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圩用力的摇了摇头,“那怎么可以,我怎么能让前辈里做这种粗活!”
闻瑕迩弯腰捡起迟圩面前的锄头,用锄头指着殿檐下睁着迷糊的眼望向他们的小男孩,道:“那小孩一定知道骨师国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景象,你去问出来。还有图雅——”他看了眼图雅,“她肯定也清楚骨师国的事情,你要是能从她口中把骨师国和把图翎的事一并问出来,我们这一行也差不多大功告成了。”
迟圩听罢只觉自己肩上的担子一下子变得尤为沉重,他正色道:“前辈,我一定会尽力的。”说罢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图雅说了句话。图雅先是迟疑的打量了闻瑕迩一眼,才放下了手中的锄头,和迟圩一起离开了花田。
二人走后,闻瑕迩并没有急着立刻翻土,而是先站在外围审视了一番花田。
他之前站在殿檐下观察迟圩和图雅翻土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花田左下侧的曼陀罗花要比其他的都矮上一些,就像是在其他的花都种植上以后才重新填补上去的。
但这块花田一看便能看出是由王宫中人打理过的,平日在修剪突兀花枝的过程中一个失手多修剪了一截,让这一片的花比其他处的花矮些也不无可能,所以闻瑕迩之前就没将这个想法提出来,不过眼下迟圩和图雅已经在花田右侧翻了几个时辰的土仍旧一无所获,这个念头遂又重新在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闻瑕迩收了小红伞放在一旁干净的石桌上,走到左下侧的花田中蹲了下来,开始拎起锄头翻土。
细密的雨丝从天上飘然而下,垂落进花田里,泥土渐渐变得湿润松弛起来。
闻瑕迩发梢滴水,衣衫尽湿,甩了甩额上不知是汗还是雨的水渍,手起锄落又挖出一块深壑,正要抬起锄头,却忽然感觉锄尖处似乎碰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前辈前辈......”迟圩一溜烟似的跑到花田外,他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急道:“我从斯挞嘴里问出来了!”
闻瑕迩丢下锄头在泥里摸索了一阵,忽然顿了顿,站起身看向迟圩,“我也找到了。”
迟圩低头一看,只见他手中多出了一只乌木的盒子。
闻瑕迩先是回到殿内洗了脸换了身干净衣裳,迟圩已将他从花田里找到的那只木盒擦拭干净,递到了图雅面前。
这只木盒并未上锁,图雅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盒子上的木栓,掀开盖盒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失望的摇了摇头。
闻瑕迩过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遂问道:“不是她要找的东西?”
迟圩道:“看样子好像不是。”
闻瑕迩伸手把木盒拿了过来,发现里面齐整的放着一沓信笺,他拿起一张信笺放到眼前,问道:“那个叫斯挞的孩子都说了什么?”
迟圩沉声道:“斯挞说,大家的父母都被人抓走了,他和其他的孩子都住在洞穴里,城里的食物吃完了,已经饿死了好多孩子。”
闻瑕迩放下信笺,继而又问:“那缈音清君殿又是怎么回事?”
迟圩道:“斯挞说缈音清君是保护他们的神明,大家都不想拆神殿,但是从王宫里来了很多士兵,他们拦不住。”
闻瑕迩点了点头,将装着信笺的盒子推到了迟圩面前,“明白了。你先看看这上面的笔迹是不是和我在那处荒殿里寻到的一样。”北荒的鬼画符文字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委实看不出区别。
迟圩从玉蝉里取出那沓纸,放到眼前和信笺上的字迹对照了一遍后,说道:“前辈,是同一人的。”
“你先收好。”闻瑕迩站起身道:“我们先出去一趟。”
“我们去哪儿?”迟圩问道。
闻瑕迩看向坐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吃着东西的斯挞,道:“去找那些孩子。”
“那图雅怎么办?”迟圩忆起图雅见到乌苏时的场景,拧起了眉,“我们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图雅坐在凳子上,低垂着头一语不发。闻瑕迩睨了图雅一眼,“带上。”末了又道:“把殿里所有的食物也带上。”
