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何话?”他的掌心在光影中游移,“还是想出来杀了我?”他的动作忽的停下,在某一处定住。
闻瑕迩探出指尖,隔着红光虚虚的点着君灵沉的眉眼,“我不会放你出来......”
君灵沉亦听不见他的话,被他用锁链桎梏着手腕又困在屏障内,只想要冲出屏障。手掌拍打着红幕,锁链颤动声和水花声一直回荡在洞内。
闻瑕迩神情空洞,指尖仍旧临摹着君灵沉的轮廓,呓语道:“你为何还不入魔,你怎么还不入魔......”
“你渡不了我,和我一起入魔不好吗?”
“你不愿意吗?”
闻瑕迩另一只手掌覆在红幕上,恰好和君灵沉的手掌纹丝合缝的贴在一处。
君灵沉的动作停下来,闻瑕迩似自言自语般继续说:“城里,到处都是血,遍地都是尸体……我救不了任何一个人,我救不了他们。”
“我救不了……”
冥丘城中血海尸山之景重浮现于他脑海,他似不堪重负一般又再次颤抖起来,身形一晃,整个人跌坐进水潭中。四迸的水花溅上他脸颊,干涸的血迹混着水滚落,在他面上留下一道极淡的血痕。
闻瑕迩捂着额头,如刀割剑切的疼痛深入肉骨,令他痛苦万分,好似要将他的头砍成千段万段方才肯罢休。
阴戾之气不时从他眼中划过,接连飘浮窜进他额心的识海所在。闻瑕迩失控的倒入潭中,冰冷的水淹没他周身,他却恍若未觉,钻心刺骨的疼痛从他额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痛的在水中直打颤。
满潭水皆因他衣衫染做暗红,可他衣衫上的颜色却仍旧血红不褪,仿佛在上面生了根发了芽,根深蒂固,再也寻不见从前半点素白。
红光明灭的愈加厉害,君灵沉的剑不知去到何处,只见他徒手掐着剑诀,不断的袭向屏障。他出手未留余力,很快便教红幕碎出了如同蜘蛛网般密麻的裂纹,而山洞也因此受到余波冲击开始震动,碎石飞沙从岩壁上掉落,接二连三的落入潭中。
只待一击便可击破红幕从屏障中走出,君灵沉却未再使出剑诀,反而伸手再度覆上红幕沿着裂纹处动作,似是想徒手撕开红幕。
一口水呛进闻瑕迩喉间,腥甜气息从体内刹那涌上喉头。他咳了起来,识海被阴戾之气侵蚀,通身疼痛几乎要了他此刻的半条命去。
水面荡动,有水一直涌入他口鼻之间,他却连从水里爬出来的意识也无。已是比之前更加神志不清。
破碎之声骤然而起,立在水潭中的红幕轰然坍塌。有人将闻瑕迩的上身从水里抱了起来,闻瑕迩略抬眸望向眼前之人,见得君灵沉模糊的轮廓,和耳畔时远时近的唤声。
闻瑕迩竭力发出声来,“......你不准出来,回去......回去。”
他颤抖着身形从君灵沉怀里退出,抓住对方的手臂从水中站起,“你不能出来,我要锁着你……囚着你……”
闻瑕迩拉扯着君灵沉朝方才屏障生起的地方走去,后方的人却稍一用力便反手桎梏住了他,他心有不甘的想要继续强拽着君灵沉前行,拉扯之间,有东西从他袖间滑落,咚的一声掉进水里。
闻瑕迩动作微滞,缓慢的垂首看向水面。洞壁缝隙中露出的光亮难以看清水底上躺着的是何物,他默了几息,忽然鬼使神差的弯下腰,探出手在水里摸索一番后,摸出了一只四方的锦盒。
金色的锦盒被浑浊的水染得血色斑斑,闻瑕迩颤着手,试了好几下才将湿漉漉的盒盖揭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块光泽莹润的玉佩,一块上好的白玉。
闻瑕迩抽回自己的手拿起这块玉佩握于掌中,瞥见玉佩躺过的锦盒下方,放着一张被水浸湿的纸条。
他拾起这张纸条,力道极轻的将其摊开,上面的字迹已有些模糊不清。闻瑕迩稳住心神,定睛在这一行字上看了许久。
却见那上面写着:吾儿十九,生辰康乐。
紧绷着、不断被拉扯着,变得越来越薄弱的那根弦,终是在这一刻断了。
掌中的白玉连同锦盒一同跌入血污潭中,血泪从他双眸中溢出。
君灵沉拉着他,指腹在他眼角处不断擦拭着。
闻瑕迩仰首望向君灵沉,突然伸出手抓住对方的指腹,吐字极缓:“你也一样。”
话音方落,洞内倏然生出急风。闻瑕迩一手掐住君灵沉脖颈,发丝衣衫在风中飞涌,病态异常的面容在此刻更显鬼白可怖。
