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那符,是朗禅所画?”闻瑕迩面无波澜的问。
朗行敛笑,神情略有不悦,“方才那符的确是宫主给我画的,不过思君你不要直呼宫主的名讳。”
闻瑕迩上下打量朗行一眼,“你叫朗行,行是哪个行?”
朗行背挺直几分,从容道:“自然是行路且难,道路多歧,亦能不屈不折行于世间的‘行’。”
闻瑕迩又盯着朗行细看几眼,须臾后,笑声赞道:“好名字。”
朗行骤然被夸赞姓名,面上显出几分少年人的羞赧,“思君你的名字也很好……”
闻瑕迩坦然应下这句夸赞,“我也是这般觉得。”
正这时,一道赤符飞入二人视野中。闻瑕迩抬手将符召回,赤符动着两个角指了指右方的密林,闻瑕迩放它回半空,“带我们去。”
赤符点头,在前引领方向。闻瑕迩和朗行在后跟上,朗行瞧着这张赤符在前方忽高忽低,飞的极为吃力,说道:“它怎么了?”
闻瑕迩解释道:“下雨,它身上沾了水,飞得慢。”
朗行想了想,道:“那给它打把伞,它会不会飞的顺畅些?”
闻瑕迩若有所思的看了朗行一眼,“好主意。”
他又就着方才咬破的指头挤出几滴血珠,在虚空画出一把红色小伞来。前方的引路符知晓这把小伞是画给它的,忙不迭的转身印了上去,符身霎时翻出星点红光,符顶上多出一把遮雨的小伞来。小伞遮挡了天空的雨,引路符探路速度陡然加快,欢快的继续向前。
闻瑕迩却似乎不大开心,见着原本方正的符纸头顶多出了把伞,变得跟个蘑菇似的,怪异的令他不想多看。
引路符将他们一路引上山巅,在一空旷处停下,钻回闻瑕迩袖中。
四下树木低矮,一眼便能看到头,不见半个人影。
朗行问道:“它为何带我们来这里?”
闻瑕迩扫视周遭,凝思未语。他们一路行来,山中树木具茂密高大,极为葱郁,但到了这山巅,本该是聚天地灵气最盛地方,周围的树木却反而变得矮小稀松,实在有违常理。
他召出数道赤符聚于虚空,红光笼罩整个山头,隔开雨势。雨声消散,四下陡然变得安静。闻瑕迩阖上眼,放出神识散向四面八方,他道:“朗行,收敛你的气息。”
朗行大约看出他在做些什么,点头应声后收敛了气息。
没了朗行气息的干扰,周遭一切更为平静。闻瑕迩凝神感知着,突然察觉到正北方有一丝极轻微的灵力波动,他倏的睁开眼,驭符打向那一处,破碎残声随之接连响起,白光乍现,一个山洞从光后现了出来。
朗行一眼便瞧见坐在洞口后方不远处的阮矢,忙跑过去,高喊道:“阮矢!”
阮矢听见叫喊猛地抬头,见是朗行,一个翻身从地上坐起,张开双臂朝朗行迎上去,“阿行!我的心肝你终于来救我了!”
朗行闻言顿住脚步,伸手握拳便要向阮矢的脸砸去,阮矢躬身躲过顺势抱住朗行,哭丧着脸道:“我还以为要死在洞里了,还好你来救我了!”
阮矢身上的紫衫破破烂烂,血痕泥污具在,看模样实在凄惨。朗行将揍对方的一拳收回,声量小了几分,“没事了,我这不是来救你了吗。”
闻瑕迩慢朗行一步走到洞前,见这兄弟二人抱作一团,想了想便什么也没问孤身走进了山洞中。岂料还未走上几步,身后的阮矢便出声叫住他:“思君,你眼下最好不要进去。”
闻瑕迩回身,“为何?”
阮矢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取下腰间折扇唰的打开,“里面的场景,不是你能受得住的。”
“缈音清君是否在洞内?”闻瑕迩问。
阮矢扇了几下手中折扇,“在是在,不过再过上几个时辰,缈音清君极有可能便不再是缈音清君了。”
闻瑕迩别过头,大步往洞中行去。
阮矢看着闻瑕迩的背影,唰的合扇,“不听劝。”
朗行给了他一脚,跟上闻瑕迩,“救你的是思君,别故弄玄虚,有话快说!”
“我自然知晓破了掩目之阵的是他。”朗行叹了叹,跟上去,“所以我才劝他不要进去啊,像我等这般修为的小辈,进去只有等死的份。”
朗行拧眉,“到底出了什么事?”
阮矢似是不愿提及,“你进去看一眼便懂了,但愿我们之后还有命逃出来哟......”
