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伊芙

春夏换季时节气候阴晴不定，早上还乌云罩顶凉风习习，中午便已是烈日高照万里无云了。窗外暂时还没有知了烦人的躁扰，清风偶尔吹动柳条飒飒作响，空气中隐约浮动着泥土混杂了芳草的清香，伴随玻璃窗反射的闪闪阳光，耀眼得令人昏昏欲睡。
我趴在木桌上，脑袋沉重地枕着虚脱无力的胳膊和中间隔的一层汗湿的暗蓝色布衬衫，挣扎在上下眼皮之间所受强大地心引力的影响。台上，刚毕业的年轻讲师正卖力地舞动双臂，想要使自己的言词更具说服力或者形象性，好似一只预备振翅高飞的雏鹰。
毫无生机的人生，毫无生趣的城市。
我把头转个角度，偏向窗外，视野辽阔，一望无垠。篮球场上，几个陌生的身影飞奔驰骋，精力旺盛。再微微偏转一点，便是校内著名的谈情胜地--花隅。据说春天在这里告白的成功几率是百分之九十九，因为前人曾留下爱情花种于花坛之中，种子吸尽日月精华天地甘露，在此处生根发芽，最终破土而出，释放爱情媚药。被告白者不自觉受了花气的影响，自然而然便心驰神往，欣然答应了。
多么美妙的传说，多么振奋人心的传说。这说法流传甚广，影响甚大，以至于如今快要春尽夏至的时刻还有女生拼命抓紧时机来花隅告白。
看看吧！如此纯情的小女生，白净的皮肤，细嫩的双唇，黑亮的长发，一双清明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正对面的告白对象，她真情流露，滔滔不绝。而那衣冠楚楚的男生则无所事事地视线游移，他审视花坛，审视篮球场，审视蓝天白云，审视教学大楼，最后与我四目相接。
似乎有些尴尬，男生撇开头，重又把注意力转回女生身上，然后打断她，开口，说了什么，女生默然，垂下脑袋，继而悻悻地跑开。他再度抬头，依然四目相接，很快，也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愣了很久，随即低头看校园里的树木。我不喜欢花草，但是把他们放在夏日的背景之下，生机勃勃，尤为让人喜爱。学校里有很多花木，大的树木上都标有名牌，注明了他们的学科名和属性，我从来不去看那些东西，没有兴趣。
"林瑞，我们下午去隔壁那条街新开的饮料店吧！"海儿温柔的嗓音把我从外面的世界拉回来。我看她笑着坐到我的桌子上翘起二郎腿，露出不久之前买的厚底凉鞋，心里思忖着什么时候下课的。
"饮料店？你晚上不是要上课吗？"看她女王一般高高在上的姿态，我有一股冲动想要跪下吻她的凉鞋。
我们两人从三年前进入学校便开始以同班同学的身份自居，井水不犯河水，直到10天前她将我带入充满浓郁花香味的花隅，我才正式成为她的准男友。很奇怪不是吗？那之前我们甚至从未说过一句话。天晓得她是看上我哪一点。
"上课不重要！听小莉说那个叫做‘Touch'的饮料店里可是有很多帅哥哦！好想去看啊！陪我去嘛......"她向我撒娇，我无可奈何，只得答应。
"那就这样说定了！下课后要记得等我！"海儿说完给我一个飞吻，然后笑着跑开，不知去向。
我回头看窗外的花草，很是葱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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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吃完饭，路过图书馆的时候被教授找去帮忙搬东西，待一切就绪之后已是满身臭汗，可惜离澡堂开放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只得偷偷溜进阅览室吹空调，顺便补眠。
星期一下午，大部分专业都被排满了课，我因而得以单独使用那小小的漫溢着冷气的阅览室。躲到书柜后的角落里坐下，打个呵欠，卷起袖管，把头埋进双臂里，整个世界与我的联系便被切断。陷入沉眠。
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的不知睡了多久，门外传来微弱的噪声，由远及近，似乎另一个人也发现了这不错的休息场所。
那人进来，关上门，慢慢踱到书架边......书被抽出的声音，一本、两本......十五、十六......真是个怪人，竟一下拿了二十本书。
我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微微睁开眼，视线穿过眯成缝的眼皮和空出一大块的书架，正好能望见对面桌上的男人。只见他把选出来的书分成等量的两份，左右各放一半，接着趴下、闭眼、睡觉......
