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邵意比之前长得更高大,五官舒展开,更显得阳光开朗。但游屿除了性格外,外貌没怎么变过,薄邵意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是应该的。
“上次房间里……”
游屿立刻双手合十说,“给我留点面子吧,看在珍贵的友谊的面子上。”
哪里还要面子,里子都丢得精光。
最后还是薄邵意看得开,大手一挥说我同意你做我小妈。
比起便宜外人,外销转内消,虽短时间没法接受,但他还是格外认真地对游屿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游屿根本没想到被揭穿时,他的羞耻心能短时间上升到几乎想要扒开窗户跳下去的冲动。无数小人拿着针扎他脑门,戳他后心,最终被薄邵意一根根拔掉说这没什么。
简直是在他崩溃的底线反复试探横跳。
唐瑜琪写忏悔书的时间都省了。
整个晚上,薄邵意都逮着游屿勒令他讲故事。
游屿:“很久很久之前。”
“很久?!”
游屿老实巴交,本着忏悔的心情,将自己与薄覃桉相识相知青春期酸甜苦辣后来再度相遇的经过全都告诉薄邵意。
薄邵意捧着果盘吐瓜籽,听得直瞪眼,“原来你和我爸瞒着我背地里干了这么多事。”
“差不多行了。”
薄覃桉工作结束,从书房出来后发现游屿仍被薄邵意逼问,警告道。
“知道,知道。”薄邵意从来都是斗不过薄覃桉的,“游屿向我道歉,你呢?你把我身边的朋友哄走,不该对我道歉吗?”
说不生气是假的,薄邵意不舍得对游屿生气。薄覃桉什么样的人他清楚,想要的一定得得到,他皱眉道:“你也下得去手。”
“不同意?”薄覃桉说。
薄邵意摇头,“我叫你一声爸,不敢。”
以前薄邵意偶尔对薄覃桉关心游屿的事好奇过,但也仅仅只是好奇,以为薄覃桉可怜游屿,现在看来都是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谈情说爱的佐证。
想到这,一时间脑子又莫名其妙疼起来。薄邵意放下果盘,说自己过几天再来。
游屿送他到门口,薄邵意正欲说再见,一抬头又看到薄覃桉站在游屿身后防贼似地盯着自己。
没等游屿关门,他自个从外头把门扣住,隔着一扇门喊了声再见。
“怕他打我。”游屿背对薄覃桉,手指勾着门把手,隔了很长时间才说。
“开车送我回去吧。”他又说。
话音刚落,腿一软,整个人倒在薄覃桉怀中,薄覃桉揉揉他的头发说辛苦了。
“简直比坐过山车还刺激。”游屿心有余悸。
不过这样倒也省的他纠结用什么方式告诉薄邵意。
薄覃桉不放心游屿以这样的情绪一个人在家,没同意他回去。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游屿坐在书房里,面对着画架,画了一晚上的画。眼底全是青色,双目倒格外有神,单手把着画架聚精会神勾线。
比睡不好来说,精力旺盛显然更令薄覃桉头疼。
游屿的作息被迫打乱,黑夜连着白天,日头正烈时倒头昏睡,半夜抓着画笔说要完成旷世奇作。
欠甲方的画倒是全都画完,收到一大笔稿费,也因此发了好几天的烧,薄覃桉怕他烧成肺炎,直接带去住院治疗。
薄邵意每天过来照顾,游屿倒更不好意思起来。
“我是对不起你。”薄邵意坐床边削苹果,谁能想到游屿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
“会削兔子苹果吗,怎么都削不好。”薄邵意举着刀问。
以前会,现在不一定。“薄覃桉会。”游屿说,昨天看到他削,不如你问他。
成心刺激我是不是?薄邵意腹诽,没说出口。
出院前一天,游屿接到舒少媛的电话说舒夏不见了。
“昨晚我跟程昱聊天,没想到夏夏在门外,她,她听到了你的事。”舒少媛说,“跟我吵了一架跑出去,再没回来过。”
舒少媛在那头哭,游屿在这头却不想听。
他冷道:“舒夏是你的女儿,我说过,你不接受他,我们就断绝关系。”
“舒少媛,你没说接受,我就当你同意断绝母子关系。”
“小屿我……”
“行了。”游屿觉得好笑,“从小你就在我面前卖惨,你要嫁人我让你嫁了,你生舒夏我也当她是妹妹,现在我不想做了。”
“我不想做你的儿子,更不想做便宜捡来妹妹的哥哥。”
“谁的女儿谁照顾。”
第九十一章 尾声
直至此刻,游屿才发现,其实比起拒绝,接受现实更让他活得艰难。
