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琮下楼的时候,账夏议已经结完了,他和林蔚茜并排走在前面,背对着光不确定是否在交谈,还是像很多时候那样各自沉默。
夏琮正要叫他,忽然听到远处有些喧闹,依稀有人在喊:“……没错,就是他,刚跟那小子一块上去的……是个瘸子啊……”
他一听那流里流气的声音,赶紧冲了过去,果然不远处靠近车停的地方,夏议和林蔚茜的周围,一下蹿出来几个人,个个手持武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林蔚茜把夏议往她身后推,夏议腿脚不便,本意是想把这女人先推到自己身后去的,几次下来都没有成功,一贯的儒雅温和不禁推搡,顿时显出几分狼狈。
夏琮一看这场景,当下眼底红了大半,他猛冲过去,从背后飞起一脚将离得最近的那人踹飞,拦在夏议和林蔚茜身前,认出了领头那人的面孔,“又是你们?”
“你认识?”夏议问。
“不认识。”夏琮说。
听他答得这样干脆,夏议放下心来,比起夏琮和林蔚茜的紧张,他反而是最轻松的那个,他拍拍夏琮肩膀,“别怕,你问他要什么,不行就报警。”
“报个屁警,谁敢报一个试试,哥们他妈当场弄死谁。”领头的叫骂着,余光瞥见那边顾居然拿出了手机,他一个眼神,示意边上两个人围过去。
霍羽洁当场发出了一声尖叫。
“别碰他们。”夏琮朝那边看了眼,“你们想干什么,有本事冲我来。”
“找了你这么多次,你说我们想干什么。”那人咧嘴一笑,“说白了就是教训教训你,给你讲点儿道理。”
“什么道理?”
“识人的道理,交朋友千万别看走眼,不是什么人你都能交的。”那人拿棍子在夏琮肩头杵了两下,“顺便领你去见见我们鬼哥,他老人家有话当面叮嘱。”
“好。”夏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我跟你们走,放了他们。”
“小琮。”林蔚茜有些紧张地叫了他一声。
夏议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拽了两下,让她站到自己身后,不过短短几分钟,他已经从最初不明原由的震惊,又恢复到了一贯沉稳的模样。
眼下形式再好判断不过,硬拼他们几个不是对手,报警时间上来不及,但再怎么样,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夏琮被这群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人带走。
夏议上前一步,推开那人快要戳到夏琮下巴上的铁棍,擦了两下手,朝暗处不紧不慢道:“还不出来,郭飞燕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保护二少爷的吗。”
话音落下,周围丝毫不见动静,领头的以为夏议是在装神弄鬼耍花招,连顾居然和霍羽洁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个熟悉的名字。
“我给你们一些时间考虑,你们想清楚,今天有外人在场,别闹了笑话。”夏议语声平稳,却自带一股慑人的威严,说完他不再开口,似乎真的耐心等了起来。
“什么……玩意?”领头的四下看看,除了酒店里探出来的几个看热闹的人头外,多余的鬼影都没一个,“你他妈乱叫什么,当心连你一块……”
他突然住了嘴,莫名一股冷风,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黑暗里一下走出来三四个人,个个身穿黑衣,身材高大,从不同的方向往他们这边靠近。
及至跟前,他们微微俯身,叫了声夏总,夏议轻点了点头,话不多说,不远处顾居然错愕地看向夏琮,夏琮没什么反应,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存在。
冲突在转瞬间发生,夏议只来得及叮嘱他们保护好顾先生和霍小姐,不过就算他不说,眼下这样的场合,这几个人也必然会以他二人为先。
夏琮护着夏议和林蔚茜,不断退开阻拦往车边靠,他们人数上毕竟劣势,一时间不可能照顾得这么周全。
夏议说话时中气十足,丝毫不见弱态,但扶着他时能明显感觉出来身体的轻颤,他满身虚汗,腿疼得几乎站立不住,却仍死撑着替夏琮留心周围。
好不容易挨到车边,正要把他二人推进去,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漏网之鱼,一棍子从夏琮身后袭来。
夏琮半边身体撑着夏议,眼看躲闪不及,准备硬接下来时,夏议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推开了他。
肩膀连着后背的位置挨了重重一棍,夏议当即脸色发白,后退两步撞在了车身上。
“哥!”夏琮见此情景,怒火冲顶,劈手夺下那人手里的棍子,刚要抽回去,就见林蔚茜面无表情地挤进来,脱下高跟鞋,狠狠一巴掌,直接把人扇懵了过去。
夏琮愣住了,林蔚茜捋了一把散乱的头发,把鞋丢地上重新踩好,一句话没说,她给人的印象虽然一直都挺要强的,但夏琮还是第一次知道她打架也能这么虎。
“怎么样?”夏琮和林蔚茜一人一边扶住夏议,“严重吗?疼吗?”
