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瑕迩见状心神稍定,目光落回了朝他们再次靠近的乌苏身上。
迟圩见乌苏向他迎面走来,咒骂道:“连小孩都不放过,我骂你是狗啃过的烂骨头都是抬举你了!你他娘的就是只臭水沟的阴臭虫,又恶又臭!”
乌苏面色如常,似乎已经习惯了迟圩的谩骂,只见她扬手起鞭,毒辣的鞭风直直抽打在迟圩的腿上,迟圩身形轰然倒地,被鞭子抽打的地方霎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迟圩竟也未叫疼,咬牙道:“你这只臭虫要是有能耐就把你迟圩爷爷我一鞭抽死,别让你爷爷我留下一口气!否则你爷爷我迟早有一天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乌苏闻言,又是一鞭抽打在迟圩的另一条腿上,道:“你马上就要死了,别急。”
大黑安置好图雅后,看见不断朝他们靠近的乌苏,便要再次飞身咬去,岂料乌苏却突然闪身来到了闻瑕迩身后,苍白阴冷的手指一把掐住闻瑕迩的喉咙,说道:“他是你的主人吧?你说是你咬我咬的快,还是我把他掐死来的更快些。”
闻瑕迩的脸霎时变得通红,大黑飞至一半蓦地停了下来,对着乌苏厉声嘶叫,却未再上前一步。
迟圩趴在地上骂道:“……无耻的臭虫!”
“看来倒是个通人性的东西。”乌苏轻笑着在大黑身上打量一眼后,朝闻瑕迩附耳道:“不过想来应是跟你结过魂契的,你神魂不灭,它就不能为我所用。”
闻瑕迩哑声道:“想要它……你恐怕,无命消受……”
他语毕,黑白分明的眸中陡然生出赤色的暗光,他盯着大黑,说道:“杀了她。”
大黑模糊的身体猛地一滞,下一刻身形便如魅影一般向乌苏袭去!
乌苏掐着闻瑕迩脖子的手骤然收紧,“我要是死了,你也要给我陪葬!”
闻瑕迩眸中赤光霎时更盛,他蓦地抬起手桎梏住乌苏搁置在他脖间的手掌,冷声道:“这世间能让我闻旸为其陪葬的人,还没出世。”
下一刻,乌苏的肩头便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她仰头看去,那团阴气冲天的黑影此刻在匍匐在她肩头,啃噬着她的骨肉!
“混账!”乌苏抬手就是一掌向大黑拍去,闻瑕迩趁势挣脱了乌苏的束缚退离几丈,朝大黑喊道:“松口回来!”
大黑咬下一块乌苏的血肉后迅速撤离,飞回了闻瑕迩身边。
血液顺着肩头淌下沾满了乌苏整只胳臂,她睨了一眼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面目阴寒。
“前辈!”迟圩惊异的看向闻瑕迩,“您,您没被控制?!”
闻瑕迩侧头望向迟圩,哑声道:“你安分待着。”
迟圩刚要点头,却见他眸中猩红一片,全身上下透露出的肃杀阴冷之气,教人不寒而栗。
乌苏眯眼打量着闻瑕迩,片刻后,说道:“你为了破除我的桎梏,燃了自己的生魂?”
闻瑕迩懒得同乌苏多废话,扬袖道:“杀了她。”
大黑轮廓陡然变得更深,模糊的身形隐隐呈现出实状来,它蜷缩起身形尖锐的嘶叫一声,嘴线的边缘竟慢慢生出了两排冷白的粗长獠牙。
乌苏撕下被血浸泡的半截衣袖往地上一丢,将手中的长鞭缠回了腰上,只见她双手食指贴合在一处,嘴唇微张似乎默念着什么,下一刻,暗色的灵力从她两指之间迸发出浮向天际。
祭坛周遭陡然刮起一阵狂风,风中夹杂着几丝忽近忽远的哀嚎呻、吟,一股阴冷恶寒的气息从祭坛下方迅速蔓延至上方。
闻瑕迩感受到了周边气息的波动,猩红的眸中尽是寒意,“你打开了万颅坑的结界?”
乌苏抬唇,笑意森然,说道:“是。除了我,你们都要死了。”
闻瑕迩蹙眉沉默,少顷,对大黑说道:“抓住她,在我平息万颅坑之前,不要杀她。”
大黑两排獠牙上下起合,发出桀桀之声,却是没有听从他的吩咐向乌苏发起攻击,反而滞留在半空注视着他,似乎十分不情愿。
“平息万颅坑?倒的确有一个法子。”乌苏讥笑道:“不过凭你这一身毫无灵力的肉体凡胎,拿什么去平息?又故技重施自燃生魂吗?”
