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来会永远快乐。
薛来把贺卡小心翼翼收好,就放在胸口的位置。但这夜他还是失眠了。
手机响了下,是魏寻发过来的:[睡没?谈谈?]
薛来:[谈什么?对象?]
魏寻:[少贫。说说吧,这些天怎么回事儿?]
魏寻等了好久没等到回信,心中越发忐忑,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他们回来了。]
魏寻:[现在在哪儿?]
薛来:[家里。]
薛来:[他们当年想走就走,现在想回就回?把我这里当什么?]
魏寻:[宾馆。]
薛来:[我快要恨死他们了!恨不得他们现在就死,这种渣渣是谁给他们的勇气让他们舔着脸回来的?怎么不去死?]
魏寻:[梁静茹?]
薛来:[我觉得我就是贱。一方面恨不得他们死,一方面他们一句‘儿子啊,今年咱们一起过年’就巴巴地跑回去给他们收拾房间。]
魏寻打过去电话:“薛来,你很好,别自我否定,你在我心里是最棒的!我、我、我……”
魏寻‘我’了半天:“我很喜欢!”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断了,捂着脸,心‘砰砰砰’直跳。
很快薛来的电话就过来了:“寻寻!你刚才说什么?”
魏寻对着墙侧躺,把手放在墙上:“我说呐,薛来你别怕,以后,我陪着你呢。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魏寻和薛来就隔着一堵墙,此时薛来也把手放在墙上。两个人的手掌似透过阻碍交缠在了一起,握的紧紧的,谁都不能把他们分开。
薛来语气没有一点儿温度,突然道:“我奶奶是被他们气死的。你说,我放他们回来……,奶奶会怎么想?”
这些话题都太沉重了,魏寻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他思忖良久,出去敲了敲薛来的门。
薛来一打开门,魏寻就抱住了他,紧紧的,恨不得融进他身体里,让他的心变得跟着自己的一样滚烫。
他说:“薛来,你还小,这些是他们大人的事儿。就让他们自己解决。让他们百年之后自己跟奶奶去说。你只管好好长大,什么都不用想。
薛来,你真的不用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你已经很好了,特别好。”
第44章
今年冬天似一直在下雪。
这会儿又开始飘雪了。成团,往下砸。
风更是推波助澜,不住地带着雪往脸上劈。
薛来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魏寻进去拿了件羽绒服给薛来披上,挨着他肩膀的时候,察觉到薛来在发抖。他脸色特苍白,嘴唇也控制不住在颤动。
薛来从烟盒里抖了支烟叼在嘴里,因为风的缘故打了几下没打开火,动作逐渐暴躁,几近崩溃地一下接一下按着打火机。直到魏寻从他手里拿过打火机把给烟给点燃,尼古丁在肺部过了一圈儿,才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寂静的夜中,一抹猩红亮了一瞬,转瞬又暗淡下去。白色的雾气刚吐出来,就被冷冽的风给吹散了,似什么都留不下。
薛来说的第一句话是这句:“奶奶去世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冬天。”
他说得很平静:“那时候因为欠钱,家里能搬的都被人搬空了。她走得时候连张床也没有。前天夜里她还唱曲儿给我听,她说明天一切都会变好,她说会一直陪着我。可一觉醒来,身子都凉了。”
穷山恶水养刁民。
他家刚出事时,他们家简直成了全村人的笑料。
大人们说话时不注意,被小孩子们听到了。小孩子不懂事儿,听话只听一半儿,看见薛来跟看见瘟神似的,捡了砖头砸他,拿棍子打他,说他是个没人要的狗杂种。
那时候他也傻,就呆呆愣愣杵在那儿等着挨打。
那时只要他一回去晚了,小老太太就会出来找他,会把他护在身后,拿着扫帚赶他们走。
她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了。
老太太总说:“小来,奶奶会一直陪着你的。”
薛来也以为奶奶会一直陪着他,毕竟奶奶身体一向硬朗,却不曾想连一个冬天都没挺过去。
他眼睛湿润了些,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似被雪给冻住了。深深的悔意如一条蜥蜴,揪着他的肉一下下从心底里一直往上爬,把嗓子撑得满满的,却卡住了,拼命挣扎着想从里面冲出来。
奶奶真的是全世界对他最好的人了,会把所有好吃的好玩儿的都留给他,出事的时候奶奶也总陪在他身边。
可惜当时他不懂事儿,他不懂很多事儿。
那时候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苦大仇深地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经常做出伤人的举动,说些伤人的话。他无数次用最恶劣的态度对奶奶说些跟冰刀子一样的话:
“看你生的好儿子!”
