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9日----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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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爱上这个地方的,但当我第一次伫立在这里时,我无比清晰的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沉静、冷清的墓林里,任何人都只需倾诉,无需回应。
我静静的点燃一只香烟,看着飘渺的祭奠般的烟缓缓的晃着优美的舞姿,消散在视线的尽头。心的尽头。
我喜欢望着太阳。那里有太多的秘密。我喜欢对着太阳一直看,一直看,直到眼睛被炙热的阳光灼痛、流泪。但我始终看不透它的颜色。
一只忙碌的蜜蜂唱着只有它自己才能理解的歌飞过我的身边。我拾起它眷恋的那枝玫瑰--我最喜欢的花,清秀、幽香,如同刚刚摘自满覆晨露的田野。蜜蜂战栗着,即使明知危险也不愿放弃这份财富。
花坠落。
受惊的蜜蜂发出无力的呐喊,悻悻离去。其实我现在也如这些花上的一只蜜蜂,贪婪的吸吮着未亡者对亡者的依恋、祝福,不论他们是真诚的还是虚伪如生前,然后,酿出这个世界上最甜美,也最卑劣的蜜,纳于百花却凝于炼狱的祝福。
"嘿,那个自恋的家伙,你要对我的玫瑰干什么?"一个声音打断我的思路。
"......你的?"我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有一个黑发的年轻男人。
"当然,我的。"他穿过密密麻麻的松柏挤到我身边,碰落了无数的针叶。他手中握着一捧赤红如血的玫瑰。
我转身准备离去,讨厌的家伙。
"你要走了?"他问。
我无意回答。
"喂!"一只手忽然握住我的手臂,灼痛了我的皮肤。
"放手!!"我挣扎着,划落了他的墨镜。
"......,好厉害的孩子。"他惊诧的看着我,拾起了墨镜,我看见他的脸上有一道划痕,印着淡淡的血迹,好想呕吐。
"你昏血?"他发现了似的,蹭掉了血迹。
我想再次甩掉他的手臂,他加大了力度,我没有成功,但他随即松开了手。
"那么讨厌我吗?"他问,微笑着。
我可以感到阳光划过我的发梢射进他的眼里,在他深黑色的眼睛里映下一个白色的光斑。
"我脸上有什么吗?"他神经兮兮的抚着脸颊。
"没有。"我回答。
"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他说,"十六岁?"
"七十二岁。"我略带抵触的回答。
"真的?"他挑起了眉毛。
"......十八岁!!"我烦躁的说,决定躲这个奇怪的家伙远一点。
"有可能哦。"他却回答。
我害怕起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走了。
"等一下!"他叫到。
"......"我不回身看他,但还是刹住了脚步。
"你喜欢鱼吗?"他突然天马行空的问。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一愣。
"不,我最讨厌鱼。"答案却是脱口而出。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敢确信的又问了一遍:"真的?"
我不想回答。
"送你一朵玫瑰花吧。"他把一枝玫瑰塞进我手里,我根本没机会拒绝。
"你......."我恼火着即将爆发。
"我叫Eric哦。"他平静的打断我,"再见。"
"......"我咬了咬牙,匆匆逃了出去,不经意的回眸间,发现他还在注视着我微笑,就好象知道我一定会回头似的。
"混蛋!"我低骂着加快了步伐,他的玫瑰亦或是眼神刺痛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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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重逢
雪后的墓园里蕴着一股浓浓的水汽,我用力,深呼吸、放松,再深呼吸,再放松,风吹过来,我毫无防备的把那股森冷的气息直呼到肺部,开始不住的咳嗽,连心也将要咳出来了。但我的身体还算结实,喘过气来之后,我继续在碑林间漫无目的的游荡,偶尔慢下来,看看那些石碑上的铭文或者那些逝去者的退色容颜。
一枝松柏挂住我的风衣,"啪"的一声折段了。
"这么说,你果然又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倏然扬起。
我匆忙的环顾四周。
"关你什么事?!"我粗暴的回答。
"很高兴又见到你啊。"他眯着眼睛从容答到。
"......!!!"
"不过这里可不是小孩子来玩的地方。"他微笑着整理手中的一束玫瑰。
"我不是来玩的!"我吼到。
"哦?"他扬起眉毛。
"我......我是......来散步的!!"
他的眉毛扬的那么高,几乎要消失在头发里。
"好吧,"不过他回答,"但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我站着,等着他那讨厌的说教声再度响起,但他却不再言语,而是把玫瑰花放在一块石碑前,长久的望着墓碑发呆。我突然有点泄气。
"给谁的?"
"我最爱的人。"
"死了?"我几近残忍的问。
"死了。"他指指墓碑上的时间,补充道,"很久了。"
"哦。"我回答,略带释然。
"我每天都来看他。"他温柔的望着墓碑,仿佛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
"哦。"
"他以前很喜欢这种花。"
"哦。"
"所以我每天都来给他送。"
"哦。"
"你说,他还会喜欢吗?"
"不会。"我干巴巴的说。
"为什么?!"
"因为他死了,很久了。"
"......是。"他沮丧的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我走了。"他掸掸膝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再会。"
"......你以后不会再来了吗?"
"不会,他看不到的。"
"不行!!"
"啊?"
"不行!!"
"什么......?"
"你必须要来!!"
"可是......"
"你一定要来!!"我感到眼前的影象有一点模糊。
"......好的。"他愕然,然后忽然淡淡的一笑,"送你一朵玫瑰花吧?"
"不要。"
"为什么?"
"那是给他的,"我倔强的回答,"不是我。"
他很有深意的笑了笑,收回玫瑰:"那么,明天见?"
"嗯。"
"再见。"
我看着他拉紧风衣,渐渐消失在碑林中,明天.......吗?