洞内隐隐有冷风迎面扑来,越往深处气息便变得越诡谲莫测。闻瑕迩忽觉脚下步伐变沉,体内的灵力有一瞬的紊乱。
洞中有人在释放威压。
察觉到这一点后,他步履艰难的继续前进,前方有光影忽明忽灭,闻瑕迩一手扶着石墙,拐过一道弯后,停了下来。
禹泽山的弟子盘腿围坐在一团,只见他们双眼紧闭,面色发白,周身环绕一阵浅淡金光,口中念念有词。
闻瑕迩听了一会儿听出这些弟子口中念的是禹泽山的普渡梵心术。他心中咯噔一下,一名弟子突然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闻瑕迩拖着沉重的身形去到那弟子身边把人扶起来,却见那弟子一双眼,泪流满面。
闻瑕迩问他:“你哭什么?”
弟子嘴唇颤动,“小师叔,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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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乱心
阮矢和朗行慢一步赶到,阮矢看见洞中之景,靠在石壁上气喘吁吁的道:“三日前,我和缈音清君在山中追赶御尸之人。那御尸之人一路诱我们至山巅,让我和缈音清君见到被关在山洞中的禹泽山门人。为了救这些门人,缈音清君进到这山洞中,那御尸之人乘机施下掩目之阵,将我和缈音清君困在了此地。”
闻瑕迩放下那弟子,抬首目视前方。
留阙浮在虚空中,周身剑气紊乱光影明灭,散发出的气息冷厉异常。而在留阙后方,是一片晦暗如深的灵海,漆黑冰冷,汹涌如潮的威压从中肆意流窜出,只一眼便教人心头发麻,不寒而栗。
闻瑕迩注视这片灵海,道:“他没有入魔,他只是陷入幻境。”
躺在地上的弟子听见他的话,眼中的泪有一瞬凝止,“小师叔真的不会入魔吗?真的不会吗?”
闻瑕迩朝这弟子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他绝不会。”
朗行面色发白,说道:“既是陷入幻境,我们破除这幻境将缈音清君带出来不就好了?”
阮矢颤着手打开折扇,极艰难的替自己扇了两扇,说道:“若旁人能替缈音清君破除这幻境,我们这些人便不会在这洞内干等上三日。三日前大家同时步入幻境,直到今时今日所有人都从幻境中走了出来。惟独缈音清君迟迟不醒,还有愈陷愈深的迹象。”他喟叹一声,“掩目之阵困的是我们,而这幻境却是独独困的缈音清君一人啊……”
禹泽山弟子中又有人顶不住君灵沉释放的威压,灵力枯竭呕出血来。
闻瑕迩绕开人群,向灵海走去,“若瑾君常远道在山下岐城中,你们与其在这耗费精力念这无用的普度梵心术,不如去将他找来。”
弟子们闻言先后停下普度梵心术,从地上站起,有弟子道:“当真?若瑾君当真在岐城?”
朗行出声:“没错,我们前几刻才和若瑾君分开,他如今正在岐城中。”
禹泽山弟子喜极而泣,顾不得身上被君灵沉的威压所震出来的伤患,一部分弟子踏着沉重的步伐纷纷向洞外走去,“我们这就去寻若瑾君,我们一定不能让小师叔有事!”
剩余弟子闻声接连附和,还有一部分仍旧坐在山洞中没动,似乎是想在原地守着君灵沉。
“岐城偌大,只去一半的弟子恐怕不能及时寻到若瑾君。”闻瑕迩在灵海前停驻,鬓间发已尽湿,“你们留在这里,不如同心协力去寻若瑾君,这样还能更快些。”
“可是我们若去了,谁留在此处守着小师叔?”有弟子道。
“我是他在外新收的剑童,定会尽心尽力的在这守着他。”闻瑕迩指掐掌心,唇角含笑,“若他有个万一,我必不苟活。”
既拿命作誓,其心已可鉴。
禹泽山剩下弟子朝他拱手道了谢,纷纷出洞下山。
闻瑕迩待要抬步走进灵海,隐在其中的留阙忽的一动,数道剑气劈来,他以臂挡之,划破皮肉见了红。
阮矢不知晓他如此莽撞直撞灵海,见他受伤,忙出声提醒:“这剑为护缈音清君已经自启了剑阵,直面闯入灵海会被它劈死的!”
