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清许这才转身离去。
大黑从闻瑕迩袖中钻了出来,坐到他肩膀上,闻瑕迩瞟了大黑一眼,说:“藏了半天,戏好看吗?”
大黑张嘴嘶叫几声,闻瑕迩听明其中意味后挑了一下眉,“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生魂成精了,见解境地这么高。”
大黑模糊的轮廓又深了一圈,安静的坐在闻瑕迩肩头不再说话,并未因他这句夸赞流露出半点兴色。不过一只生魂,能让他听懂话中含义已是不易,又哪里能苛刻的要求他作出活人该有的反应情绪呢?
闻瑕迩探出指腹摸了摸大黑的嘴,眼角扫过一地残花后无意间瞥见一支未遭木清许毒手仍旧完好的蓦尾花。
他心念一动,遂将这支蓦尾折下浮于半空,“这支便送给我的君惘。”
大黑见状立刻从闻瑕迩肩头飞下,衔住那支蓦尾远离了闻瑕迩。闻瑕迩含笑道:“要劳烦你帮我护送回去了。”
大黑嘴间泄出一段极快的叫声,闻瑕迩没能听得太懂,但也大概明白估计是大黑在责怪他摘下蓦尾一事。他不甚在意的拢了拢面上的衣襟,带着大黑原路返回。
已是深夜,君灵沉与君思敛交谈过一番后便未再多逗留,行至长廊时,看见一女子迎面而来,竟是木清许。
木清许见到君灵沉也是一怔,极为敷衍的道了句“见过缈音清君”后便打算离开。君灵沉出乎意料的叫住了她,“且慢。”
木清许道:“缈音清君有何指教?”
君灵沉目光落在她右手,沉声道:“你手中的花从何来?”
木清许瞥了一眼手中的蓦尾,道:“君氏弟子所赠。”
君灵沉道:“弟子从何处摘得?”
“这是君家又不是桑岛,我一个外人又怎会得知。”木清许似笑非笑,“不过听闻如今世间惟有缈音清君的夙千台前才有此花,今夜竟让我在虚无缥缈间无意得了一支,看来传闻并不属实。”
君灵沉抬步离去,声音落入木清许耳中,“明日带着花和桑岛的人离开临淮。”
闻瑕迩手撑着脸,盘膝坐在屋顶上,眼神不住的往下方庭院的入口处看去,等着君灵沉回来。大黑守着那支蓦尾离他隔了七八丈远,停在虚空中陪着他一起等。
须臾之后,那道熟悉的身影总算步入院中。闻瑕迩忙不迭的纵下屋顶朝君灵沉跑去,“君惘!”
君灵沉目视着闻瑕迩跑至他身前站定,道:“还不睡觉?”
闻瑕迩笑着说:“喝了药睡不着。”
君灵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嗯”声后朝着屋中行去。闻瑕迩在后方亦步亦趋的跟着,行至屋前时突然拉住君灵沉,“君惘,你等等。”
君灵沉侧过身来,“何事?”
“我有东西给你。”闻瑕迩朝屋顶上的大黑招了招手,大黑便口衔着蓦尾向君灵沉飞去。他以袖捂脸往后退离君灵沉几步,见蓦尾花已径直落入君灵沉掌中,希冀的问道:“君惘你喜欢吗?”
他话音方落,便见那支蓦尾花在君灵沉手中变成了粉碎。闻瑕迩怔住,“你……”
大黑幽幽的飘回了屋顶上,其间极为安静。
残花细末从君灵沉指缝间渗出,眨眼消失不见。闻瑕迩摸不准对方眼下的心情,试探着出声道:“君惘,你不喜欢啊?”
君灵沉嗓音极沉,“你不认得此物?”
“我认得啊。”闻瑕迩喉结上下滚动,“这是你喜欢的蓦尾花啊……”
君灵沉道:“我何时说过喜欢?”
闻瑕迩纳闷,心道不喜欢为何还要将夙千台前种满了蓦尾?他放下挡面的衣袖,正待追问几句,君灵沉又道:“木清许手上的蓦尾是你给的?”
闻瑕迩面带狐疑的打量君灵沉,还是如实道:“是啊。”
君灵沉站在原地许久也没再说半个字,闻瑕迩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妙,往君灵沉跟前挪了几步,“你不喜欢?我下次就不送了?”