“没事,没撞到腿。”夏议额角全是冷汗,显然疼得不轻,他故意表现得轻松,反过来还打趣,说要给林蔚茜加工资,保镖的钱她也该拿一份。
寻常人这么一棍都不一定受得了,何况是像他这种常年与医院打交道的人,夏琮知道他在硬撑,“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真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夏议推开他,笑笑示意他放心,“去看看霍小姐他们,我把人带出来的,不能有闪失。”
夏琮小心地把他抱进车里,让林蔚茜照顾他,返身回去时,那群杂碎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逃了大半,剩下的要么晕了,要么剩下坠地哀嚎的份。
顾居然和霍羽洁没事,一开始就不是冲他们来的,夏琮走过去,从地上硬拖起一人,赤红的眼睛盯进他肉里,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郁小龙呢?”
夏琮打郁小龙电话,打了四五个,始终没有人接,他把手机一丢,直接开车去了洋楼。
到那施杰正跟小周他们在打牌。
施杰后来知道了上回的事是夏琮救的他们,本想请人吃个饭的,但郁小龙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难以捉摸,他没好意思跟他走太近,不过对这人印象一直不错。
“他啊,去酒吧街了。”施杰没想那么多,听他问就回了,回完才觉得他状态不对,又加了句,“你找他有事?”
夏琮没说话,转身出了门,方向盘打得又急又狠,一个甩尾撩起了漫天的烟尘。
施杰看了会有些不明所以,万军华的人已经撤了,李鬼的人也被他们给打服了,安生了两个多月,夏琮来的时候完完整整一人,他压根没理由想到那方面去。
夏琮直到坐进车里,脑子里还在不算闪回刚才他们被人围的场景,夏议跟他们对话,极力地想站在他身前,又是在怎样慌乱的情形下,用他孱弱的身体替他挡下他人纯粹泄愤的一棍。
明明天气已经转暖,他却觉得此刻背脊生凉,强烈的后怕让他心悸,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他没想到那件事后过去了这么多年,还会因为他,把夏议置身于那样危险的境地。
如果再来一次。
如果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他不敢想,他已经良心难安了,夏议一再的宽容与袒护曾让他辗转难眠倍受折磨。
如果他因为他再出任何事,他会后悔认识郁小龙,后悔救过他,后悔听他那一文不值的保证!
他最后一次打郁小龙电话,仍是没有人接,夏琮把车停在酒吧街的入口,此时正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来去人流量很大,除非挨家挨户,否则找起来并不容易。
然而没走多久,几个熟悉的人影从他视线内闪过,夏琮微眯起眼睛,发现是菜杆他们,三三两两地散在人群里,不住地东张西望,看样子跟他一样在找什么人。
某个念头一闪而过,似曾相识,他后退两步,借着建筑物的遮挡,握紧了拳,径直往河对岸跑去。
郁小龙以为早两个月前,在他把菜杆扔下河,并且听说他为此在床上躺了两个星期后,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后来整整两个月的风平浪静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
没想到……他擦着额角滴落下来的血,在黑暗里看了眼自己的手,嗤笑出声。
做狗皮膏药至少也做到了狗皮膏药应有的韧劲,不得不承认,他第一次对这小子刮目相看,这一口咬上他,宁可被打死都不松嘴,变相也算是个有骨气的了。
可惜骨气没用对地方。
他应该再狠一点的,对面还能一次次这样反扑,说明还不够怕他,殷叔不管这些小本生意,所以即便他走了这条邪路,也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狠。
郁小龙曾经毫不怀疑自己是那种有个上道的领路人很容易会被带至穷凶极恶的人,残暴狠戾可能天生就藏在他的基因里,他命里就该是吃这碗饭。
然而再看眼前,他被打得无力还手,被追得满街乱窜,被再度逼入这里……身无一技之长,他连唯一的饭碗都端不好。
后脑勺上枕着的石灰袋子硌得头疼,不知道是受潮结团了还是里面掺了什么东西,周围各色难以形容的腐烂味直冲口鼻,他不得不极力忍耐想要咳嗽的冲动。
手臂上裂开的伤口不再往下滴血,疼劲过了,他试着抬了抬,四周没有光,就算凑到眼前也看不清什么,他动了两下放弃了,捂着的外套松了下来。