“看你教的好儿子!”
“为什么不一出生就把他掐死?”
“这样就没有我了!为什么又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不把我掐死?”
“生我下来就是受苦的!别人的爸爸妈妈会带他们去游乐园玩儿,会给他买很多玩具!而我什么都没有!”
……
他只管把所有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却不曾想奶奶是那么要面子的人,受的指桑骂槐冷嘲热讽更多,孤苦伶仃的却也没一个可以倾述的人。
但奶奶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大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能把这些悉数咽下。然后会像没事儿人一样带着最慈祥的笑,紧紧搂着他:“他们也是迫于无奈。小来,别恨他们。”
他们似乎总能用‘无奈’把所有的伤害轻而易举的一笔揭过。
爸妈这么多年后联系他也是说的这句话:“来来,我们当时是迫于无奈。别恨我们。今年,咱们一起过年。”
他很早就懂了,大人有很多无奈。
不争是无奈,不取也是无奈,舍取亦是无奈。
大人总喜欢找借口,把所有过错归咎于无奈。以让自己的不争不取不上进不作为根深蒂固,肆意生长的心安理得。
他几近要恨死这些无奈了。
却不曾想现在他也开始无奈了。
他的无奈是这毕竟是他爸妈,总不能让他们无家可归;
他的无奈是他竟然还会渴望有父母;
无奈可是个好东西,有了第一次就有以后的无数次。以至于到现在深切的无奈细化作数亿条细且韧的线紧紧缠绕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让他血流不止,可他却一点儿也不想挣扎,只想溺毙在这深深的无奈里。
他真是太无奈了,无奈又带起一层又一层的无奈。他竟把最坏的脾气给了最爱他的人,却把最好的脾气留给了别人。
无奈是借口,无知是原罪。细思极恐,把奶奶推向死亡是不是也有他一份?
薛来脑子嗡嗡嗡的特别胀,从脚跟儿一直往上控制不住地抖。蓦地,他站不稳了,整个人开始往下沉。那根烟早就燃到了尽头,烟嘴被他紧紧咬着,似咬着根救命稻草。
但这根稻草根本救不了命,整个人顺着栏杆蹲坐在地上。特凉。
过了12点,就是圣诞节了。
魏寻也蹲下来,把烟拿掉:“薛来小朋友想要什么礼物呢?”
他双手捧着他的脸,眼神甚是虔诚。他的手热乎乎的,这种热由点即面迅速传遍薛来身体的每个角落。
魏寻说:“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从前,有一个小孩儿,他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他觉得这个世界上肯定没人愿意跟他玩儿,后来他有了一个朋友,因为这个朋友,他每天过得很开心。你知道他朋友叫什么吗?”
“我是小咪,薛来,我是来找你的。”
“薛来小朋友,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了。”
魏寻一直认为,心有寄托,便无所畏惧。
可是话说完魏寻就后悔了。原以为会是大型认亲现场,两个人抱头痛哭眼泪汪汪的那种。怎知薛来没有一点儿反应。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再搭配上走廊呼啸而过的风与雪茬子,场面甚是尴尬。
良久,薛来说话了:“寻寻,你干嘛过来找小甜甜呀?”
还不等魏寻说话,薛来眼睛闪闪亮亮很是八卦的又问:“寻寻,你是不是觉得小甜甜是个女生才过来的?”
魏寻满腔热血凉了一半儿。
薛来笑得特意味深长,他冲魏寻眨了下眼睛,一副我懂你的表情:“千里约p?”
“薛来!去你大爷的!我要跟你绝交!”他是一点儿也不想理这个二货了,气得回了寝室,眼不见心不烦。
这大冰天雪地的,魏寻一走,薛来瞬觉凉意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拢了拢衣服,刚把烟给点着,魏寻又出来了。
薛来夹着烟,特激动地走过来求抱抱:“寻寻,我就知道你不会在我伤心的时候离开我去睡觉的!”
魏寻上手就把他肩膀上的羽绒服给扒拉下来了:“衣服还给我!臭死了!”