闻瑕迩未语,垂眸凝视着大黑,大黑也盯着他,一人一魂好似已经进入了无声的对峙之中。
乌苏如同胜券在握一般,挑起一根细长的辫子握在手中把玩,说道:“想平息万颅坑里的死怨幽魂,除非有一具生前惨死,杀孽极重,又阴鬼之气缠身的生魂,投到这坑中,镇压这坑内的怨灵方能将其平息……”
她说到此,玩味的扫视着闻瑕迩,“云顾真不是,你……看起来也不像。不如还是好生在这处待着,度过你这生前最后的几个时辰吧。”
迟圩在一旁默默听得乌苏一番话,只觉后背寒意便生,他急切的转着眼珠望向闻瑕迩,“……前辈,这毒妇说的是真的?!”
闻瑕迩垂下眼帘,一掌将面前的大黑朝乌苏拍去,陡然转身往祭坛上的石阶走去,“她唬你的。”
迟圩怔了怔,陡然反应过来,“您别去!前辈您别去!”他的嘶喊在狂风中慢慢隐灭,“您别去......恩师您别去,我求您了......”
大黑颤动着獠牙,无声的向乌苏袭去。
阴风大作,万颅坑中的头颅不断张合着嘴发出幽怨哀嚎,似是感受到了束缚着他们的东西被打破,沉浸在重见天日的躁动中。
闻瑕迩行走在石阶之上,祭坛上的灯光离他渐渐远去。
疾风呼啸,他一身红衣被吹得翻飞舞动,在夜色中,犹如一卷火幕,潋滟的灼人心目。
他走到一阶石阶上时,忽然身形一晃,险些摔下石阶。他按了按额角,眉目之间隐现出难耐之色。
自燃生魂的味道并不好受,和蓦尾花带来的刺痛感相比,两者不相上下。
正在此时,头顶上空突然传来一阵悠远的破碎之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然他眼下却是顾不得这些不痛不痒的异样了。
祭坛下方的怨气越来越重,他稳了稳心神,抬脚便要继续往石阶下走,谁料还未走出几阶,前方一阵劲风蓦地破空而来,卷起四周的风沙,吹得衣袂呼呼作响。
他抬起袖袍挡住迎面而来的凛风,耳畔间忽的传来铮的一声清响,风声随之渐止。
他放下袖袍,正欲继续下阶,有些昏黑的视野中却陡然多出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他怔了怔,缓缓抬头,便见君灵沉正一手持着留阙站在离他一阶远的石阶下方,神情冷然的望着他。
闻瑕迩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眼前的身影,少顷,勾唇笑道:“死之前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他语毕,便抬了脚步径直下阶,却在与对方擦肩而过之时,被一股力量拉住,后背靠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熟悉的声音自他头顶上方响起,那人低声道:“......你还想去何处?”
闻瑕迩身形一僵,他垂下眸看向那只横在他胸膛上的胳臂,一瞬的恍惚,“不是幻觉……”
“……君惘。”他蓦地转过身,仰起头看着那张隐在夜色中的俊美脸庞,情不自禁的喊道:“君惘,君惘……”
揽住他身形的力道陡然加剧,闻瑕迩却浑不在意,思念了许久的心上人此刻就在他跟前,他只觉心中酸楚的厉害,恨不得将“君惘”二字咬碎吞入腹中,在心中重复上千遍,上万遍。
君灵沉听见他唤他,须臾,低低的应了一声。
他呆了一下,随后,唇角的弧度扬的更深,又唤了一声:“君惘。”
君灵沉顿了顿,道:“嗯。”
君灵沉应过这声之后,便抬起了手,手指轻抚过他眼尾,问道:“眼睛怎么了?”
闻瑕迩被摸的有些痒,但并未躲开对方的触碰,道:“没事。”
黑幽一片的祭坛之下陡然传来歇斯底里的厉声惨叫,闻瑕迩这才猛然清醒,记起自己的目的,“君惘,这祭坛下面有个万颅坑,里面的东西若是跑出来,这一国的人都会死......”
语毕他也顾不得君灵沉还在此处了,挣脱对方便要往下方跑去,却听得一声剑鸣,眼前有什么东西快速晃过,闻瑕迩盯睛一看,只见留阙浮在半空,分毫不差的挡住了他的去路。
前几次被留阙追着砍的记忆尚且犹新,闻瑕迩也不敢挥袖打开它,便尝试和它理论,道:“你乖些,我要下去填坑了。”
留阙微晃了晃剑身后屹然不动,显然是一口回绝了他的要求。
闻瑕迩只好回过头希冀的看向君灵沉,说道:“君惘你把留阙收回去,我要下去填坑了。”
君灵沉默然许久,沉声问道:“你拿什么平息?”