方奶奶的死,方远的死,舒夏的降生,舒少媛与杨程昱之间的结合。这些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用无数双手死死勒着他的脖子。他被所谓的责任与不忍禁锢着双手双脚,在即将踏入而立的时候,他终于做了一件对他而言最正确的决定。
他低头,望着从窗外直**来的阳光。
天气热,窗户都关着,中央空调让室内保持清爽的温度。他把手放在阳光下,稍微能感觉到一丝的温暖。虽然只有一点,但也足够了,抓住丁点的温暖都足以让他心怀感激。
他终于得依附着温暖,鼓足勇气呐喊。
空无一人的狭小房间,对面的墙上挂着舒少媛的画,他手中是被笔杆磨地光滑的画笔。他熟悉的颜料在调色板上,根据需求融合成其它颜色。他讨厌的,喜欢的,爱慕的和惊羡的,都一并带着难以释怀的情绪倾注于画中。
作品是一个人心灵的窗户,认识世界最初始的本能。游屿从未想过自己的画能够被所有人喜爱,只要有一个人懂,他便会感到很开心,仅此而已。
薄覃桉下班后接替薄邵意,其实游屿只需要在医院白天打针,晚上照样还是能回去的。
父子两个似乎有点闹别扭,游屿记起时问了几句,薄邵意含含糊糊混过去也不说为什么。
但游屿能猜到一些,总逃不过他和薄覃桉在一起的事。
大学母校校庆,校领导想邀请他作为优秀毕业生演讲。游屿做不了大庭广众讨论自己学习方法的演讲,和校方一折中,可以在展览馆展示他的作品。
庆祝晚会定为傍晚,校口聚集了不少回来参观母校的毕业生。在校生会根据毕业生们事先在校公众号提交的报名,发放给他们准备好的校庆短袖。
校庆放在周日,尽可能保持绝大部分人都能趁着假期赶来参加。游屿在大学时参与社团,颇为认真地学了那么一段时间的钢琴。
他轻车熟路地去音乐学院那边,琴房都在使用,从里头发出叮叮咚咚或是磕绊或是流畅的音乐。
校庆前,学校雇花匠在花坛里新种了一批蔷薇,开得正旺,游屿坐在花坛边听了会乐声,指尖模拟着弹琴的姿势放在腿边动了几下。
“找到了。”他眼前的光忽然暗了点,他抬头,对着来的人笑道:“不是不想来吗?”
薄覃桉俯身将他身上的落叶拂去,“美食街那边很热闹,去吗?”
游屿摇头。
归根结底他还是喜静的人,太过于热闹倒让自己不适。
“你没听过我弹钢琴。”游屿说,“上大学那会我弹得特别好。”
薄覃桉笑,“那过几天带你买架钢琴。”
“不要。”游屿伸手拉了下他的手。高强度的画画就已经令他的手腕无法负担,如果再以弹钢琴作为消遣……
“不想再进医院了。”游屿揉揉手腕,弯眸道,“你去展览馆了吗?院长说我的画是所有人中最漂亮的,摆在场馆正中央。”
须臾,游屿又说,还是别看了。
那副完成度不高,没有你从国外买回来的漂亮。
他很少跟薄覃桉提起买画的事,薄覃桉也似乎尽量避免。游屿没见过薄覃桉的九年,却是薄覃桉一直在注视的几千个日夜。
在国内时不觉得距离有多远,坐飞机也只需要两个小时,但游屿出国后的一年里,正好是薄覃桉最忙的时候,等他再回头寻找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叫做游屿的那根线早就被剪断。
通过关系,他从校方那里得知游屿离开后要去往的地方,抽空去看了眼。恰巧在学校餐厅看到正跟同学一起说笑的游屿,本以为游屿这种性格不大会社交,没想到还挺招人喜欢。
游屿于他,想放手但又舍不得。一个富有才华的年轻人,如果待在他身边,尽管获得了感情上的充实,但也同时放弃了前程,这并不是游屿该有的归宿。
游屿问薄覃桉,“我一直期待你来找我。”
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他都相信薄覃桉有这个本事找到自己。
“但现在我想通了,如果一直待在你身边,我想我不会得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薄覃桉给他足够的自由,他自己也争气,终于能够在再次见面时不那么卑微。
趁着没工作,游屿又回家一趟,将自己的户口从舒少媛那里迁出来。舒夏已经被找了回来,但舒少媛肉眼可见地老了许多,和游屿坐在一起时,佝偻着背。
游屿说:“以后如果没有什么事,就不要联系了。”
舒少媛听罢,愣愣望着游屿,好一会才抱着他失声痛哭。
“别哭。”游屿用手轻轻拍着舒少媛的背,一抬头发现舒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客厅连接卧室的过道中,也跟红着眼眶。