出了王宫后,斯挞领着他们一路行至城中最偏僻的荒坡。
荒坡上堆砌着一个窑洞,窑洞的四周日久经年被风沙吹蚀,留下了许多深浅不一的风蚀孔,整个窑洞从外面看上去摇摇欲坠,破败非常。
窑洞口有着两扇烂木板搭成的门,此刻正被风声吹的吱呀作响,在风中凌乱不堪。
斯挞走在最前面,他熟稔的扒开一块木板放在窑洞的一侧,向闻瑕迩他们露出一个略显窘迫的笑。迟圩摸了摸斯挞的头,跟在闻瑕迩和图雅身后,牵着斯挞走进了窑洞。
窑洞外下着小雨,洞内的热气未能及时散尽,此刻闷热的紧。洞壁上零星的点着几盏油灯,借着光亮,他们看清了洞中的景象。
只见一群孩童龟缩在狭小的窑洞之内,一个挨着一个,挤的不留半点缝隙。本该是精心呵护长大的年纪,他们却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眼中的光亮黯淡且茫然,脸上还透露出一种病态的蜡黄。
他们见到闻瑕迩一行人突然闯入,有的抱头痛哭,有的厉声尖叫,场面霎时变得一片混乱。
斯挞迈着小步走到这些孩童面前,高声喊了一句,一时盖过了洞内的哭噎嚎叫,孩子们认出了斯挞,情绪这才渐渐有所平复。斯挞见状,拿出迟圩给他的玉蝉,把玉蝉里面的食物挨个挨个发给这些孩子。
图雅红着眼驻足在原地,忽然抬头看向闻瑕迩,闻瑕迩点头,做了一个“去”的手势,图雅便跑到了斯挞身边,帮助斯挞一起给这些孩子递去食物。
孩子们拿着手中的食物狼吞虎咽,被恐惧笼罩了许久的稚嫩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满足的喜悦。
迟圩望着眼前的景象,陡然握紧了拳头,“是乌苏那个女人做的吧?!她是骨师国的王妃,只有她有权利让士兵摧毁神殿,也只有她能让士兵们带走这些孩子的父母,留下这一群无力抗衡的孩子,把他们赶到这么荒僻的地方,让他们自生自灭!”
闻瑕迩垂眸在这些孩童的面上一一拂过,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迟圩面上神情一滞,有些莫名,“前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瑕迩道将视线转到迟圩身上,问道:“你可知乌苏为何不将我们囚禁起来,反而任由我们在城中四处游逛,即便在我们捡了斯挞见到了图雅之后,她也依旧没表现出异样。”
迟圩摇头道:“我,我不知……是因为她一直派人在跟踪我们吗?所以有恃无恐?”
“她的确有恃无恐,所以她连跟踪我们的人都懒得派遣。”闻瑕迩道:“更确切些,她是无所顾忌才对。”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对我们隐瞒她在这个国家里行下的这些事。”
窑洞中闷热无比,迟圩却在听了他的话莫名觉得有一股恶寒袭向了自己的后颈。迟圩滚了滚喉结,心中骤然生出一个可怖的念头,“前辈,乌苏那女人是不是想连同我们一起……”
“不好说。”闻瑕迩凝视着油灯忽闪一下之后炸裂出的油花,眯了眯眼,“但她四日后在和云顾真的大婚上,必会有有所行动。”
他有一种感觉,四日后的大婚一定是重中之重,指不定还攸关整个骨师国的国家和百姓的存亡。
迟圩深吸了口气,情绪冷静了下来,“那前辈,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找到关押城内百姓的地方。”闻瑕迩道:“再弄清乌苏接下来,还想要再做些什么。”
迟圩皱了皱眉,不解的问道:“前辈您是如何知晓骨师国的百姓不是被乌苏杀了,而是被关起来了?”
“猜测。”闻瑕迩沉声道:“不论是王宫中的士兵和侍女,还有图雅。他们在见到乌苏时的反应,都足够说明乌苏在做这些事时必定从未遮掩过,乌苏若想杀城中百姓大可派出士兵就地屠杀,无须大费周章的将他们再带走,这和她光明正大派出士兵毁坏神殿的行动不符,她若要遮掩,一定会全部遮掩,而不是顾此失彼。”
迟圩恍然大悟,有些叹服道:“前辈,您是怎么想到这么多的?明明我和您一直在一路……”
闻瑕迩摇了摇头,未语。
图雅和斯挞已经给窑洞内所有的孩子发放了食物,两个小孩一前一后的看着这些孩子吃的津津有味,相视一笑。
迟圩面上显出些许迟疑之色,问道:“那前辈,我们还要再回去吗?”图雅被他们带了出来,乌苏一定会起疑。
闻瑕迩道:“自然是要回的。”乌苏接下来要做的事,没有云顾真在是唱不下去的。
“那这些孩子怎么办?”
闻瑕迩道:“将你玉蝉中的所有食物都留在这里,应该能够让他们吃上四日。”
迟圩又问:“那四日之后呢?”