他收紧力道,喃喃自语:“你也一样……”
君灵沉的面容在那双血瞳之中越来越模糊,闻瑕迩的视线很快便化为血红一片,五指不断收拢,力道之大似是要将这掌中之人的脖颈捏碎。
他已经彻底疯魔了。
微凉的手心覆上闻瑕迩青筋显露的手背。
“闻旸。”君灵沉轻声唤着,“闻旸。”
闻瑕迩无动于衷,再度加大力道,掐着对方脖子的那只手却被那手心整个包裹住。他顿了一下,冰冷的锁链擦过他耳尖来到他后颈处停下。
闻瑕迩忽觉耳畔轰鸣作响,那股拉扯着他的锥骨之痛再度加剧,直入灵魂深处,如同要将他从身至心都吞噬殆尽。他支撑不住,识海丹田混做一团,灵力从他体内毫不节制的流窜出,所经之处皆被扰得狼藉一片,山洞摇晃,已呈岌岌可危之势。
闻瑕迩推开对方,双腿打颤跪坐进潭中,目眦欲裂,喉间的难耐之声再也压抑不住,从他口中溢出。
“啊……”闻瑕迩呻|吟着,不住颤抖的身形仿佛下一刻便要破碎成齑。
他好疼啊,他好痛啊。
他好想有人能将他从这疼痛中带出来,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青光缠绕他身,温润平和之意渐渐压制住他体内沸腾的痛意。
闻瑕迩得到喘息,被血雾覆盖的眼中有了一丝神采。额间冷汗滚下,他见得君灵沉立在他身侧,身形挺立,凝视着他的眼神渊深如晦。
君灵沉喊他:“闻旸。”
闻瑕迩从潭中起身,脚底湿滑眼看便要坠地,君灵沉躬身待要扶他,右手却被锁链禁锢住,身形半寸也挪不上前。
闻瑕迩稳住身形,未让自己倒地,看见君灵沉那只停在半空的手后愣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如常。可当眼神触及到对方那段皙白脖颈上留下的深深的指痕后,心中却是再也不能平静。
闻瑕迩张了张嘴,“你……”话音在喉间滚了一圈,又被他吞回去。
“闻旸。”君灵沉嗓音仍轻,“过来。”
第112章 终了
闻瑕迩喉结滚动,在原地驻足片刻后,便要朝君灵沉走去。
恰在这时洞外突然响起一阵高喊:“冥丘少君闻旸可在此处!”
君灵沉眉心蹙起,停在半空的手又往闻瑕迩跟前伸了伸,“过来。”
闻瑕迩听见洞外这声高喊便停下脚步。
“闻旸!”君灵沉声音拔高几分,“过来!”
闻瑕迩沉默少顷,道:“我出去一会儿。”他转身朝山洞外走去。
“闻瑕迩你不准出洞!”
闻瑕迩步未作应答,君灵沉的呼喊在洞中不断响起,却被他皆数背于身后,头也不回。
前方的一点光亮不断扩大,闻瑕迩走出山洞,见得洞外站着一容貌精致的紫衣男子,神色不明。怀中还横抱着一名同着紫衫的人,头埋在前者胸膛中,面容看不真切。
闻瑕迩道:“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被我杀的?”
紫衣男子道:“皆不是。”
头疼欲裂之感又有复发之兆,闻瑕迩按着眉心,“……那你来做何?”
紫衣男子顿了几息,突然将怀里抱着的人轻轻放在了地上,道:“他临死前说想见哥哥,我便将他带来了。”
闻瑕迩目光凝滞,视线缓缓下移,落到平躺在地面上的人身上。
这人有着一张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容,惟一的一处不同,便是眉心靠左的位置多出的一颗小小红痣。
云杳阖着双眼,唇色苍白,面容称得上平静。胸膛亦如面上神情一般,平静,毫无起伏。
“哥哥。”云杳的音容笑貌这一刻仿佛犹在他眼前,“我是你的弟弟,我是杳杳啊哥哥!”
血雾涌上眼幕,阴戾之气不断从他眸中泄出。
“滚开!”闻瑕迩拂袖,无形气劲逼退那紫衣男子身形数丈,直撞入林间树丛中。
“哥哥,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云杳的声音在闻瑕迩耳畔回荡,“哥哥,哥哥……杳杳很听话,一直在等哥哥来找我,哥哥你为什么不来呢?”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哥哥,我是你的弟弟啊哥哥,你为什么不来?你为什么不来?”
