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去见一面,你就知晓了。”
朗禅走在前,朗行在原地顿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方走至门口时,朗禅突然停了下来,说道:“你今日忘了取剑。”
朗行面色一白,背在身后的剑犹如一块僵石狠狠的压在他的背上,令他有些喘不上气。
应天长宫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入宫主私院时,无论何人皆不得携带兵器。
朗行对朗禅的敬重,应天长宫上上下下有目共睹,若说他会在朗禅面前犯这等小错误,宫中弟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可他今次,的的确确就是犯了。
朗禅不再多言,跨过门槛行了出去。朗行紧绷着一张脸,随之跟上。
离午时还有一个多时辰,闻瑕迩昨夜睡得晚了,从床榻上迷糊的摸起来喝了几杯水后,此刻又绵在了榻上,闭目养神。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伴随着一声轻唤传入他耳中,“阿旸。”
闻瑕迩眉心紧锁的翻了个身,背对房门,“滚。”
门外边沉寂了几息后,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闻瑕迩顿时怒从心起,倏的坐起身,随手拿起榻上的帛枕对着门外用力的丢过去,“滚!”
朗行猝不及防,脸被那帛枕砸了正着。他一手拿下帛枕,看着眼前的人有些不可置信,“思,思君前辈?”
闻瑕迩亦是一愣,“朗行?”
朗禅从朗行后方走了出来,琢磨道:“思君前辈?你何时给你自己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
闻瑕迩闻声回神,“与你无关。”
朗行快步走到他跟前,神情中难掩急色,“思君前辈,您,您怎么会在此……”
闻瑕迩没有立刻接话,阮矢说过,他将关于朗禅的事全部都告诉过君灵沉,所以君灵沉必定能够察觉到是朗禅将他和阮矢带走的。而在他被朗禅带回应天长宫的这几日,朗行并没有立刻出现在应天长宫,是以他大约能够断定,在他和阮矢失踪之时,朗行合该是和君灵沉同在岐城一处。
这样一来,便出现了三种局面。
第一种便是君灵沉将朗禅的事告知了在岐城中的一行人,朗行被成功说服加入到他们的阵营,若是这样此刻朗行回到应天长宫恐怕是别有用心刻意为之;第二种便是朗行知道朗禅的所作所为后,仍旧选择应天长宫,此刻回来不外乎是将君灵沉一行在朗禅跟前抖露出来,让朗禅做好应对之策;最后一种则是君灵沉并没有将此事告诉给朗行,朗行回到应天长宫不过是岐城中的事情结束,回宫向朗禅复命。
不过,据闻瑕迩对君灵沉的了解,朗行此行回到应天长宫,第一种局面和第三种局面的可能相对大些。若是朗行心怀叵测,君灵沉必不会放虎归山,就这么任由朗行回到应天长宫。
闻瑕迩前思后想一阵,最终朝朗禅的方向抬了抬下颌,面含讥讽道:“我为何在此,你且问问这位朗大宫主,看他如何言说。”
朗行闻言,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并没有如他所说一般去询问朗禅。闻瑕迩不动声色的将他这幅神态俱收眼底,却不作声,只是安静的等待着。
朗禅目光在闻瑕迩和朗行二人身上来回扫视一周,话锋一转道:“你们二人既认识,倒也不必我多费口舌。”
朗行紧抿着唇,默了片刻,才启唇说道:“宫主想让我见的人便是思君前辈吗?”
“没错,不过你对他有些误会。”朗禅走到闻瑕迩身侧的榻上坐下,笑道:“他并不是什么思君前辈,而是你寻了多年的哥哥。”
朗行一怔,望着闻瑕迩那张面不改色的少年脸庞,有些难以相信,“可是,我,他……”他指着闻瑕迩的面容,话语有些凌乱:“可他,他看着年纪比我小,小上一些……不可能是那个哥哥……”
闻瑕迩眉尾一扬,意有所指道:“朗宫主又在打什么注意。”
朗禅从容道:“阿旸多想了。”说罢,又将目光落到朗行身上,解释道:“他是我多年友人,当年是他将你带回后又托付给我,这一点我断不会骗你。”
朗行仍有些不信,虽然他在岐城之时也曾怀疑过思君前辈是当年救过他的哥哥,可他模糊记得那位哥哥当年救他之时已经是少年身形,这二十多年过去了断不会和从前一模一样,甚至年纪看上去比他还小了些。
朗禅似乎看出了朗行的心中所想,侧目往闻瑕迩面上瞧了一眼后,说道:“他这些年来驻颜有术,是以模样看着比从前还要小上许多。”
闻瑕迩双手环肩往身后榻沿上一靠,闻言在心中连连冷笑。
朗行目不转睛的盯着闻瑕迩,问道:“你真的是那个哥哥吗?”
