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邪祟本是潭中一孤魂所化,在潭中时日一长便开了灵智。为早日修得人身,时常吸食过路修士常人的血肉以进修为,手中人命不下百条,如今已修成厉鬼之身。”酉书道:“本是寻到了他的踪迹,要将其除去,但适逢正道的修士出言挑衅,两方交上手,那厉鬼便趁机逃脱了。”
闻瑕迩沉吟片刻,蓦地把案上的赤符收回袖中,“先带我去看看。”
遮天蔽日的密林间,两方修士激烈缠斗,身上都受了伤,但手下出招却是招招致命,攻势凛然,不见颓势,哪一方也不肯退让一步,似是以命相搏,直至一方败下身死,方才能休止这场纷争。
阴恻恻的寒意悄无声息的笼罩住林间,天光愈暗,林中氛围骤然变得诡异。但陷入激战的修士却毫无察觉,仍旧专注着与对方的较量。
一道黑气乘势钻入其中一个面目狰狞的修士其中,只见那修士身形一顿,忽的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手中长剑哐啷落地,下一刻,这修士的身形便化作一堆白骨散落在地。
一道似人非人的血影轮廓从白骨中窜出,双方修士这才察觉到不对,正欲群起而攻,那血影却猛地涨大至数倍,将一众修士笼罩在血色阴影之下,众人手中的兵器沾染了血影身上冒出来的气息,霎时变黑,化作残片碎于一地。
血影四肢不断收拢,将修士所站的位置不断缩小,众人满面惊恐,任凭这血影欲吞噬他们却无计可施。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头顶两道光影亮起,青光与金光交融,血影身形已肉眼可见之速变小,尖锐刺耳的嘶叫之声响起,血影蓦地化作一团黑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闻瑕迩指尖轻掸,鎏火簪于虚空之上回到他掌中。一旁的酉书问道:“少君可是除了那邪祟?”
“那邪祟机灵。”闻瑕迩捏紧手中鎏火簪,“让他跑了。”
风卷残叶,光影退却,林间树叶飒飒作响。
君灵沉反手持剑,立于林间,身后三三两两跟着几个禹泽山弟子。
闻瑕迩一眼便瞧见了君灵沉,却难得的未上前主动打照面。他和酉书行至那几个修士面前,府上修士见他到来,面上难掩喜色,“方才可是少君出手将我们救下的?”
闻瑕迩点头复又摇头,掠过话茬,道:“几位身上伤可还严重?不如眼下便回冥丘疗伤吧。”
“劳少君记挂,不过是些小伤罢了。”
闻瑕迩颔首不再多言,目光落于旁边的仙修身上,几个负伤的仙修见了他如临大敌,步履矫捷的往禹泽山众人的方向跑去。
他们见到君灵沉后先是拱手作揖,一人继而道:“多谢缈音清君出手相助。”
君灵沉颔首,视线在林中扫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弟子忽的道:“小师叔,闻公子在那边。”
几个修士听见弟子这句话,其中一人忙道:“此间祸事便是由冥丘而起,缈音清君今恰在,还劳缈音清君出手,将那冥丘少君连同一干魔修一并除去,肃清我仙道之名!”
闻瑕迩一行隔得不远,便将这仙修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平日里老成持重的酉书闻言,竟也忍不住骂道:“放屁!分明是这林子潭中的厉鬼作祟,又想将这脏水往我们冥丘身上泼,真是一群歹人!”
和那几个仙修动过手的魔修也是愤愤不已,武器没了,赤手空拳的便想冲上去将胡口乱言的修士走一顿,闻瑕迩及时抬手制止,“几位身上负伤,还是同酉书先生一并回到冥丘,先治伤吧。”
酉书听出他言外之意,道:“少君不和我们一起回冥丘?”
闻瑕迩指尖摩挲掌中簪身,道:“除去方才那邪祟之后我再回,几位先行一步。”
酉书皱着眉,“禹泽山的君灵沉亦在此,少君你......”