“你怎么还没走?”闻瑕迩瞥了眼自己臂上的伤痕,头也未回。
阮矢唰的合扇扶住他身旁已有些神志不清的朗行,“禹泽山门人心思单纯,性情憨直。你若不抬出常远道的大名将他们引走,他们恐怕会一直坐在洞中守着君灵沉,直到被缈音清君释放的威压生生震的灵力枯竭而死。”
闻瑕迩神情稍变,“常远道的确在岐城。”
“那又如何?”阮矢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给朗行和自己分别喂下一颗后,将瓶向闻瑕迩丢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莫说是若瑾君,即便是禹泽山上那位羽化大成的越鉴真人来此,也救不了缈音清君的心魔。”
闻瑕迩出手接下那瓶丹药,却未服下,淡声道:“年纪轻轻,说话却是老气横秋,一派酸腐之气。”
阮矢被刺也不生气,反而笑意盈盈,“前辈请指教。”
闻瑕迩反手将药瓶丢回阮矢怀中,踏入灵海,声音回荡在洞中:“若真有缘法命数,便由我来为他亲手斩断!我要这大道三千,既遮不住他眼,也乱不得他心!”
灵海突然爆发出万丈青芒,剑影横飞,飞沙走石,狂风震的洞中轰声作响。待光褪去,隐入其中的人影已消失不见。
阮矢放下挡风的手臂,盯着闻瑕迩消失的地方,神情不明。
闻瑕迩勉力抗下留阙数道攻击,总算入得其间。他睁开眼,四下一片雪白,留阙化作百道剑影将他团团围住,气息躁动,作势要再向他攻来。
不能正面迎击留阙,否则留阙的剑阵会受到波动,影响到幻境中的君灵沉。
闻瑕迩平复身上气息,思忖片刻,伸出两只伤痕遍布的手臂在留阙面前晃了晃,“我知道你不待见我,不过劈了我这么多下也该解气了吧?”
留阙散发出的气息又狂躁几分,向他逼近。
闻瑕迩作势要和留阙讲道理,不退反进,“你是修仙界出名的灵剑,合该跟你主人性情一样,温和善良,大度有礼。”他朝留阙伸出手,“劈我出气可以,不过劈了我之后要放我进去找你主人,懂不懂?”
留阙绕开他手臂,倏的一下飞至他身前。闻瑕迩下意识的往后倒仰一下,险些没站稳,留阙趁势贴到他胸前,不动了。
周遭剑影霎时散去,狂躁的剑鸣停下。闻瑕迩心中惊疑,试探的碰了碰靠在他怀里的留阙,“你这么好说话?”
留阙冰凉的剑身贴在他脸颊上轻轻蹭了蹭,闻瑕迩吓的立即把留阙取下来,“别划我脸啊!毁容了我就得不到君惘了!”
他心有余悸的将留阙反手握在背后,大步朝前走去。不多时,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他视野,他喊道:“君惘!”
君灵沉背身立在光晕中,身形挺立。闻瑕迩走到君灵沉身后停下,又唤一声:“君惘?”
君灵沉肩头一动,转过身来。闻瑕迩未及看清对方面容,眼前一花,数道白光闪过,再睁眼时,已身处一片密林间。他心思稍动,大概猜得自己此刻恐怕已入了幻境。
日光从头顶的枝缝间倾泻而下,耳畔是涛涛的浪花之声。闻瑕迩隐约觉得这片密林有些眼熟,往前才走出几步,便看见一棵参天古树,古树垂下的树枝间吊着一架秋千,秋千上,此刻正端坐着一个小小的白衣身影。
闻瑕迩神情一怔,眼前这秋千分明就是在临淮君家之时君灵沉带他去玩的那一架。他喉结滑动,放缓脚步靠近坐在这架秋千的小人。
小人似是察觉到动静,侧头看来,闻瑕迩和这小人目光撞了个正着,他看见一张玉琢冰雕的小脸,几乎和长大后的君灵沉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很快他又察觉到不同,这小孩面上不知为何只露出了一只眼,左眼被额前浅浅的细发遮挡着,发下还戴着一只白色眼罩。
“君惘。”闻瑕迩在这小孩面前半蹲下,平视道:“你是不是君惘?”
小孩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端坐着目视前方,对他视若无睹。
眼前这小孩虽然最多只有三岁的模样,闻瑕迩却因对方这一眼更加笃定这小孩就是君灵沉。因为这小孩面上冷冰冰的寡淡神情和长大后的缈音清君简直一模一样,不禁暗叹性子这东西果然是打娘胎里带出来天生的。
闻瑕迩盯着君灵沉上下打量一阵,笑着道:“小君惘,一个人在这多无聊,不如跟哥哥归家去好不好?”
君灵沉没理他,仍旧目不转睛望着前方的海域,好似那里有能吸引住他的东西存在。
闻瑕迩也顺着君灵沉的目光向海域看去,不过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说道:“你不是说海看久了腻吗,跟我回去,我带你去看别的东西。”
他说完径直坐上秋千,歪着头看君灵沉,“跟哥哥回去,哥哥带你去看别的好玩东西,好不好啊?”
小小的君灵沉转过头来,仰起脖子冷着一张小脸看他,声音软糯:“小鬼,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