以晴是因为接到雪儿的电话才出来的,她的反应很不正常,居然完全不觉得那个电话是恶作剧,还在电话里恶言恶语地咒骂了雪儿很久,说到最后竟疯狂叫嚣着会带人来狠狠收拾她。
没想到的是,邱以晴真的去了。
杨梦玉根本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赵旭找她帮忙的时候,只说是想知道雪儿的遗愿,可关键时刻他居然提出要雪儿回来!
她难以想象昨天晚上邱以晴她们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现在雪儿在哪里。从学校出来后,赵旭有些不对劲,那张白纸上的内容按照规则除了赵旭谁都不能看,她和白亦都不知道赵旭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只记得赵旭在十字路口把纸烧了,点火的那刻他的嘴角挂起了一丝微笑,没有任何温度、残忍至极的微笑。
杨梦玉打了个冷战,只觉手脚冰凉,她用力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下床拿了身干净的衣服走进浴室。
热水当头淋下,她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邱以晴的死并不是自己所愿,杀了她的,是雪儿,把雪儿召出来的是赵旭,这件事和自己没有关系,是的,谁都不会找到自己头上来的……
热气氤氲,杨梦玉没有睁眼,在舒适的热水中一点点勾起唇角,下一刻却又像是被狠狠踩了一脚,咬着唇瓣强压回来,然而不过两秒,她又笑了起来,但随即又咬牙切齿地收住笑,如此往复,仿佛面部抽搐,五官不受控制地扭动,最终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串“呵呵呵呵”的阴冷笑声。
邱以晴死了!她们都死了!她们早该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戳着我的伤疤凌/辱我!我会好好活着,我终于能好好活着了!
浴室灯光忽地一闪,“哧”的一声灭了,一阵凉风贴着杨梦玉耳朵吹来,杨梦玉浑身一僵,蓦地睁开眼睛,下一秒瞳孔骤缩。
赵雪儿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面前,鬼气森森地对着她笑,那阴森至极的笑容像是一把冰锥猛地戳进杨梦玉的心脏,彻骨的寒意瞬间入侵她的四肢百骸,找回声音的那刻,她抱着头惊恐万状地厉声尖叫起来……
***
“吃粮,是一种通灵游戏,和笔仙算一个类型,可以向对方提问,但不同的是,鸡血饭招来的不会是善茬,它一旦为你解了答,你就必须执行它的要求,若是不执行或执行不到位,后果不堪设想。”简霄背书似的一板一眼地说道。
陆聿扬听完,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判断准确,要点也都说到了,满分。”
一旁的李益夸张地抹了把泪,跟着连连点头:“小霄,哥为你骄傲!”
“表哥,你反应有点儿过了。”简霄不好意思地笑笑,“是陆处之前给了我很多资料让我学,我才知道这些的。”
陆聿扬道:“从槐树背阴处挖出的碗和米饭判断是吃粮,说明你没死读书啊,学以致用是一种本事,不用谦虚。”
简霄摸摸鼻子:“是……是陆处教得好……”
略一沉吟,李益沉声说道:“这样的话,是杨梦玉四人把赵雪儿的鬼魂召回来杀死了邱以晴她们?”
陆聿扬摇头,看向槐树,目光似是放远:“我问过谢必安,他说赵雪儿已经被鬼差带下去了。”
李益一听,神情大骇:“那他们召回来、杀了人的是谁?”
“槐树下请鬼吃粮,吃得上的一般是方圆最恶的鬼,请它办事,领头的孩子基本就是把命一并搭上了。”陆聿扬收回视线,扒了扒凌乱的头发,“李益,去开车,那家伙应该就跟在那几个孩子身边。”
李益忙小跑着把车开了过来,车子很快开出校门,一片沉寂中,简霄弱弱地问道:“被欺凌了这么久,赵雪儿和杨梦玉为什么不转学?”
李益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说:“能从安达初中部升入高中部的,高中三年免学费,而从安达毕业的,三分之二能进国内外名牌大学,同时前二十名还能获得入学四年的全额资助。赵雪儿和杨梦玉家庭经济困难,安达对她们来说,是最大的希望。”
“可她们足够优秀,在普通学校难道找不到未来吗?”简霄还是不能理解,每日在学校活得那么痛苦,为什么走到死那一步都没想过离开?
陆聿扬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到他的话,只觉着这家伙二十几年还是活得太容易了。
李益也被他的想当然牵出了一声长叹:“你有想过她们考进安达付出了多少心血吗?你有想过她们背负了家人寄予的多少厚望吗?你有想过她们从安达退学后街坊邻居会怎么嚼舌根吗?赵雪儿这样的女孩,心思纤细敏感,往往却过分执着,她能把自己逼死,但绝不会退却。”
简霄登时沉默了。
那些,他确实都没想过,他以为她们傻,不懂得反抗,不懂得逃离,甚至觉得没有什么比一死百了更愚蠢,然而李益的话却让他心头发颤,他忍不住化身赵雪儿,想象在把脖子套进绳子里的那一刻,心里应该是怨恨,还是释然。
陆聿扬一睁眼便见简霄脸色白了一层,知道他这是把自己困在坑里了,他坐正身子,看着后视镜里简霄失神的眼睛,说:“你知道赵雪儿死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简霄的眼睛慢慢聚焦,疑惑地和后视镜里陆聿扬的眼睛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