“无妨。”闻瑕迩道:“酉书先生不必忧心,我心中自有考量。”
酉书欲言又止,见他面上毫无动摇之色,只得点头,带着几个受伤的修士往冥丘而去。
闻瑕迩重新插上鎏火簪,一眼也未往禹泽山那处瞥去,背过身便步入林中,开始独自寻找厉鬼的踪迹。
他召出几道赤符在林间散开,随意取了一道为他引路,方才一击让那厉鬼受了重创,跑不了多远。
赤符慢悠悠的在他前面飞着,是不是还转过头来看他。闻瑕迩没有陪同它玩耍的心情,道:“专心点找。”
赤符听后,四个角倏的蜷缩到一起,裹成一团停在半空不动了。
闻瑕迩点了点符身,“别耍脾气。”
赤符屹然不动,符身显出皱痕。闻瑕迩不悦道:“这么大脾气真不知道你像谁。”
话音放落,他食指指尖便泛起点点红光,他凝着红光在符身上填了几笔,一朵小花便在符身上显了出来。
赤符立刻复原,极为激动的在半空中上蹿下跳一阵后才平静下来,听话的找寻着林中厉鬼的气息。
一道赤符突然自上空飞入闻瑕迩手中,闻瑕迩将这道符握在手中一阵便感知到了那厉鬼气息出现的位置,他未多作思忖,径直朝这方向而去。
那厉鬼似是藏在林间深处,越往林中去,四下林雾便越加厚重,闻瑕迩已看不清脚下之景,全靠引路符在前指引他方向。
忽然,闻瑕迩步子顿住,他蹙眉驭出一道鸣风符吹散下方浓雾,方才看清自己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
他的左脚陷进了一只捕兽夹中,闻瑕迩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尖锐利器刺穿皮肉的疼痛。他缓慢的坐到地上,两手扶在捕兽夹的开合之处,陡然发力,将捕兽夹掰成了两半。
闻瑕迩唇抿直线,掌覆灵力盖于伤患处。飞在上空的引路符飞至他肩头,抖嗦着身体,像是害怕。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符角,道:“不怪你,是我没顾着脚下的路,走神了。”
闻瑕迩移开盖在伤口的手,血势虽然止住,但伤口却没有好转之势。他唇色泛白,手掌撑地用一只腿站起来,一步未能踏出,便又跌回了原地。
出师不利,今日出门之前该给自己算上一卦的,他如是想。
这时,前方忽的传来一阵缥缈的脚步之声,闻瑕迩随手捏出几道赤符放于身后,目不转睛的盯着脚步声响起的方向。几息之后,只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雾后林间显出,闻瑕迩想也未想的便要挪着身体往后方的树后藏去,那人的脚步声却已至他身后。
闻瑕迩曲起受伤的腿以手遮掩,状似不经意的转过头,道:“缈音清君孤身来此,莫不是听了那仙修的话,专程来取我的性命,肃清你们正道之名?”
君灵沉居高临下的立在他身前,道:“你在这处做什么。”
闻瑕迩面色如常,抬了抬下颌,“休憩片刻。”
君灵沉突然拔出剑,朝着他左脚刺来,闻瑕迩下意识的伸手两指捻住留阙剑锋拦下这一击,有些不相信的望向君灵沉,“君惘,你真的想杀我?”
君灵沉淡道:“松手。”
“你要杀我还叫我松手?”闻瑕迩咬着下唇,指上的力道松懈下来,“你怎么这般坏?我头一次见到你这样……”
君灵沉蓦地收剑蹲下身,动作一气呵成,截住他剩下的话,一掌覆在他左脚上方。一股清凉之意霎时涌入,冲淡了闻瑕迩伤口的疼痛之感。
第103章 风月
片刻后君灵沉收回手,道:“能走?”
闻瑕迩蓦然回神,垂首见左脚的伤口已起了一层薄薄的血痂,比先前已好了许多。他动了动脚从地上站起,试着向前走了两步不算太疼,他颔首想说能走,伤患处又变得刺痛,他掀开衣衫下摆往左脚处瞧了一眼,却是那才结好的血痂因他方才的抬脚走动,又再度裂开,皮肉有些外翻,血汩汩外流。
闻瑕迩蹙着眉站在原地,正欲弯下腰再次以灵力制住这血流之势,君灵沉便到了他身前,道:“跟我走。”
闻瑕迩道:“我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君灵沉在他伤患处扫了一眼,倏的背过身去,道:“上来。”
闻瑕迩愣住。
君灵沉见他半晌未有动静,反手抓起他一条胳臂搭在肩膀处,微微发力,两臂勾住他的腿弯将他从地上背起。闻瑕迩陡然腾空,身形在半空中晃了一下,一把抓住君灵沉背后衣襟方才稳住身形。
君灵沉已背着他往林中深处走进,闻瑕迩却仍有些愣神,抓着君灵沉的衣衫良久也未能缓过神来。
雾气浓重,四下景色一片白茫朦胧,林间幽静异常,不闻虫鸣鸟啼,只听得君灵沉平缓的脚步声,以及他自己声如擂鼓的心跳。
闻瑕迩唇抿直线,耳尖在君灵沉和他自己都看不见的地方异常红艳。他声若蝇蚊,“君惘,我原本不想再理你的。”他顿了顿,道:“可你又帮我一次。”
君灵沉未作声,闻瑕迩斟酌良久,又道:“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做你的徒弟?”
君灵沉闻言步子一顿,复又继续。闻瑕迩声音大了几分,“不管你是如何想的,我此生都不会做你的徒弟。”他松开君灵沉的衣襟改抓着君灵沉的肩,偏头望向对方侧脸,一字一句的重复:“我此生都不会做你的徒弟,不做!”