魏寻狠狠关上门,气呼呼地想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过来找这个白眼狼。但他不知道,薛来在门外面站他很长时间,他其实也有自己的考量。
雪丝儿斜斜的拍在薛来脸上,他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凝固了,但意识却无比的清醒,他从没有一次像刚才那样清醒过,无比清醒的给魏寻泼凉水把他往外推。
他家是个无底洞,黑暗看不见一丝一点儿的光亮。
他第一次对他爸妈有了这种念头,当年既然走了,就应该永远不要回来。
这人呐,一但有了块儿糖,就再也吃不了一星半点儿的苦了。
刚何况,那块糖就在兜里,总会不甘心地想拿出来舔一舔。
魏寻原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怎知第二天上早自习的时候,薛来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这期间秦让跟他说话,他也是一副兴致恹恹的样子,话很少。然后就是很长时间低着头看手机。
魏寻担心薛来,试探性道,“薛来,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就对我说,别憋在心里,不然容易生病的。”
薛来依旧低着头,看都没看他一眼:“我没事儿。”
他越是说没事魏寻越是担心,苦口婆心推销自己:“我很保守秘密的,一点儿也不八婆。”
薛来反应很平淡:“我真没事儿。”
“你这个样子怎么能没事儿呢……”魏寻话还没说话,刚凑近就看到薛来在某宝上搜——‘防风打火机可爱’。
魏寻捏着他的大腿,咬着牙道:“你还想抽烟?”
薛来皱眉:“这不是以备不时之需嘛,昨天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小白菜氛围差点儿被它搅和了。”
魏寻:“……”
薛来头抵在薛来肩膀上,捏着嗓子道:“不然以后人家怎么在你面前嘤嘤嘤~”
“哪个嘤嘤嘤会叼烟?哪个嘤嘤嘤会拿大拳拳锤你胸口?哪个嘤嘤嘤会长得这么壮实?”魏寻一想到那个画面就浑身鸡皮疙瘩。
薛来把手机放到魏寻面前,给魏寻看图片:“所以才打算买个可爱点的打火机啊,寻寻你看这个粉色小猫打火机怎么样?可爱吧?嘤嘤嘤的时候一定会给人家加分的!”
魏寻:“得了吧。别找借口,你敢买个试试!”
薛来非常沮丧地退出某宝,盯着魏寻:“寻寻,你真是小咪?”
魏寻有些紧张地点头,心道薛来终于要良心发现了?
千里寻友送关怀这种事他都快被自己感动了呢。万一薛来抱着他痛哭流涕怎么办?
谁知薛来特娇羞捂住脸:“哎呀妈呀,那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呀?!羞死人了。”
魏寻冷漠脸:“好好说话。”
薛来搬着凳子凑近魏寻坐下,肩膀撞了下魏寻的肩膀:“欸,说真的,你为什么跑这么远来找我?就算转学也要找我?是不是认为小甜甜是个女生,要千里约`P?”
魏寻涨红了脸,气急之下一拳打过去:“约你大爷!”
两个人的手正在桌字底下暗自较劲儿谁也不想让谁,就听一阵咆哮穿透窗户把早读的声音全部压了下去:“薛来!你个小兔崽子在干嘛!”
全班人齐刷刷寻着声音看过去。王红旗就站在窗外扒着头往里望。
冬天窗户都是雾气,水珠滴落下去带出一条条水痕,他看不太真切,急冲冲就跑进来:“小兔崽子你怎么欺负魏寻呢?”
“我这么团结友爱乐于助人一个人怎么敢欺负别人?”薛来松开手,一副小可怜儿样,抬手就要抹眼泪:“老王,您以后可得注意您的言辞了,动不动就小兔崽子小兔崽子挂在嘴边算什么回事儿?吓坏祖国的小花朵就不好了。”
“你给我闭嘴!”王红旗,“魏寻,你说。”
薛来给魏寻使眼色,怎料魏寻重重点头。
王红旗得意洋洋:“看吧,我怎么会看走眼。薛来!出去跑圈儿去!十圈!跑不完别回来!”
在前面睡觉的秦让赶紧拿书去看,心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秦让!你也出去!”
秦让看了看外面的冰天雪地,不情愿地挪出去,瞬间打了个颤,他快步追上薛来:“薛哥,你又怎么得罪魏大佬了?”
就见他薛哥跟丢了魂儿似的:“我擦,薛哥!你怎么了?!”
“胖儿,你说这张嘴是不是开了光了?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秦让:“薛哥,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您这张嘴对上魏大佬的时候就没有好用过。要不要去吸根烟,熏陶一下您这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