他一刻不停地听外面的动静,数着时间,之前那次手机被捡回来后,就一直时好时坏,这地儿偏僻,什么信号也没有,他现在只能等,跟那群杂碎耗耐心。
外面突然传来动静,先是河边的碎石子被踢动,郁小龙竖起耳朵听了一会,规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一下一下踩在泥石的缝隙里,鞋底摩擦出奇怪的声响。
他撑着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挪到门边一处角落的位置藏好,透过微弱的亮光向外看,脚步声盖住了周围一切细小的动静,但他还是谨慎地屏住了呼吸。
只有一个人,郁小龙判断,也许只是路过,这地方正常不会有人来,菜杆他们更不可能落单,他深吸了口气,握紧从地上捡的一根橡皮管挡在身前。
普通人没必要,如果真不是善茬,至少聊胜于无。
声音越来越近,鞋底碾过黄沙时的清脆隔着薄薄的墙几乎就响在他耳边,没有任何停顿,郁小龙头皮一麻,几乎敢确定这人就是冲着他来的,怎么会……
身影从门口迅速闪进来,郁小龙未及思考,从背后扑上去想勒住那人的脖子,那人却像是早有防备,抬手握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扯,跟着一肘击在他肩膀上。
郁小龙只觉一阵剧痛,往后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就被一脚蹬在肚子上,他痛苦地弯下腰去,没等缓过来,视线一花,再次被踹的摔在地上。
手臂紧跟着被摁住,不偏不倚压在伤口的位置,郁小龙发出一声惨叫,恍惚中看清那居然是夏琮的脸,而那张脸,在他不断涣散的视线里变得从未有过的扭曲。
“你说,那天在这里,”夏琮俯夏身,用他一贯的语气,却不带任何温度地说道:“我如果先看见的是你,还有可能对着别人石更吗。”
第二十八章 烧与不烧
有很长一段时间,郁小龙喊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来,喉咙里剩下漏风般丝丝缕缕的抽气声,他僵直着脖颈,死死地瞪着夏琮,“放……开我……”
夏琮摸到手底下一阵温热的粘腻,是血,郁小龙受伤了,看样子还不轻,但这并没有让他产生丝毫同情,反而是那种潮湿绵软的手感,如带着至深引诱的烈酒般,浇在他煮沸的怒火上,轻易激起了他内心深处暴虐的想要凌辱他的玉望。
他掰过他的下巴,重重吻了上去。
【略】
河边的风很凉,虽然味道欠佳,夏琮站在离屋门口远一点的地方,点了根烟,菜杆的人已经走了,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他在河堤上坐下,看着隔岸的灯火,直到一根烟完完整整地抽完,身体上的反应下去了才起身,走的时候,故意没有靠近那个地方,没再去听里面的动静。
回到满是人声的主街,夏琮突然摸了下领口,发现项链不见了,应该是刚才打斗的时候不小心掉在里面了,他犹豫了会,轻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回去一趟。
郁小龙闷着声音咳了两声,耳朵里嗡嗡直响,却还是第一时间从不间断嘈杂的动静里分辨出了外面来的脚步声,他几乎立刻睁开了眼睛。
夏琮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他这副竖起深深戒备与敌意的模样,龇着獠牙,眼神凶狠,就算做不到一口咬穿对方的喉管,也要炸起浑身的毛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
夏琮走近,每走一步,郁小龙就往深处缩一点,看得出来他不想这样,但身体似乎形成了本能,这让他恼羞成怒地在夏琮站定时,抓起地上的沙石朝他扬去。
夏琮没躲,任他撒了一身,等他不动了,他右脚尖抬起,悬在他手上方,作势要踩,郁小龙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
夏琮笑起来,像是突然发现了他这副模样有趣的地方。
“我回来找样东西。”他插着口袋,低头看着他,“不想我再糙你一回,就安静点。”
郁小龙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咽,夏琮毫不怀疑此刻他要是还有一丝力气,就会扑过来跟他搏命。
他开了手机电筒,四处照了照,郁小龙在光过来时,把脸埋进了手臂里,夏琮把电筒关了。
这地方太脏了,目之所及杂乱的东西无数,这种光线下要找那么小一个东西有点困难,夏琮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便找了处地方靠坐了下来,“别这么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