闻瑕迩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迟圩,道:“四日之后,且再看吧。”
迟圩眉心紧锁,张嘴欲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闻瑕迩道:“图雅和斯挞留在这窑洞里比和我们待在一起安全。”
迟圩咬牙点头,“实在不行,就让图雅和斯挞四日后带着这些孩子一起离开骨师国,总比落到乌苏那毒妇手上好!”
闻瑕迩沉默片刻,道:“你可以问问这些孩子,这个国家到底还能不能逃得出去。”
第71章 信笺
迟圩朝斯挞招了招手,斯挞见后忙跑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他半蹲下身看着斯挞低声问了一句,斯挞听后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表情有些黯然的开始张嘴讲述。
须臾后,迟圩拍了拍斯挞的头,让斯挞回到了孩子中去。他转过头看向闻瑕迩,道:“出不去。”
“城里的食物没有了之后。有很多孩子都想出城去找食物,可是全被挡了回来。”
闻瑕迩往洞外的方向走了几步,风雨顺着洞口飘进洞内,驱散了几分热意。
“骨师国内,被乌苏设下了结界。”他道:“她一个人也不打算放走。”
迟圩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她到底想干什么?她也是骨师国人,这样做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闻瑕迩道:“再看看吧。我们顺着手上的线索查下去,总能查出的。”
迟圩道:“那前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在看见洞内这些孩子的模样后,他已经抑制不住胸中的怒火了。
闻瑕迩放长了视线,见洞外的细雨已有止歇的迹象,便道:“先回王宫,入夜之后再去找城内百姓被关押的地方。”
迟圩点了点头,抬脚就要跟上闻瑕迩,图雅却忽然从后方跑了出来,拽住了他的衣袖。图雅的表情有些紧张,她仰头看了看迟圩,又看了看不远处闻瑕迩的背影,开口道:“……我知道,城里的大人被关在什么地方。”
迟圩睁了睁眼,惊道:“你会说和我们一样的话?”
闻瑕迩转过身垂眸扫视图雅,表情谈不上吃惊,“你信任我们了?”
图雅抿紧了唇,动作很小的点了点头,“你们救了斯挞,还给大家带来了食物……”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急促,“你们,你们真的是缈音清君派来的神使吗?你们真的是来救我们的吗?!”
“是,我们当然是!”迟圩斩钉截铁的说道:“乌苏那个毒妇连你们这样毛还没长齐的小孩都不放过,活该下地狱!”
图雅眼眶中的泪水开始打转,“那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儿来……我的父亲死了,哥哥也死了。缈音清君为什么不早点儿来救我们?”她哽咽着问:“是不是因为乌苏毁了神殿,缈音清君生气了?舍弃我们了?再也不愿意护佑骨师国了?”
迟圩被问住了,呐呐几声不知该怎么回答。图雅泣然垂下头,泪珠啪塔啪塔的滴在沙地里,一只手在此刻拍上了她瘦弱的肩膀,她抬起头,泪眼模糊的看着眼前的红色身影,耳畔间传来了一道声音。
“即便是身在无间之人,他亦会倾身相护。”有人在图雅耳边温声道:“神明,从不会舍弃他的信徒。”
图雅眼中的视线开始变得清晰,她逐渐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她看见了一张少年的脸庞,面容昳丽,眉目青涩,但一双眼却明亮出奇,里面好似蕴藏着万千星河,能够轻易窥清人的心底,将无尽的阴影全都隐没于光辉之中。
图雅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真的吗?”
闻瑕迩挑眉道:“我们这不是来了吗。”
迟圩出声附和道:“对啊对啊,我们是神使可不就是来了吗!”
图雅用力的点了点头,哑声道:“我相信……我相信你们。”
“图雅你既然相信我们,就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们。”迟圩道:“包括你你哥哥图翎,还有乌苏做这些事的缘由。”
图雅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吸了吸鼻子,道:“乌苏和我哥哥从前认识,我是在父亲去世后举行国丧时才回来的,但是乌苏那个时候就已经变成王妃了。后来哥哥告诉我是乌苏害死的父亲,王宫里的人都被乌苏控制了,后来哥哥……哥哥也被乌苏害死了。乌苏让士兵毁了神殿,把城里的大人们全都关了起来,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迟圩挠了挠脸,又问:“那你知道乌苏这么做的原因吗?”
图雅摇头道:“我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讲过。”
闻瑕迩问道:“那你认识云顾真吗?”
“云顾真?”图雅念了一遍,摇了摇头,“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要去挖那块花田?你想找什么?”闻瑕迩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