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的想法听起来太过可笑,所以他们两个人都不想去承认。
夏琮从一开始就态度明确,把什么都抛给他,明码标价,公平公正,实打实地给他留了余地,一看就是老手作风。
而相比于他,郁小龙还带着犹如学龄前儿童般的天真幼稚。
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去了趟酒吧街,自从菜杆的事解决后,酒吧街都跟着安生不少,这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什么事儿都没出,连一贯擅于闹场的头都缩了下去。
这对郁小龙来说不见得都是好事,意味着他很闲,无事可做,尤其是想借此机会揍几个傻逼发泄一通的想法落了空。
太安静了,安静得他不习惯。
他心里的野草聚拢结团,在荒凉之地野蛮生长,他手脚像长错位了一般无处安放,深更半夜坐在这热闹之地,天衣无缝的面孔下,却全是浑噩之相。
他摸了摸口袋,今天出门换了件衣服,忘记带烟了,他以前不怎么抽的,最近却总是烟不离手,赵菲看见几次,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郁小龙靠在长椅背上,百无聊赖,从旁边花坛里拔了根草,在指头上不停地来回绕着,眼前的热闹让他心浮气躁,却也因为浮夸填补了空缺而少了些许孤独。
木椅微沉,发出松散的一声脆响,有人在他旁边坐下了,朝他递过来一样东西。
一块用铝箔纸包成酒瓶状的巧克力。
郁小龙顺着那一条修长的手臂,看到了坐在对面的夏琮,夏琮手往前又递了递,示意他接。
“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郁小龙往他手上看了眼。
“你喜欢吃巧克力?”夏琮问。
“当我没问。”郁小龙接过来。
夏琮安静坐了会,突然又问:“你是喜欢吃甜的?”
郁小龙没说话,夏琮转头看向他,“那你现在想吃吗,我刚好会做一样。”
郁小龙也看着他,果然下一秒,夏琮偏了下头,凑近他耳边,“去我那?”
“我如果不反对,是不是又答应了你什么?”
“你如果不反对,就只是想跟我回去吃糖。”夏琮说着,故意露出点笑意,“还是说你在期待什么?”
郁小龙目光平静,巧克力在他手指尖被揉捏得边缘微微翘起,他不说话,夏琮收起笑,把他手上沾的杂草屑一点点拈干净,“不逗你了,走吧。”
郁小龙跟在夏琮身后,再次走进了这道门,这段时间天气的原因,房间里有些闷,那天的所有气息都像是被阻滞在里面了一样,郁小龙闻到的一瞬间有些失神。
踏在门边,他脚步顿了顿,夏琮没注意到他这点异常,进去后他回头,朝他笑了笑,背着光笑得有些不同往常,难得有几丝温柔在里面。
郁小龙走进去,门刚一关上,夏琮揾热的身体就紧帖了上来,他半抱着他,嘴唇在他耳廓边逡巡一圈,有些埋怨的口吻,“你倒是沉得住气。”
你不也挺沉得住的,郁小龙想说,他推了推,夏琮没松开,在他嘴角口勿了口勿,又滑向他脖子,“我说了不逼你,你就真不来找我了。”
“你说了不逼我吗。”郁小龙哑着嗓音,语气冷淡,意有所指。
夏琮挑开他领口的衣服,在他肩膀上轻咬了一口,有些不情愿地停下,又抱了一会他松开,“吃饭了吗?”
郁小龙摇头。
“那你坐那干嘛。”夏琮往厨房走,走到门边突然停下来,“你要说一句是为我茶饭不思,我会很高兴。”
郁小龙当然不会让他高兴,夏琮有些无奈,自怨自艾地耷下嘴角来,“我倒是真有点想你了。”
郁小龙看着他,夏琮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指了指沙发让他过去坐着,“饭还是面啊这位少爷?”