那天晚上我好久睡不着,那个人的眼睛不时出现在一片黑暗中,我不禁颤栗起来。不要再见面就好了,我对自己说,别担心,可我在担心什么呢?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一夜,那双明亮的眸子不止一次打断我的梦境。

从那之后的许久我都没再到过那个墓园,但总有那么多个清晨,我从睡梦中惊醒,清晰的记得刚刚自己在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又有怎样的冷的怕人的寒风和赤红如血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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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寻觅
冬天是一个很好的季节,我一步一步的踏碎甬道上的积雪,听着那些白色的精灵在脚下发出让人心醉的呻吟。
只一个月不来,这里似乎就拥挤了很多,顺手抹去一块墓碑上的雪花,墓碑上是一个生疏的面孔,年轻却忧郁,朝气蓬勃却再也无法驰骋在这美丽的季节。
雪无声的融化在黑色的手套上,穿过厚厚的帆布传递着寒冷与潮湿,我慢慢退去手套,把失去知觉的双手放在嘴边,奢望有足够的温暖将它们唤醒。
身后传来踏雪而行的声音,出奇的平稳,丝毫没有失去亲友的悲哀。
"你迟到了33天。"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阵痒痒的热气。
"你......你......"我本能的倒退了两大步,一阵颤栗。
"怎么了?"那个人伸过手来试探我的额头,"不是很热嘛,"他微笑的自言自语,"到是凉的怕人。"
我无助的愣在原地,不知道是应该转身逃走,还是继续站在这里。
"我有那么可怕吗?"他抚了抚下巴,"你像见到鬼一样;还是你胆子本来就很小?"
"不是。"我恶狠狠的回答他。
"噢,那就是方向感不好;在这里迷路了整整33天啊......不谢谢我救了你吗?"
"你......!!"
"算了,"他看了看我攥紧了拳头,"小孩子这么开不起玩笑。"
"我不是小孩子!!"
"那么好极了,"他抓住我的手臂,"我带你走就不会太内疚了。"
"放手!!"
"不行,你会迷路的。"他拉着我的手径直往前。
"你放手!我自己会走!!"我努力的挣脱。
"好吧。"他大出我意料的突然放开了手。我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
他看着我一脸无辜的微笑:"不要跌倒。"

我慢慢晃在他身后,他也踱着步子,不催促,也不回头,但我怀疑他极喜欢这样的漫步,有一两次他甚至停下来向着树枝间冻得扎扎乱叫的麻雀微笑。
当然,我跟在他的身后,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笑了,但我能看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我的眼睛忽然有一点刺痛,那种表情曾经很熟悉,但不知何时模糊了。
好在他不会总对着一棵树发呆,我仍旧迷谜糊糊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长款大衣的下摆,回想那个熟悉的表情曾经属于谁。
当我注意到他渐渐偏离了荒凉的甬道时,我已经走上了直通向教堂的大路。

时间已经不早了,这条大路比起甬道颇有人气。我注意到扫坟者往往是聚众而行,不更事的孩子冲在最前,追跑嬉戏着,手中握着白花,面庞却红彤彤的,一脸喜气。他们的父母跟在后面,穿着虽不显眼却也讲究。在一群父母之间,偶尔也能看见父母的父母,往往不再能成双成对,只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或者一个步履蹒跚的老汉,眼神中的悲哀倒是清晰可见,但在儿孙的簇拥下也颇感生之自豪了。