他对舒夏说,“照顾好她。”
以后家中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了,舒少媛第二次做母亲,无论你闹出来多大的荒唐,她都能帮你收拾妥当。
“我是个实验品,你做母亲的实验品。”游屿轻声说,“你该为我高兴。”
“就算你不喜欢薄覃桉,但你得承认,在做父亲时,他是个好父亲。”
“作为医生的时候,他治疗了我的心病。”
游屿说,没人能取代他。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想他这辈子都离不开薄覃桉。
他从杨家离开,舒夏跟在他身后,直到小区口。
游屿转身蹲下,摸了摸舒夏的脑袋温声道:“回去吧。”
“哥哥,你真的不原谅妈妈吗?”舒夏声音很脆,但又带着哭腔。
游屿摇头,“夏夏,她是你的妈妈。”
她可以对所有人怀有善意,但唯独对她已成年的儿子残忍,像是挥舞着屠刀的刽子手,手起刀落,斩断了她与他之间少得可怜的情谊。
他带着解脱,回到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
最近几年舒少媛将原先职工家属楼的那套房,彻底改为画室。所有家具堆在储物间内,客厅与卧室腾出来供学生上课。
游屿的屋子锁着,她没法动。
桌面布满厚重的灰尘,窗面也因为多年未打扫而变得斑驳。游屿揭开蒙在床铺上的遮灰布,躺在床边休息,再醒来时也不过是一个小时后。
他从不觉得自己能够得到什么,只有抓住眼前的东西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好在他足够坚持,就连失去的也都回来了。
手机提示音响起,他朦胧着眼打开手机设备锁。
“收拾好了吗?”薄覃桉问他。
游屿翻了个身,嘟嘟囔囔了好一会才说清楚一句,“好了。”
他没什么可拿的,只是心血来潮想再回头看看。无数个日夜颠倒,被舒少媛丢弃画稿的垃圾桶,以及堆在他书桌下沾着眼泪的黑白素描。
事到如今,游屿开心不起来,他这一路似乎丢掉了很多同龄人该有的乐趣。唯一能留下的,大概是令他午夜梦回仍旧能抱着被子,咬着枕头不许发出响动的哭泣,那是他最珍贵,最勇敢的一次初恋。
他勇敢地走向薄覃桉,虽有些坎坷。
每次遇到有关舒少媛的事情,薄覃桉便会格外不放心游屿一个人出发。这次回家办理户口也是,他并不露面,但会在游屿需要的时候走出来。
“滴滴!”
楼下忽然响起鸣笛声,游屿连忙起身靠在阳台边向视线可及的方向望去。
黑色奔驰停在马路边,男人正从车内走出来。
游屿立即给薄覃桉打电话过去。
“薄覃桉。”
“嗯。”
“你后悔吗?”
游屿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如果我当初回头肯找你,我们就……”
“不会。”薄覃桉打断他。
“游屿,如果一个人能够离开另外一个,也能生活得很好,这才是真正的独立和长大。”他弯眸笑起来,比如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他希望游屿能拜托原生家庭带给他的枷锁。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在一起。
他喜欢的,是游屿的坚强与倔强,如果他看中的小孩哭哭啼啼总是靠别人的帮助,那么不认识也罢。
游屿幻想过很多次,自己只要站在窗台边就能看到薄覃桉等着自己。
他飞快下楼,扑向薄覃桉,薄覃桉接住他吻了吻他的眼角。
“哭了?”
“哭了。”游屿点头,笑道:“听说难过的眼泪很咸,但高兴的话是甜的。”
“你要不再舔舔?”他指着自己的眼睛建议道。
薄覃桉拍了下他脑门,“胡闹!”
唐瑜琪那边速度挺快,何之洲松口庭外和解后,要求与游屿见一面。游屿实在是不想再跟何之洲掰扯,没同意。后来何之洲在他家门口堵了一次,游屿气得骂骂咧咧绷着劲忍住没对他出拳头。
去灿星报道,已经是初秋。
疾控那个项目灿星也没拿到,被突然冲出的黑马摘得,据说跟疾控那边的领导沾亲带故,其中的弯弯绕绕游屿也没细问。第一天上班时,灿星老板握着他的手说小游好好干,你在何总那边什么待遇,我们这边只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