"噗！"笑声不自觉从嘴角溢出。傻瓜，睡觉而已，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见对方看向这边，我立马调整脑袋角度继续装睡。
那人自座位抽身，来到我身边，忽然开口："你......是林瑞？"
我猝不及防，猛一抬头撞到了他的下巴。
"啊！"
"啊！"
两人不约而同大叫起来，一个捂着下巴，一个抱着脑袋，四条腿情不自禁地猛躲跺地板。喳喳--喳喳--
揉了半天，直到脑袋上肿起一个大包，我终于抑制不住，愤愤地仰头瞪撞我的白痴："没错！本人就是林瑞！我欠你多少钱了你要这样追杀我！"
对方愣愣地看我，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和尴尬，这表情有点眼熟。
我开始感到心虚，并且害怕。刚才睡得大脑迟钝，没有马上辨认出对方身份，现在仔细看来......他似乎......的确......就是传说中那个经常被警察局请去"协助"破案的不良分子......也就是被列为这个学校最不想与之接触排行榜第一位的仁兄。
他望了我很久，我看到他的眸子里映着窗外浓郁的绿意。接着，他开口："我叫作岩黎。你很有名，我一直想认识你呢！"
"啊！彼此彼此！"
这便是后来我们学校臭名昭著的不良二人组相识的经过，实在有够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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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街角弄堂口叫做Touch的饮料店里，靠窗的位置能够晒到温暖的阳光，可惜这偏僻的地理位置看不见绿意葱茏的自然景象，有的仅是街道熙攘的行车和拥挤的人潮。难怪硕大的饮料店里只有稀稀落落几位顾客，而且醉翁之意都不在酒。
就好比眼前的这两位。
"哎呀呀~我喜欢那个擦玻璃杯的，他看上去比较有威严呢！又年轻又长得帅！"海儿搅着杯中的冰块低声叫嚷。
"你喜欢那样的类型呢！他是店长，好像叫......玄青。"坐在她对面的朋友小莉便是推荐这家店的人，动物习性与海儿相仿，"不过我比较中意那个啊！斜靠在柜台上的，温柔，讨女人欢心。他叫风帆，多好的名字啊！"
我可以肯定，小莉的审美情趣比较特别。悄悄打个呵欠，将手臂撑在桌子上，顶着脑袋。女人的事情我不热衷，宁愿欣赏路上枯燥的人流。
巨大的玻璃窗阻隔了夏的芬芳和凉爽微风，只有落地空调呜呜低喃。我烦躁地有种冲动，想要打碎玻璃逃出去。那一瞬间，我在街头热战的人群中发现了岩黎。
"喂！林瑞！你去哪......"海儿的叫喊在 "叮铃铃--"的关门声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奔跑在熙攘的人群中，好似奴隶从庄园主手中挣脱出来一般，即使知道继续向前可能会招来一颗子弹，但是义无反顾。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舒爽清凉，吹起汗珠飞散在空气中，反射着晶莹的光芒，最终蒸发殆尽。
那是我第一次跟人打架，无比勇猛，仿佛发泄一般把围攻岩黎的痞子们揍得面目全非，直到远处传来警车的蜂鸣，才被岩黎强行拖着逃走。
我们躲进学校图书馆的阅览室锁上门，他拿出不知哪儿来的药膏涂在我脸上的伤口，十分用力，痛得我哇哇大叫。
"看不出来，好学生很擅长打架呢！"
"谁说我是好学生了！"我对于他嘲讽的口吻愤愤不平，于是他更用力地上药直到我高声喊救命。
"真会添麻烦，我一个人根本用不着10分钟就能搞定。"他蹙起眉头，看着我近似毁容的脸，"丑死了！"
"我丑你管不着！谁让你看的！"
"谁让你给我看的！"他盖上药瓶，坐到中午睡觉时的桌子上直盯着我，"你这模样走出去，不用逼口供就可以直接关拘留所了。"
"算我多管闲事好了吧！"我从地上爬起来便往外走，他冲过来抵住门。
"你去哪儿？"
"自首！"我怒吼。
"噗哧！哈哈哈哈哈哈........................"岩黎笑得倒在门边，两只手抓住我的裤管爬不起来，我拼命用鞋尖踩他他都没反应。过了很久才重新站直，噎两口气道："这种小case我搞得定，自什么首！没事儿！"
于是，这件事情后来真的随夏天的深入而淹没在蒸腾的热浪中不知所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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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星期以后，海儿再一次约我去饮料店，这回没有看到那个烦人的小莉，我很高兴。她自己要了一杯红莓蜜果，给我点了一份玫瑰梦幻，最后还叫了一壶杰克果。
"怎么？还有人来？"我看着盛杰克果的奇怪茶壶问。
"是啊。"海儿有些闪烁其词，我总觉得她最近似乎变得不如从前开朗。
"有心事吗？"我拍拍她胳膊，感到她的一丝颤抖。
"......不......我......"犹豫了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用坚定的眼神看我，"我有别的喜欢的人了，我们分手吧！"
"啊？"不太适应这样严肃的气氛，我极力地搅动脑汁思考目前状况。
"我今天是特地带你来见见他的。"她的语气很紧张，仿佛生怕我一个想不开回去就跳楼自杀。
"没关系啊！你找到真正喜欢的人是件好事，恭喜！"我回答得轻快。
"啊？真的？太感谢你了！"她现在的态度又变回到当初告白那会儿，什么关系也还没有，恭恭敬敬客客气气，"我还担心你会生气。"
是怕我会死缠烂打，你不好脱身吧！否则何必把新男友找来恐吓我？
"叮铃铃--"的开门声。我回头，看见岩黎走进来。
海儿飞奔而去，挽住岩黎的胳膊幸福地笑："这就是我的新男友。"
我的手一滑，玻璃杯掉在地上，碎裂，溅出色彩浓烈的液体。饮料店的店员急忙过来收拾残局，并且问我要不要再来一杯，我婉言拒绝。
"抱歉，你男朋友长得太帅，把我吓到了。"我呵呵笑着看岩黎装模作样地自我介绍，犹如我们初次见面。
"我叫作岩黎。你很有名，我一直想认识你呢！"
"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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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秉承着"分手了也是朋友"原则的海儿有事没事就叫上我和他的新男友一同上公共课、逛街购物、图书馆查资料，而她原先那个叫做小莉的朋友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这才真正体会到为什么大部分男人不能接受分手做朋友的事实，谁有事没事喜欢挤在中间当电灯泡的？偏偏又不好拒绝人家，否则她便红着眼眶一付楚楚可怜的姿态道："你果然还是介意的。"伤脑筋......