“面吧。”郁小龙说。
第三十六章 难过与不难过
“哪种面你有讲究吗,抱歉,我这里只有乌冬了。”夏琮看着他问,不待回答,又擅自替他做了决定,“算了,问你也是白问,我听小周说你给什么吃什么。”
“他什么时候说的?”郁小龙问,越发觉得当初把小周派过来给他换药让他俩认识是他自找麻烦。
“不记得了,提了一句。”夏琮说:“没想到你这么好养活。”
有什么想不到,他看起来像那种有资格讲究品味好坏的人吗。
郁小龙本来没觉得多饿,吃或不吃都行,经不住夏琮这样三番五次地提,再听面条下锅后高汤浓稠翻滚的声音,突然胃里就抽搐着疼了两下。
厨房是开放式的,一体的橱柜与灶台面正对着客厅,郁小龙在沙发找了个位置,背对着夏琮坐下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不是很想开口说话。
一碗番茄乌冬很快端了上来,盛在精致的斗笠碗里,上面盖了几片牛肉,担心他吃不饱,还额外加了个流心蛋,蛋黄几点洒在滚圆的面上,颜色分明,热气浓郁。
闻着也很香,郁小龙有些意外,尤其是在他没有要求也不抱指望的时候,这种意外就更容易被放大,他没想到这位真正的大少爷,居然有这样的手艺。
“够吃吗?”见他愣神,夏琮问道。
郁小龙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他味觉没坏,当然吃得出好坏,只是一日三餐过于繁杂,他没那么多精力去计较罢了。
郁小龙咽下一口,抬头,“能别看着我吗?”
“我看着你你吃不下?”夏琮被嫌弃有些委屈,指了指自己,“我这张脸不够小龙哥下饭吗?”
郁小龙:“……”
夏琮笑起来,“好吧,不看你了。”
嘴上好商量,回头就在郁小龙脑门上亲了一口,还非常体贴地叮嘱了句,“慢点吃。”
快要吃完时,郁小龙闻到一股清甜的焦香味,他回头,看到夏琮正用平底锅在烤芝麻,“你做什么?”
“琥珀核桃,吃过没?”夏琮不时在锅里翻炒两下,看向他,“不是说了回来给你做甜点吗。”
“……”
夏琮被他恍然这回事居然是真的的表情给逗笑了,“我是不是不该找这个理由啊。”
郁小龙没说话,过去他旁边把碗洗了,算算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在这里洗碗了,他突然有点想知道,这里来过多少像他一样的人,有没有谁也这样站在他身边过。
他和夏琮的关系很薄,薄得像纸浸过水,别说撕扯,可能再多一滴的重量就破了,郁小龙知道,夏琮应该也感觉到了。
经过这么多天,夏琮主动来找他,郁小龙不想深究他的用意,不想在这一顿饭之上再添任何多余,所以他没开口,忍住了在两个人好不容易的平静里找不痛快。
他捻了颗盘子里剥好的核桃仁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又苦又干,他平时不怎么吃这类东西,嫌麻烦,也想不到要买,“你怎么会做这个?”
“很土是不是?”夏琮捻起一颗来。
“不土,很贵。”郁小龙说,贵的东西怎么会土。
“我就是觉得,哪怕用再高级的盘子装,这东西都精致不起来。”夏琮笑,把芝麻盛出来,在另一边倒上清水和蜂蜜,关小火慢慢搅拌,“算是一种记忆吧。”
“我小的时候,特别不聪明,我妈总嫌弃我,就想方设法要给我补脑,但核桃这东西,又干又硬还带点苦,哪有小孩子愿意吃呢。”
“她这样给你做?”郁小龙问。
“她不这样给我做,她每天给我定时定量,吃不完就硬往我嘴里塞,塞不进就……揍我。”夏琮说到这,做了个有些痛苦的表情。
“我那时候也倔,她越逼我就越不肯,越塞我就越吐,后来还是我哥想了个办法,像这样在核桃外面裹上层蜂蜜,放油里过一遍,又香又脆当零食我才肯了。”
郁小龙听他说完,隐隐觉得话里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夏琮是笑着说的,语气平和自然,就像是在讲一则陈年趣事,唯一一次露出痛苦的神情,还是他故意装的。
这是郁小龙第一次听他说起家人,他不由回想起那天,在这里见到的那位和夏琮长相有几分相似,气质却南辕北辙的人。
“我哥说他见过你。”夏琮说:“那天你走太急了,他没跟你说上话,他有时会过来,下次有机会,可以一起吃个饭。”
“……”
听他说得那样轻描淡写,郁小龙却很想问,你准备怎么介绍我,到时候,面对你家人的时候,你要怎么说我和你的关系?
这是我最近刚弄上手的,还很新鲜,就是不怎么服帖,我们还在努力寻找□□关系的平衡点,这是夏琮的语气,是他说话的方式。
所以,他之前睡过的每一个人,都会被像这样带到家里长辈面前,被当成战利品一样的交代或炫耀?
那夏议又是怎么看他的,怎么跟夏琮提起的?郁小龙努力回想那天夏议看到他时的反应,是完全意料之外,还是习以为常?