君灵沉眸色沉沉的望着他,闻瑕迩咬了咬唇,又问:“你生气了?”他拉了拉君灵沉的衣袖,面覆歉笑,“你不喜欢我跟你道歉便是,你别不说话啊君惘。”
君灵沉依旧沉着脸,薄唇紧抿,不搭话。这让闻瑕迩彻底慌了,他拉扯着君灵沉的衣袖,“我不是存心的,我从前听若瑾君说你喜欢我才……”他话音顿住,熟悉的灼热刺痛之感从体内传出。他目光下滑,竟看见一片残花藏在他鞋尖上。
闻瑕迩僵住身形,唇上的血色霎时褪了大半。君灵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他松开君灵沉的衣袖,勉力露出一个笑,“防,防不胜防。”
“你——”君灵沉眉心紧蹙,“自寻苦吃。”
闻瑕迩大概能想到再过一会儿自己会变成什么狼狈样,便躬着身往一旁的墙上靠,“你让我,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岂料他刚说完,君灵沉便揽住他的肩膀将他腾空横抱起,两扇门扉在身后轰声紧阖。屋内烛火未燃,一片昏暗,君灵沉步履不停,径直将他放到床榻上。闻瑕迩此刻已是灼痛缠身,额间不断泌出细汗,疼的喘息不稳。
君灵沉将灵力汇入他体内,屋中泛起点点青光,闻瑕迩借着这光隐约见得君灵沉一点轮廓,他望着那轮廓,道:“……没用,浪费。”
君灵沉手间灵力未停,“睡觉。”
这疼痛袭身便是彻夜难安,闻瑕迩哪里还能睡得着,但君灵沉眼下肯这般用灵力护着他,他已觉万分满足,“你别再耗费灵力了。”
微凉手掌覆在他双眸之上,君灵沉又重复一遍:“睡觉。”
闻瑕迩只觉自己紧绷着的身形又绷紧了几分,身上的灼热刺痛与他此刻面上的微凉触感相比变得不值一提。闻瑕迩悄悄的探出指尖握住君灵沉搭在他肩上的衣袖,鼻尖仍是盈满了那股熟悉的冷梅之香。
“闭眼。”
闻瑕迩唔了一声,顺从的闭上眼。
窗上树影浮动,冷白月色透过窗照进屋内,有风从窗缝中漫入,吹得榻前纱幔起起沉沉,浮动摇摆。
夜已太深。
闻瑕迩头一次在浑身灼热刺痛中朦胧睡去,直到第二日的晌午方才悠悠转醒。他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去寻君灵沉,奈何这一回仍旧如前几次一样,寻遍屋中角落也寻不到对方的身影,便想着去屋外寻一寻君灵沉,可待他走到门前试图拉开屋门之时,试了几次都未能将房门打开。
他疑心是这房门坏了,正思索着要不要将这门一举砸开,屋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来人先是咦了一声,随后柔和的女子之音便隔着屋门传入闻瑕迩耳中,“怎的将屋子用阵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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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轮流转。
前世闻旸锁君惘,今生君惘关闻旸,公平。
第114章 铸错
闻瑕迩曲起手指敲了敲门沿,出声询问门外之人,“这门坏了,可否劳驾外面的姑娘替我试试将这门从外打开?”
门外女子沉默片刻,带着颇有些无奈的口吻道:“对不住。我修为不济,家弟设下的阵实在解不了。”
闻瑕迩指尖一顿,声气又缓几分,“敢问站在门外的可是君姐……君姑娘?”
“失礼了。”门外女子温声道:“我乃灵沉长姐,名唤思敛。”
话音方传入屋内,闻瑕迩便觉袖间鼓动,大黑从中飘出,朦胧的身体紧贴着门身纹丝合缝。
君思敛的话语仍在屋外继续,“公子是灵沉友人,我本该早些来看望公子,但家中事务缠身一直耽搁到今日方才有空闲脱身,实在是失礼。还望公子海涵。”
闻瑕迩疑惑的看向大黑,听见君思敛的话后忙回道:“君姐姐客气!我来君家叨扰多日却未曾拜见过君姐姐,失礼的是我!希望君姐姐不要同我计较才是。”
君思敛闻言却是轻笑了一声,闻瑕迩一时猜不透心上人的这位长姐笑声是何意,有些忐忑,“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并未说错。”君思敛道:“只是不曾想过灵沉还能交上公子这般性情的朋友。”
这话让闻瑕迩更为不解,闻名天下的缈音清君不知是多少修士趋之若鹜想要与之结交的对象,什么样性情的朋友交不到?
他思忖片刻,道:“……缈音清君合该是有许多朋友的?”
君思敛声中含笑,“公子是家弟这些年来第一次带回家中的朋友。”
话中深意令闻瑕迩不由得心生他念,这时门沿紧阖处突然凭空生出一个碗口宽的洞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漆黑药汤便从那洞中飘了进来浮于半空,只听君思敛道:“灵沉临走前特意嘱咐了我几句解阵之语,没想到竟是为此。”
君惘走了?
闻瑕迩心中一紧,“君惘他为何要走?何时走的?”
“他今日一早便离开临淮启程去渊海之地寻珠玑草了。”君思敛疑声,“他走之前没同你说吗?”