无人的图书馆阅览室至此也多了一个人占用空间，怎么都觉得碍事......不，我是说我自己碍事。于是每当他们两个坐在桌边看书的时候，我依然一个人跑到书架后面的空地睡觉，省得打扰人家。
又是一次，我睡得醉生梦死的当口，朦胧中感到有人拍我的脸。岩黎将头凑到我耳边轻声说："我们溜吧！"
"溜？"我有些不明所以，因睡眠被打断而烦躁不已地挥挥手，"你搞错人了，你老婆在那边啊！"
"她去上厕所了，我们乘机溜吧！"他重复一遍，这回我清醒了。
"你的脑子被热气熏傻了吗？"我边站起身边轻声开玩笑道，"竟然妄图抛下你正在交往的女朋友，想要跟我私奔？"
"交往......"他细细咀嚼这个词，"交往......你很在意吗？"
"嗯？"
岩黎用双手把我包围在他与书架之间："你介意吗？我也可以跟你交往，只要不让她知道。"
我的脑子仿佛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变得十分沉重："岩黎，我严重警告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他用承载着夏日绿意的目光炯炯有神地凝视我，低声轻语，"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怎样？我们交往吧！我不告诉她。"
大脑"嗡"的一声，我感到血脉沸腾，血气上涌，无限的怨气找不到出口般四处乱撞。我反手抓起身后书架上的书朝岩黎狠狠砸过去，看他用手捂住额头，心里豁然开朗了不少，我张口无意识地大骂："你这头猪！赶快去死吧！"
然后逃出阅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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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海儿和岩黎分手了。小莉突然出现，对我诉说海儿的种种不是。她说海儿的最大乐趣就是找各种类型的男人交往，尤其是那些出名的，或是他们女友比较出名的，她便要把他们抢过来，以证明自己的实力。待玩腻了之后便甩掉，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她说她也曾经被海儿抢过男友，然后才认识了她。我只得无限感叹女生之间古怪的友谊。
然而这回海儿却栽了，有传闻说她被学校最不想与之接触排行榜第一名的仁兄戏弄，并且毫不留情地甩掉。甚至有人看到她在校园里有名的分手胜地哭着跪抱住岩黎的脚求他不要抛弃她。我根本不敢去想象那个高傲的海儿会做出如此有损面子的事，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校园内俨然一付夏意正浓的景象，我躺在花隅角落的凉棚下打瞌睡。一滴凉凉的水珠落到脸上，睁开眼，是沾着露珠的红蔷薇。
"送给你。"岩黎俯下身将花放在我的胸口。
"喂！我还没有死呢。何必这么早给我献花？"
"你死了我才不给你呢！浪费！"他唠叨着坐到我身边，抬头看透着蓝光的凉棚，"我一直在阅览室等你，你都不来。只好劳驾我亲自走一回。"
"我可没有跟你约好要见面，自作多情。"
"你说话不能温柔一点吗？真是没有情调！"他埋怨的口气活像遭欺侮的小媳妇。
"你有资格说我吗？尤记得当初谁在这里被可爱的女生告白还拒绝人家的？也不看看告白胜地的传说，破坏情调！"我不理他，翻个身转向篮球场的方向闭上眼继续睡。
"噢？如果你在这里被人告白了就一定会答应吗？"
"当然！"
"好！那我告诉你，当时我一抬头正好望见了你，于是对你一见倾心，无法再接纳任何人，所以才拒绝了那个女生。你明白吗？"他低头看我，我摆了个妩媚的睡姿，默不作声。
"那么，你现在可以跟我交往了吧？"
初夏的阳光明媚，微风清凉，花香草香泥土香，还有树木的香味，以及充满爱情活力的氧分子在空气中蔓延。我无聊地打个呵欠，心中估计这花隅的传说又要更上一个境界了。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