闻瑕迩手撰成拳,余留的几丝清明在这一声声质问下碎成了残絮。
心魔已生,再难复原。
“冥丘少君可看清楚了,这人是不是你弟弟?”紫衣男子从林中走回他身前,出声问道。
闻瑕迩滞在原地一会儿,忽然蹲下身将云杳抱进怀里,许久不曾说一句话。
他不言,紫衣男子亦不再语,沉默的站在他面前。
片刻后,闻瑕迩平静的问道:“是谁做的。”
紫衣男子闻言,说道:“我是从荒暨山的仙修手中将他捡回来的,他们说这人是你的弟弟,一定也是心狠手辣的魔头,便一群人围攻他一个。”他顿了一下,才接着继续,“活生生让他力竭而死。”
“荒暨山……”闻瑕迩眼神无焦的念着这几个字,将云杳从怀里轻轻放下,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盖在云杳身上后,便站起身迅速消失在洞口,朝着荒暨山的方向而去。
天色沉沉,风雨欲来。荒暨山山势陡峭,一条陡立的笔直山路通往山顶,山间寂静,不闻鸟鸣虫吟,偶有风声掠过,摩挲树叶擦出簌簌之响,才得几分声音。
半山腰处立着个墨色身影,恰好停在山路正中,将那条通山的狭窄小路挡住。
闻瑕迩自山脚而来,远远的见着那道身影,却仿佛未看见一般,径直与那人擦身而过。
一柄尚存于鞘中的剑挡在他身前,朗禅道:“阿旸。”
闻瑕迩陡然出手钳制住朗禅握剑的手,那剑便立时出鞘几分。
“我不想同你动手。”朗禅逐字逐句,“从来都不想。”
闻瑕迩瞥了一眼这剑,松了手,“让开。”
朗禅沉寂许久,依言收回剑。
闻瑕迩错身往山上走,朗禅却陡然抓住他手臂,“跟我走。”
闻瑕迩面无波澜。
朗禅见状道:“山巅是要取你命的万千修士,山下是噬骨吞魂的阴川河!”他收紧力道,“你还要再去?”
“阿旸,你不想再活了吗?”
闻瑕迩听罢,浑噩的脑海中竟难得生出些许清明,此前发生的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接连浮现。
城破家亡,友叛亲去,心爱成仇。
“不用了。”
他抽回自己的手臂,孤身上山。
朗禅立在原地,阖眼未语。
荒暨山顶,万千修士严阵以待。
闻瑕迩步履平缓,身形出现在他们视野中,他们便如同见到恶鬼一般,严峻的神情纷纷出现破绽,惶恐惴惴,凝重不安。
荒暨山巅阴风阵阵,鬓发吹至眼前,遮挡住他些许视野。
闻瑕迩向前一步,修士们便齐齐后退一步。
“闻旸!那日我们正道放虎归山,这才让你有机可乘,残害我正道数十万同道性命!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以你之命慰藉无辜惨死的冤灵!”
“闻旸,今日再也留不得你!”
四面八方的仙修们蜂拥袭来,闻瑕迩佁然不动,额间突然涌出一条血色裂纹,业障缠身的阴气得了破口,争先恐后的从那裂纹中涌出。
他身下红芒万丈,魑魅之影在光影间流窜而出,擒住修士后便再也不松口,血花四溅,嘶吼不止。那日冥丘城中景象恍若重现。
然而这群修士们见此后却没有撤退之意,好像早已料到此刻境况。只见还未来得及被魑魅之影缠住的修士纷纷从腰间取下锦囊,成群结队的绕开魑魅之影飞身至灭灵阵上空,将锦囊中的东西朝阵中之人撒去!
闻瑕迩仰首,见得紫色花瓣从上空簌簌落下,幽香四溢,犹如悬飞紫幕,在这厮杀血景中竟显出几分凄美萧落之意来。
他控阵的心神一紧,灭灵阵的符文霎时浅了几分,魑魅之影也变淡几分。
“诸位将腰间的蓦尾全部丢出!”有人看出端倪,高喊道:“闻旸已无力控阵!”
众人闻言纷纷打开锦囊,御风推出蓦尾洒向闻瑕迩。
闻瑕迩运符,水自虚空腾飞,打湿四散而来的蓦尾,掉落至地。
此计虽没有修士们意向中的奏效,但却暂时阻了闻瑕迩的灭灵阵,蓦尾被对方尽数抵御他们也不见惊慌,而是持着兵器直面而上,作势要除去这祸乱世间的魔头。
闻瑕迩额间破裂血纹又盛几分,周身阴气加剧,脚下灭灵阵扩散数倍,魑魅之影发出尖利的嘶叫。
蓦尾幽香须臾便被血腥之气掩埋,一道剑意从他身后袭来,闻瑕迩拂袖打断,剑意落空击向一旁山石,山石轰响霎时化作残粉。
朗禅剑锋指地,身后站着一众应天长宫弟子。他隔着重重人群,掷地有声落下几个字:“活捉冥丘少君。”
音毕,他提剑穿过人群落至阵前,缠上来的魑魅之影皆被他斩于剑下,难以近他身。
朗禅视线扫过一地残花,眼中浮现出几分难言之意。数道赤符从阵中飞出直袭他面,朗禅反手握剑挡之,同时打出数道剑诀攻向阵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