闻瑕迩神情稍变,沉默片刻后,言语间不自觉含了些笑意,道:“崇天楼下摆摊,替人算卦的钱可全都进了你的钱袋子里,我分文都没拿到。”
朗行眼角泛了些红意,“……那我在岐城的时候问你,你为什么不承认?”
闻瑕迩摸了摸下颌,笑道:“怕你喜极而泣,像眼下这般。”
朗行闻言,慌忙去擦拭眼睛,口中仍旧不忘反驳道:“我没有哭!没有!”
闻瑕迩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身上有伤,眼下便早些回去歇息吧。”朗禅下了逐客令,“来日方长,以后相处的日子还有许多。”
朗行放下擦眼的手,听罢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蹙着眉点了点头,退下了,“弟子告退。”
朗行一离开,闻瑕迩面上的笑便隐了下去,“不用等到几日后,我今日便给你答复。”
朗禅拂袖,掩在袖袍下的檀木佛珠从中显露出来,“洗耳恭听。”
闻瑕迩冷声道:“你的阵营,迎不了我闻瑕迩这尊魔!”
他这几个字掷地有声,朗禅面容平静,好似这个答案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片刻后,他问:“你想好了?”
闻瑕迩道:“我从不废话。”
屋内似有若无的隐现出阵阵檀香,屋外秋风阵阵,泛红的树叶在枝头颤动。,
朗禅眼含笑意,道:“阿旸,你莫要后悔。”
闻瑕迩阖了阖眼,再睁眼时眸中冷意已褪大半,“你如今收手,尚有退路。”
※※※※※※※※※※※※※※※※※※※※
二更w
第134章 等我
朗禅摇了摇头,“你的固执不该用在这等可笑的地方。”
闻瑕迩道:“这句话,原本奉还给你。”
朗禅起身,“涂微紫印在你手中,你想如何做。我绝不干涉。”
他说完这句,便离开了房中。
闻瑕迩将玉蝉里放着的涂微紫印拿出放在手中把玩,印身上的光若隐若现,鬼魅异常。
朗行回到自己房间后坐立难安,其间有几名宫中的弟子来询问他的伤势,具被他敷衍的打发了回去。这几日在外的所见所闻令他脑子里混乱无比,就像是一汪被搅浑了的浊水,实难找出一片清明之地。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朗行手下意识的覆上了身后的剑,“是何人?”
“行儿,是我。”
朗行顿了顿,垂下手起身去开开了门,见到立在门外的清丽女子之后,恭敬的拜了一拜,“婼姑姑。”
朗婼双手扶起他,关切道:“我听闻你这次在外出游历时不慎受了伤,是哪处受了伤?可还好?”
朗行闻言面露难色,朗婼见他如此,心中的担忧便又盛了几分,“这般严重吗?”
朗行摇头道:“没有,劳婼姑姑挂心。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没有什么大碍的。”
朗婼心下松了口气,拉着朗行进到房中坐下,语重心长的问道:“即是皮外伤,可有上过药?”
朗行心里藏着事,应答上便有些心不在焉:“上了。”
朗婼颔首,又问:“这次你去外游历我听说险象环生,必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没有。”朗行手指抠着桌沿,眼神有些游离,“算不得什么的。”
朗婼盯着他看了半晌,终是道:“行儿,你有心事?”
朗行指上的力道一滞,“婼姑姑为何这么问?”
朗婼看向他的手指,眼含温情,道:“你从小心中只要一藏着事,便喜欢用手指去抠东西。”
朗行顺着朗婼的目光看去,见到自己手指抓着桌沿,有些窘迫的收回了手。
朗婼见状,道:“你若不方便同我说,不妨去同宫主讲讲,左右他是最疼你的。有什么事不要独自憋在心里。”
朗行只觉胸口有一股酸苦之意倏的上涌到喉头,涩的他极难出声。平复片刻后,他才将这股苦意压了回去。
他望向朗婼,突兀的道:“婼姑姑和宫主是姐弟。”
朗婼愣了一下,旋即道:“......自然是姐弟。”
朗行道:“那婼姑姑可知,我在被宫主带回朗家之前是住在何处,又是谁在照料我?”