君灵沉目不斜视,似是已打算彻底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闻瑕迩有些颓败的收回视线,抓君灵沉肩膀的力道却似泄愤一般又重了几分。
不过须臾,君灵沉已背着闻瑕迩穿过那片迷障雾林,闻瑕迩仍旧处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突然听见一声惊呼这才唤回他的神思。他从君灵沉身后探出首,见前方的平地之上,有着几个或立或站的禹泽山弟子,却是用着同一副惊愕的神情看向他。
闻瑕迩隐约猜得这些弟子的心思,若不是亲身经历一回,他是不敢相信君灵沉竟然会背着他走了许久。他朝弟子们露出一个笑,道:“我不慎在林中被捕兽夹伤到了腿,走不得路。”
一名抱着药罐的弟子连忙上前,眼神扫过他左腿,“闻公子也受伤了?”又有两名弟子跟上前来,将他从君灵沉的背上搀扶至地后,坐靠在一棵树后。
闻瑕迩往同他一般靠坐在地上的禹泽山弟子看去,“莫不是他们也受了伤?”
“没错,林中多雾又放置着许多捕兽夹,同行的师兄弟们有许多都被夹伤了腿。”这弟子卷起他的裤腿,往伤患处小心的撒着药粉,“小师叔方才独自前往雾林间便是为了找寻是否有受伤不便于行的人,眼下能顺利将闻公子带回,小师叔实在高瞻远瞩。”
闻瑕迩心道这片林间偶有常人过路,缈音清君心系众生,此番前去将他背回来不过是个顺手,毕竟他也算是“众生”之一。余光瞥向君灵沉,不咸不淡附和一句,“的确高瞻远瞩。”
君灵沉在原处待了一会儿,便丢下一句“安守此地”便又转头步入雾林,将闻瑕迩心中“心系众生,大慈大悲”的仙君形象彻底坐实。他轻哼一声,视线又落回眼前。
弟子又拿出另外一罐药粉往他左腿上撒,细白的粉末一触到他伤患,闻瑕迩便觉腿上火燎燎的疼痛淡了许多,问道:“你这药粉还能散痛?”
弟子道:“闻公子感觉如何?疼痛可有好些?”
闻瑕迩颔首,“比之前好上许多,你这药是何处买来的竟有这般疗效?”
“并不是买的。”弟子面上浮现赧然之色,“是我自己调的……”
“我原以为禹泽山的弟子都是剑修。”闻瑕迩一手枕在脑后靠于树身,“原来也是有医修的。”
弟子拿出白布替他缠住伤口,“我是剑修,只不过拜在若瑾君座下,时常耳濡目染一些医识。”
闻瑕迩见他包扎手法娴熟,道:“你若修的不是剑道,想来日后必定会成为一名好的医修。”
“说出来不怕闻公子笑话,我本乃墨南人士,家中双亲皆因病离世。此后我便一直想成为一名医修,在墨南城外建一座医庐救助伤病之人。”弟子系好最后一个结,腼腆的道:“不过如今已拜入禹泽山成为剑修,这一心愿倒是难以实现了。”
“这有何难?”闻瑕迩不以为意,“你若是想做一名医修,趁早弃了剑道便是。况且我观你年纪尚轻,若是心系医道却一直修剑道,往后道途怕是不顺,还不如早日从头来过的好。”
弟子闻言愣了一愣,旋即笑道:“闻公子此言,我必铭记于心。”
闻瑕迩道:“言重。多谢你替我疗伤才是。”
弟子收好药罐正要起身,林中忽的刮过一阵阴风,白雾扩散,仿佛一张无形的手,正慢慢将他们包裹。
闻瑕迩仰首看向上空,眯着眸,“你们小师叔走的还真是时候......”
“闻公子。”弟子喊了一声,“难道是那邪祟来了?”
“那邪祟受了伤,此刻需要大补。”闻瑕迩沉声道:“约莫是被我们这些受伤之人身上的血腥味给引来的。”
弟子听罢连忙转身将此事告知给了身后一众禹泽山弟子,闻瑕迩见留在这处的弟子大多都同他一样受了伤,待会与那厉鬼正面冲突起来多半要遭殃。思索一番后,便仰声朝那几个无恙的弟子道:“把受伤的人抬到一处,我给你们画个阵,过会儿厉鬼来了能护住他们。”
弟子们不疑有他,将腿脚不便的弟子全部挪到一处,方才替闻瑕迩上药的弟子上前来搀扶他起身,他取下头上的鎏火簪,迅速画好一个蔽形阵,将弟子们圈在一处,待要和搀扶他的弟子一起进去时,后方突然狂风大作。
闻瑕迩和那弟子被这股诡异之风吹的东倒西歪,身形不断向后方退去,禹泽山的弟子见状便想冲出蔽形阵来帮他们一把,闻瑕迩厉声道:“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