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车内气氛诡异,夏琮铁青着脸,一路开得飞快,郁小龙则一言不发地看着前面,他是打到最后凭着夏琮一口气被强行拽上来的。
不过说实话,比起脸上总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这样情绪的直接外露反而让人觉得真实多了,尤其此刻那一条下颚线,因为过于阴翳的表情崩得直如刀削。
车拐入洋楼前那一条小路时,已经快三点了,郁小龙困得要死,刚在车上还不敢睡,这会他什么屁话都没说,下车直接走了。
夏琮坐在位子上没动,难得的沉默寡言,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门背后为止。
郁小龙爬上三楼,进了房间,拉窗帘的时候发现车居然还停在楼下,他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鬼,站在窗帘后面盯了一会。
应该不是在看他,全程夏琮都没有抬头,郁小龙猜测是身上疼得厉害,刚路上只能装逼忍着,这时候一个人了,才好仔仔细细地品味。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因为他自己现在浑身上下就快他妈疼死了,他收回刚才的话,就算哪天他打架输给菜杆了,这逼都不见得会落败。
又等了一会,夏琮一把调转车头,走了。
郁小龙把自己摔在床上,忍了一会没忍住,去洗了个澡,回来找出药来上了,尤其是脸上,他妈够睚眦必报的,那两拳后来原封不动地被他给还了回来。
第二天郁小龙起来把施杰他们给吓坏了,什么时候见他伤这么重过,仔细一想,再次阴谋论地把锅甩给了菜杆,觉得上次过后那畜生必然不甘心,要卷土重来。
“不是他,别瞎猜。”郁小龙活动了下手脚,睡一觉起来没那么疼了,就是看着花五花六的有点没面子。
既然不是菜杆,施杰就放心了,郁小龙不想多说的样子,他没好意思问下去。
他家里的事施杰知道一点,就是不知道现在到什么程度了,没准是有些冲突。
好在看着都是皮外伤,养两天就行,要真是家事,那特么够糟心的,他让郁小龙赶紧先坐,他去把刚出锅的炒饭给他端上来了。
郁小龙吃了两口,皱眉,“你是不是忘放盐了?”
“没有吧。”
他又试了一口,“有点淡。”
“怎么可能,我看着放的,还怕多了呢。”施杰从他碗里挑了点。
别说,还真淡了,他将信将疑地看了眼郁小龙,“您老这是……味觉恢复了?”
郁小龙笑骂了声,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夏琮说他没吃过好东西的事,当即脸色一沉,没了胃口。
其实不用他这么避人如蛇蝎,那天过后,夏琮一次都没来找过他。
郁小龙的日子再度回到过往,收收钱,劝劝架,偶尔一天回去看看蔡群英,不放疗的日子里,郁行强永远泡在牌桌上,完美地避免了彼此相看两厌。
这天施杰又去接赵菲了,钱的事儿一般就他们两个经手,为此郁小龙只能自己跑去有耳对账。
殷叔花的成本主要是人力,合同签的时候约定好了一个服务范围,不能没完没了地找事,所以对于一个月内出事格外多的店,要加钱。
通常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郁小龙跟他们经理谈,十分钟不到就出来了。
他往楼梯口走,沿着走廊,刚下没几个台阶,就见拐角的地方,一高一矮两个男人靠着墙,正难舍难分地究馋在一起。
矮的那个背对着他,看不清脸,而面向他的那张面孔,不是夏琮又是谁。
郁小龙一面觉得晦气一面又有些尴尬,他怎么老是撞到这种事,还偏偏撞同一个人的,夏琮之前一直说他俩有缘他还不信,现在看来,由不得他不信。
他强迫自己把那点不适感压下去,这人现在跟他没关系了,他既不能表现得过于在意,也不能太刻意地流露出鄙薄。
眼下第三次了,他没忘了有多不容易才跟这人彻底没关系的,所以反复提醒自己,别又惹他。
夏琮显然也看见了他,他低头稳着怀里的人,看似深情款款,目光却直直盯在郁小龙身上,一双眼里桃花飞过,难掩洞察在他身上的直白与犀利,又沟魂设魄得厉害。
郁小龙有种他此刻怀里楼着的人是自己的错觉,为此差点在这样陆骨且挑衅的目光下,让那点他心里勉强营造出来的冷静与漠然功亏一篑。
夏琮收紧贴着他的细阮的腰,那人顺势攀上他的肩膀,沉醉其中发出了几声愉悦且动晴的呻迎。
郁小龙移开视线,转身下楼,错身而过时,朝他比了个中指。
耳边滑过一声轻叹,夏琮似乎是笑了,郁小龙没回头,拉低帽檐走了
第十六章 找与不找