“你哥他……”郁小龙试着开口。
“他身体不好,以前出过一次意外。”夏琮以为他想问这个,但他显然不想多谈,有些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你呢,还没问,是喜欢甜的,还是喜欢巧克力?”
郁小龙把那颗小酒瓶从口袋里拿出来,低头看了一眼,“奇怪吗?”
“不奇怪。”夏琮说:“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口味。”
“但你太酷了,给我的感觉,跟这些都不太搭。”
酷吗?以前似乎也有人这么说过,那应该是酷的吧。
郁小龙点了点头,“不比你,艳冠大学城。”
夏琮:“……”
夏琮笑,“这又是哪里来的话?”
巧克力只有一粒,不可能是买的,更不可能是捡来的,给他应该是顺手,唯一的解释是有人送的,女孩子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不经意地分给他或者塞他包里。
连赵菲都听说过,可见在学校里是个处于话题中心的人物,郁小龙没说话,笑了笑,铝箔纸的边缘捏破了,被体温融化开的巧克力粘腻地沾在他手指上。
他停下动作,听着核桃在锅里不间断的哔啵声,这样过了一会,才说:“其实也不是多喜欢。”
“……我八岁以前,家里面富过一阵,什么吃的穿的都有,同龄的孩子里,属我玩具最多,无论多新出的,不出三天我就能弄到手。”
郁小龙找了个姿势靠着,“就因为太容易得到,反而什么都变得无所谓了,我那个时候喜欢充老大,别人要什么都给,但唯有一样……”
“巧克力?”夏琮有些好奇,巧克力对那个时候富裕的家庭来说怎么也算不上奢侈品。
“不是普通的巧克力,是酒心的。”郁小龙说:“国内没有,要我爸的朋友从国外专门带。”
“你小时候肯定也吃过,里面装的是酒,还是白朗姆这一类的烈酒,小孩子不能多吃,可我那一阵特别喜欢,总是偷偷摸摸地藏,跟我妈斗智斗勇。”
郁小龙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夏琮问:“然后呢?”
“然后没多久我爸就和别的女人跑了,我妈也不管我了,我还记得那天下午我一个人在家,吃了整整一盒,三十多颗,吃的时候很美,结果晚上就开始发烧,一个人吐了大半夜,最后趴在马桶上睡着了。”郁小龙大概觉得挺无语的,还笑了笑,“我说我吃怕了,后来再没有人给我买过了。”
“那为什么还喜欢?”
“没有很喜欢。”郁小龙说:“你今天突然给我,我很意外,我以为已经不会有人吃了。”
不是喜欢,只是有些怀念,不经意的,就算那时候他没吃怕,应该也不会再有人给他买了,趴在马桶上度过的狼狈一晚,成为他人生里体面与否的分水岭。
他再也没有吃过类似的高级货了,而单单是酒心巧克力,在现在很多人看来,不仅不再新鲜,可能还会觉得廉价,就连他回忆里留下的也并不是什么好的口感。
郁小龙神态放松,语气很平常,没有任何的刻意,似乎说这些只是为了完整回答夏琮的问题。
而作为现场唯一的听众,为表示自己尽心听进去每一个字了,“纠正你一点,我小时候没吃过。”
“我童年里都是土土的核桃,没小龙哥过得洋气。”夏琮朝他走过来,把糊了的巧克力抢下,扔进了垃圾桶,再把一碗核桃塞回他手里,“放凉再吃。”
郁小龙:“……”
两人选了部电影,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看,核桃的香气包裹在蜂蜜的甜味里,又酥又脆,碗捧在郁小龙手上,不自觉他就多吃了点。
夏琮在他再次伸手时把碗拿开了,“可以了,吃多容易上火。”
电影是部美国西部片,很早以前的了,郁小龙这段时间没睡好,缓慢推进的剧情让他有些犯困,他仰头靠在沙发上,想眯一会,感觉到另一边夏琮贴了过来。
他坐得离他越来越近,手自然而然搭在他肩膀上,衣服领口摩挲一阵,指尖凉意慢慢渗进去,郁小龙睁开眼睛,刚要坐直,夏琮一下起身,把他按倒在沙发上。
郁小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夏琮被他这样毫无情绪的眼神看得有些气闷,他把脸埋进郁小龙肩窝,故意挤进他两褪之煎,用下伸鼎了顶他那理,“你不会是姓冷淡吧。”
郁小龙这年纪,又是刚开诨,夏琮不信他这么几次三番地疗拨,他一点想法都没有,没有就不会跟他回来了吧,算是他撒的钩,可他也不能光搁钩边缘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