“没有,他什么也没同我说。”闻瑕迩霎时挫败下来。
渊海之地其中风险他一清二楚,若是平日里君灵沉去一趟也就罢了,可偏偏对方眼下背后的鞭伤还未好全。更何况渊海之地会将修者的修为压制成常人,君灵沉没有灵力护体,背上的伤岂不是会变得更严重?若是因此有个万一他该如何自处?
思及此闻瑕迩便无法再坐以待毙,抽出几道赤符贴于门上试图破阵,却见门身顺时涌出星点白光,赤符立刻如同被吸走了精力一般蔫蔫的掉到了地上。
闻瑕迩不信邪待要再试,便见白光淡去,三行字浮于他眼前虚空:不得破阵,不准出房,每日喝药。
闻瑕迩怔怔的望着这几个字,一时竟不知该佩服君灵沉未卜先知还是叹他所有行动皆被对方料了个透彻。
“公子?”君思敛唤道。
闻瑕迩回神应声,“君姐姐我在。”顺手将那碗汤药从半空取下端在手里。
那碗口大的洞便开始闭合,大黑似想从这洞中钻出去,动作却慢一步一头撞在了门沿上。
君思敛道:“公子莫要同家弟置气,他不同你说去渊海之地一事恐是怕你担忧。”
闻瑕迩摩挲着碗底,温热之意从指间蔓延到指腹,“可是……他为什么又要用阵把我锁在他房间里?”
“此番将公子……留在房中,应该是怕公子醒后追去渊海之地这才出此下策罢。”君思敛语中夹歉,为君灵沉解释道:“家弟性子与旁人不同,公子与他相交应该知晓一些。不过此事的确是灵沉做的不妥,但还望公子你莫要因为这件事同他置气才好。”
“君姐姐我没同他置气,他性子很好的!”闻瑕迩忙不迭道:“君惘背后的伤没好,他一个人去渊海之地我实在不放心。”
君思敛闻言轻舒一口气,“你且宽心,渊海之地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凶险之地,不出五日他便会带着珠玑草回来。”
君灵沉那日背后血淋淋鞭伤交错的景象仍记忆犹新,闻瑕迩根本无法宽心,“可君惘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去取那什么草?”
君思敛道:“公子手中汤药之引,其中一味便是珠玑草。”
闻瑕迩垂眸看向碗中,氤氲热气扑面,难闻药气窜入他鼻尖。他沉吟道:“但这汤药之中既已有珠玑草,为何君惘还要去渊海之地寻找?”
“公子这段时日所服汤药中的珠玑草,乃是许多年前灵沉同一位旧友在渊海之地共同取得后送给我的。”君思敛娓娓道:“他此番前去渊海之地,只是为再赠还我一株。”
兜兜转转事因还是出在闻瑕迩自己身上,若不是他服了君思敛的珠玑草,君灵沉便不会为了赠还君思敛而孤身去渊海之地。
闻瑕迩端着碗的力道又紧几分,心中动荡,“多谢君姐姐将珠玑草赠给我做药引。”
“这本就是灵沉送给我的,用来救他的朋友理所应当。我本也劝阻他不必再去渊海之地寻来赠还我,奈何却劝不住。”君思敛道:“不过说起来,该是我向公子你道谢才对。”
屋外风轻云淡,日光浮动。
闻瑕迩闻言心生不解,待要询问,便见得一女子轮廓虚虚的印在了门帘之上,长身玉立,聘聘袅袅。
大黑贴着门身径直而上,最终在君思敛的轮廓的下颌处停下。闻瑕迩见状立刻腾出一只手将大黑从空中抱了回来,接着之前的话道:“君姐姐为何要向我道谢?”
君思敛道:“因为若不是公子,只怕灵沉是还不肯回君家的。”
闻瑕迩心中疑惑更甚,这话中之意岂不是暗指君灵沉已经许久未回过临淮?可是君灵沉无缘无故的又为何不肯回临淮自己家呢?
他道:“他为何不肯?”
闻瑕迩等了片刻,门外却未传来君思敛的应答,他又道:“是我唐突了,若是有不便告知之处君姐姐权当做没听到这句问话便好。”
音方落,只听君思敛道:“并不是公子唐突,只是此中缘由的确有些不便与人说道。不过公子既是灵沉带回家中的友人我同公子说了倒也无妨。”
君思敛说到此处之时,屋外有风起,闻瑕迩见得门上轮廓探出手理了理被风拂乱的发,姿势却是极雅。
大黑在他臂中挣扎,他摸了一把大黑的头,安抚道:“别闹。”
“灵沉二十年前因一事忤逆了家父,自此再也未回过君家。而家父也因这事闭了关,如今还未出关。”君思敛似有所感,“前几日灵沉抱着昏迷不醒的你回到家中,我还恍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