"喂,你又要迷路了。"我微微一愣,那个人已经停下来,甚至已经走回我的身边。
"......"我看了看他,又把头转向刚刚走过的那个家庭,但是一丛被雪覆盖的矮乔木却将他们藏了起来,只能依稀听到孩子们的喧闹。
"那边有什么?"他顺着我看着的方向望过去,轻轻皱着眉头。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我想跑过去,跟他们一起向前走,走到哪里也无所谓,只要那跑红脸的孩子还在,那穿着讲究的父母还在,那满目苍凉的老人还在就好。我希望就那么一直走下去,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我不奢望他们中的一个将眼神落在我身上,只要他们将我当作空气一样不加驱赶就好。
但我看不见他们了,现在连他们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我想追,但是我迈不开步子。
我低下头,看着一层薄雪上的他们的脚印,然后,我发现了我迈不开步子的原因。
一只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臂,即使隔着手套,我仍能感到这只手的有力,仿佛能看见一根根突起的青筋一样。
"你哭了。"我看着他用嘴叼住另一只手的手套,有点困难的褪下来,那只握住我的手却一点也不肯放松。
"放开。"我晃着肩膀想甩脱他。
"别胡闹。"他却用一种几乎带着严厉的口气说。
"我没有。"我小声反驳着,抬头看他的眼睛。但他的睫毛似乎很长,我看到眼睛都被他的目光灼痛了,却仍看不清他瞳孔中的内容。
"别乱动。"我看着他低下头,像个在完成作业的小学生一样,一点一点的蹭干我脸上潮湿的地方。
其实我本来不知道我脸上的那一部分是潮湿的,但所有被他的手擦过的地方都变得热热的。
"他们走了。"我又去看那丛乔木,"都怪你。"
他不说话,但我感到有人从我的背后轻轻搂了一下,我就撞到他的怀里了。现在我的鼻子贴在他的胸前,能嗅到一阵一阵的他身上的热气,我觉得那股热气融化了我身上的什么,于是我就索性抓住他的前襟,肆无忌惮的将大把大把的眼泪哭进他的衣服里。我能感到他的手一下一下的拍着我的肩膀,就像小时候妈妈常做的那样。
我就那么一直站着,直到不知来于何处的风吹干了他的衣服,剌得我的脸隐隐作痛为止。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于是用尽全力将那个人推了出去。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他被我一下推下大路,摔在一个雪堆上。
我无语。
"你的力量倒是满大的。"他无辜的站起身来,用手套掸去身上的积雪。
"谁让你靠得这么近。"我咬着嘴唇说。
"......那么是我不对了,"他傻笑着向前走去,"来吧。"
"去哪里?"我不安的问。
"天太冷了,"他带回手套,"到附近喝一点热的东西吧。"
"我不冷。"我淡淡的说。但偏偏一阵风顺着大路吹过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可是我冷啊。"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我低下头去。
"你在我的衣服上擦了那么多鼻涕,难道不应该报答一下吗?"
我一把打落他放在皱巴巴的前襟上的手:"快走。"
他果然顺服的由着我拽着他沿着大路疾步走出墓园,连话都不说一句,但脸上总带着那种无辜的笑容。
走出墓园我微微停顿了一下。我并不熟悉这附近的路,也找不到一家小店。
"这边。"他自顾的向左转去,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我无奈的跟随他的脚步。
那是停车场。
他取出钥匙,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你只说要喝点热饮。"我警觉的看着他坐进驾驶的座位。
"是,"他发动了汽车,"但我们得先找到有东西喝的地方。"
"......"我没有动。
"我知道了,"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打了个响指,"小孩子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
我立刻坐进了汽车里,重重带上了车门:"开车!"

汽车开出了萧瑟的墓区,开上了熙攘的公路,道路两旁开始出现稀稀落落的小生意,但他视而不见的径直开上了环形线。
我有一点害怕。顺着车窗向外望去,环路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汽车,车厢里又挤满了喧闹的人群,我能看到他们不断开合的嘴,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有一瞬我觉得我和他们一样都是脱了水的鱼,挣扎着即将死去。
我真的恐惧了。双手扒紧车窗,用尽力气大喊了一声,推开了疾驰中的汽车的车门。
他发现我的举动后立刻腾出手来抓住我的衣服,不管不顾的踩了急刹,大敞的车门则将临近车道的车逼得向外并道。
公路上立刻混乱起来。
他抓得很紧,我根本动不了,只能一脸恐惧的看着他。他惊诧的看着我畏缩着颤抖,终于松开了手。
被波及的司机们已经愤怒的围了过来,更有几个哐哐的敲着玻璃。
"待着别动。"他微微叹了口气,下了车,顺手带上了车门。
他这么说其实很多余,我根本动不了,那看起来一脸残暴的中年司机的手似乎一下下都敲在我的身上,我忽然感到这个车厢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任何原因都不可能让我走出这里一步,任何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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