这之后又过了几天,和夏琮都没再碰上,酒吧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主动不刻意,真要一直遇着也难。
这期间郁小龙又陪郁行强去做了一次放疗,剂量没变,副作用却比前几次大了不少,回去后人一直吐,饭吃不下,脸色发黑,躺床上下不来。
蔡群英话里话外让郁小龙回来多陪陪他,这人嘛,总归是想要人陪的,尤其是生病的时候,哪怕不干什么,坐着说说话也行。
再怎么样也是亲儿子,郁行强嘴上不说什么,郁小龙一直这么冷言冷语地对他,他心里哪能好过。
身上不好过是真的,心里好不好过要问他自己。
蔡群英这么多年就是不明白,有钱的时候,外面的女人在他心里排第一,没钱的时候就是他的命,他的牌,从来没轮到过他们母子俩。
他跑回来说几句求原谅的好听话,痛哭流涕地扇自己几个巴掌不是因为他有情有义,还念着这个家,是他无处可去,他需要人养着。
这话郁小龙对蔡群英说过很多次,可她就是不听,郁小龙不知道她是装糊涂呢,还是说对这男人就特么真这么情深义重。
他有时候真想骂她一句犯贱,可转头看她那样,又觉得傻得可怜。
按她的说法,郁小龙以后会结婚,会娶了媳妇忘了娘,她不能光想着靠他,她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的男人,她和郁行强又没离婚,还是一家人……
歪理一套一套说得郁小龙一句都听不下去。
首先不说你那男人是块豆腐渣经不经得住你靠,就是把你那点钻研药理偏方的精神拿出去随便做点什么,也好过把自己下半辈子搭在别人身上强。
可这些话他已经懒得再说了,说多了蔡群英会以为他是真不想养她,会抹眼泪说些诸如自己命苦怨天尤人的话。
一年一年过得很快,可能也是年纪到了,现在每长一岁,郁小龙就愈发觉得自己没出息,以打架看场讨生活,算什么本事呢。
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当初蔡群英能多管管他,多努力一点,不光吃郁行强留下来的那几万块钱老本,让他把书念完,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那终归也只是想想,学是他自己跑出来的,跟着殷叔也是他自己选的。
他走这么一条路,无论怎么说,至少现在,他能养得起他们母子俩,甚至让她拿钱出去糟蹋,也兜得起郁行强的医药费。
就这样吧,郁小龙想,再出息能出息到哪里去呢,指望他像小林哥一样念到硕士吗,他自己都觉得滑稽。
现在的社会,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出息,不就是看他能不能赚钱吗,虽然不多,但还算能赚,还要怎么样呢。
郁小龙给郁行强多买了点补品,但并没有如蔡群英期盼的那样多回家,这明显让她有些失望,电话里的口气听着,也难得地表现出了不满。
“能不吃炒饭了吗?”经历了差不多快两个月,每天早上起来都是一盆油腻的炒饭后,糙汉如郁小龙,也终于受不了了。
“可我就会这个啊,要不咱叫外卖?”施杰有些委屈,明明你猪食都当杂烩的,明明就……挺好吃的啊。
“算了,我请你出去吃吧。”郁小龙看时间,快十一点了,到那还能赶得上,他觉得怎么能说他没吃过好东西呢,他再没吃过也不会连着两个月都吃一样的。
“那这怎么办?”施杰指指。
郁小龙利落地把两碗饭端起来,出门倒进了上有的饭盆里。
狗闻到香味,飞快地从院子后面跑过来,大概是最近狗粮吃腻了,难得一顿浓油赤酱的饭,它吃得格外起劲,边吃嘴边往郁小龙身上蹭,被郁小龙骂了才停下。
“走吧。”
两人刚出门,看到徐银亮正从一辆车上下来,开车的是个小年轻,长得眉清目秀的,看到他们还有点不好意思,脸转向一边和徐银亮说了句什么就急忙先走了。
徐银亮站在原地,像往常一样看着郁小龙,郁小龙也像往常一样当他透明。
“他不会一晚上没回来吧。”走去公交站的路上,施杰问。
“你管他。”郁小龙说。
“是不归我管,可谁叫我看见了呢……”施杰撇了撇嘴,“啧”了声,“有点恶心。”
那家店没名字,郁小龙回忆了半天,大概想起周围那厂叫什么,输进导航里发现还挺远的,开车可能不觉得,这么坐过去居然不直达,还得换乘。
他突然又觉得为了一顿饭跑这么远是不是值得,馄饨面也挺好的,那家店最近新出了排骨年糕,郁小龙吃过一次觉得味道还不错,要不就排骨年糕吧。
他这样想着,但等公交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施杰上去了,远就远点吧,谁让好吃呢,他也不是天生就爱吃猪食的,他小时候据说还挺挑嘴的。
上车后坐了一会,施杰见久不到站,开始有些昏昏欲睡,他头往郁小龙身上靠,被郁小龙推开了,突然听到他问了一句,“你歧视同性恋吗?”