朗婼似是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后才出声道:“我是在你长到八岁之时才重新回到应天长宫,你在被宫主收养之前的事我也不太清楚。”
她说完,又补道:“你若想知晓这件事,不如直接去问宫主,他应该清楚你的来历。”
朗行抓着腿上的衣料,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知晓了,谢谢婼姑姑。”
朗婼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为何突然想询问起你的身世来?”
朗行抿了抿唇,面上突然露出一个笑来,“昨夜睡觉时在睡梦中梦见了小时候,一时心血来潮便想起来问问自己的身世。”
这一番解释朗婼听不出什么端倪来,只当朗行是当真一时心血来潮对自己的身世上了心,也没再多问,嘱咐了对方几句好生养伤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朗行见朗婼离开,面上的笑瞬间消散。他紧锁着眉心,神情时而恍惚时而隐忍,内心似乎极度的纠结迷茫,连面上的神态都没心思去掌控。
岐城中缈音清君说出的话,在此刻回想起来便犹如魔音贯耳,搅的他心神不宁。又忆起在房中见到闻瑕迩的景象,他一颗心便像是悬在摇摇欲坠的上空,只须些许风吹草动,便能轻易令他从上空猛地摔进无望深渊中,再难复原。
朗行用力的抓着手下的衣料,掌间满是冷汗已是湿润无比。
还没有见到阮矢便不能轻易下定论。
脑海中突然闪过的念头让他找回了一丝冷静,他站起身来正了正背上的剑,勉力提起精神,跨步出屋。
岂料他还没走出许久,便在两座宫宇的交错处,和迎面而来的闻瑕迩与阮稚撞了和正着。
说来也巧,闻瑕迩手在往去莲花池的路上遇上了在宫中闲逛的阮稚,这阮稚也不知哪根筋错了弦,一见着他便立刻跟了上来,无论他怎么问也不开口,怎么甩也甩不掉,只能权当阮稚不存在,无视了对方。
谁料这一路带着阮稚的同时又能遇上朗行,当真是时运不济,闻瑕迩如是想。
朗行无论是见到他还是见到他身后的阮稚都很惊诧,吞吐道:“思君前辈,还有小稚……你们怎么......”
闻瑕迩面不改色道:“我不过出来随意逛逛。”说完,眼神似有若无的朝后方的阮稚睨了一眼,“至于他......我就不知道了。”
阮稚迟缓点头,附和道::随意,逛逛。”
“可你为何会出现在应天长宫?”朗行走到阮稚面前,神情困惑,“孤星庄燃了一场大火之后,你和小童下落不明,阮矢一直在寻你们。”
阮稚道:“是,朗宫主。要,我和,妹妹。”
朗行迟疑道:“是宫主把你和小童带回应天长宫的?”
阮稚一丝不苟,“是。”
朗行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闻瑕迩再一侧默默的打量着朗行面上的表情,见他二人话毕,便说道:“岐城中一切可还好?”
朗行眸光一滞,旋即有些僵硬的朝他颔首道:“......一切都好。”
闻瑕迩听罢当下心思百转,许多疑问蹭的一下在他脑海里涌出来,却碍着有阮稚在场终是将这股念头强压了回去。
朗行眉目间的情绪颇有些复杂,他望向闻瑕迩,说道:“思君前辈,你在山洞中救过的一个人,让我转述一句话给你。”
闻瑕迩一愣,“......什么话?”
朗行道:“他说,‘等我’。”
等我。
低沉如水的嗓音,淡漠似烟的语调,在这一刻,好似隔着万丈红尘落入闻瑕迩的耳畔间。
他这几日波荡起伏的心绪,顷刻间便被抚平。闻瑕迩的唇角总算噙上了一点真切的笑意,他朝着朗行由衷道:“多谢。”
朗行听过这声道谢后,脸上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有许多话想在此刻抖落出来。闻瑕迩与他擦身而过之时,手掌状似不经意的在他肩头拍了拍,说道:“听闻你身上受的伤颇重,好不容易回来了,便该好好躺在房中养着。”
朗行侧身注视他的背影,“思君前辈,我......”
闻瑕迩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并未再多言,阮稚则仍旧一往如故的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闻瑕迩再次进到莲花池底,底下镇压的头颅一闻到生气,原本无声的坑内霎时躁动起来,发出尖锐的嘶叫。
闻瑕迩稍稍睨了一眼站在他旁边一动不动的阮稚,青涩的面容上不见半分异色,从容自如。他便收回目光,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万颅坑上。
此处的万颅坑和骨师国的有所不同,这些头颅都是从生前身中子母蛊毒的尸首上割下来的,是以这些残存的头颅上也埋着子母蛊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