“啊?”施杰愣了愣,不知道怎么突然起了这么个话头,他们此时坐在最后一排,前面没人,倒不担心被听见,他想了想,说:“也还好吧。”
“你说徐银亮啊。”施杰转头看着他,“他这人怎么说呢,他要是不那样骚扰你,跟我非亲非故没仇没怨的,我犯不着多讨厌他,可你看他贱样。”
“是挺贱的。”郁小龙说,他其实还挺希望徐银亮多出去找找人,把对他的那股子没来由的邪火多在外面发泄掉点,回头再看,或许也不觉得他多招他了。
“哎你说他心理不是真变态吧,同性恋我是没见过几个,但我猜肯定不都是他这样的。”施杰说:“这正常喜欢一个人,喜欢就喜欢了,不管是男是女,别人要真烦你,何必上赶着死缠烂打。”
“再说他这都不叫死缠烂打了,你信不信哪天但凡给他机会,他真敢对你下手,这他妈得是……”
这话背后的意思不好听,国家现在强间男人不入刑,但就算真入刑,都有觉得三年血赚死刑不亏的人在呢,就冲徐银亮对他那邪乎劲,有这条件他肯定不放过。
郁小龙冷笑了声,“他不会有机会的。”
他要哪天敢再对他动手,他绝对能让他死。
“所以嘛,你要说同性恋,歧视谈不上,跟我反正没关系,别搞我头上来就行,但像他那这样的,就算是个女的,来一个我也恶心一个。”
“怎么样,哥们这三观正不正?”
郁小龙抱着手臂看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施杰看了他一眼,搂着他肩膀晃了两晃,“放心,我这给你盯着呢,叫他别说你人了,连跟汗毛都碰不着。”
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之间,这样的谈论还是难免让人有些尴尬,郁小龙简短地“嗯”了声,没再说话。
不知道是路上耽搁了还是时间不对,到那店门居然是关着的,施杰对跑这么远来吃顿饭相当不解,趴在简陋的玻璃门上往里看,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这不就是个路边苍蝇馆子吗,还是个连牌都没有的,果然对郁小龙不能太有指望,最后两人又在附近转了一圈,才找到一家兰州拉面馆进去各吃了碗牛肉面。
十二月底,天气越来越冷,赵菲他们学院辩论社最近一直有比赛,每天晚上都要训练到□□点,郁小龙提过几次,让她别回来住了,路上不安全。
但赵菲不肯,她觉得她如果不回来,经常狗粮没人放不说,而且有时候晚上他们饿了,也没人做点什么,就硬挨着,要是谁受了伤,也不会想着处理。
施杰觉得这里面没他们什么事,他们和这个谁都特指郁小龙,人才不担心他们挨饿受伤呢,就想回来多看看你,你个不解风情的,只能我辛苦点,风里雨里多等等了。
郁小龙乐得给他机会,没再说什么,左右才这么点路,人姑娘生活费那么紧张,多花一千在住宿上不划算。
就算是跟同学挤,一屋子八个姑娘,也肯定不如他们这里住得宽敞。
但这一天晚上,郁小龙从酒吧街逛完一圈没来,上楼没看到施杰人,给他打电话,却是关机的。
没电了?
他下到二楼去敲赵菲的门,敲了半天没人应,电话是通的,却没有人接。
郁小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也可能是他想多了,赵菲回来的时间不定,有时候太晚会住宿舍,而且她并不知道施杰在等她,所以经常超过十点熄灯时间了,才会跟他们说今晚回不回来,施杰十次里总有那么两三次会等空,而现在才十点不到,郁小龙穿上外套,先去了趟棋牌室,问那的人今天有没有看到施杰来过。
棋牌室里的人刚换了一波,有说没看见的,也有说没在意的,还有把日子记混了的,郁小龙出了门,边打电话给赵菲,边准备去她们学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