闻瑕迩脱口答道:“自然是用我擅长的符阵一类的东西去......”
“你全身上下没有半分灵力。”君灵沉忽的打断他,“闻旸,你拿什么平息?!”
君灵沉向他走近,眸色冷冽的望着他,“是拿你燃了一半的生魂,还是,你的性命?”
闻瑕迩一愣,“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对方不过才出现在这骨师国中没多久,怎么竟连他才做的事都一清二楚?
君灵沉未回应他的话,只见对方垂下了眼帘,掩去了眸中的神色,抬手将他按在了台阶上坐下,道:“坐在这里等我。”
他不明所以的看向君灵沉,问道:“你要去哪儿?”
留阙在虚空中轻轻一弹,倏的回到了君灵沉的手中。
君灵沉手持留阙御风而行,在身形隐入幽黑之前,留下两个字:“填坑。”
闻瑕迩面色一僵,但很快又缓了回来。
君灵沉的“填坑”自然和他的“填坑”不一样,留阙是修仙界中出了名的神兵利器,能斩尽世间一切魑魅魍魉,而君灵沉又是以浩然之气修炼的剑修,两者合在一起,只怕是没什么妖魔鬼怪能从君灵沉手中逃脱。
只有他这种阴鬼之气缠身的魔修,才想的出以自身生魂填坑这样的邪祟法子。这么一对比,除了叹一声君灵沉“很强”之外,他也的确无话可说。
他难得乖顺了一次,坐在台阶上,手放在膝上支着脸颊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祭坛下方的黑暗中。
忽然,一道刺骨的阴风刮过,吹的他后颈一凉,黑暗中随之传来尖利的嘶叫声,犹如歇斯底里的鬼哭狼嚎,听的人头皮发痒。
只见一道如水幕般的夺目青光突然从黑暗中划破,涌向天际,霎时照亮了半个天空,风声长泠,怨魂消散,尖叫呼啸之声尽数没入在这片青光之中,所经之处,徒剩下一片寂静澄明。
斩鬼除怨,这一切不过是在瞬息之间。
君灵沉自夜色中而来,白衣胜霜不沾一点尘,神色淡漠不显一分情绪,与去时的模样别无二致。
闻瑕迩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跑下几台石阶在君灵沉面前站定,问道:“填好坑了吗?”
君灵沉点了点头,在他身上扫视一番后,视线倏的落在了他的脖颈处。他顺着对方的目光往下一瞧,却只看得见自己的胸膛,便又问:“怎么了?我脖子有什么东西吗?”
君灵沉眉心微蹙,伸出手,指尖点在他脖颈处,道:“脖子上的伤,何处来的?”
闻瑕迩自己也顺手摸了一把,摸到一条细长的凸起,应是那日与乌苏对峙中留下的伤痕形成的血痂。
思及此,他猛地抬起头,道:“君惘,我们得上去了!”
他拽起君灵沉的手臂就往祭坛的方向跑去,边跑边解释道:“这里是骨师国,有个叫乌苏的女人为了复仇……对了,这个乌苏是当年你斩杀鸣煞谷之时的漏网之鱼,她为了报灭族之仇,设下了万颅坑,想以此将骨师国的百姓全部杀尽,再召出骨师国内曾经的鸣煞谷怨灵,继而将这些死怨之气炼化,最后找你……嗯?”
腰猝不及防的被人揽住,脚底腾空,身形从地面上飞至半空。
闻瑕迩回眸,便见君灵沉恰好也在望着他,对方带着他在夜色中穿行,此情此景,让他陡然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似乎在前世,君灵沉也曾带着他在风中御行。
第78章 泣血
图雅从昏迷中转醒,她睁开眼,只见祭坛下方的天空青光乍现,声势浩大,映亮了整个都城。
她怔神片刻,慢慢的从地上爬起,仰头注视着这道震撼异常的光幕。
骨师国里流传着这样一则传说,当骨师国人深陷囵圄,穷途末路之时,都城的天空会隐现出一道澄明的青光,这道青光能够照亮整个国家,净化心神,是神明下凡来拯救他们,带离他们脱离苦海的天兆。
蹲在祭坛四角的骨师国百姓早已从蜷缩的姿态舒展开来,他们缓慢的站起身,极力的仰起脖子,神情肃穆的望向那片青色的光幕,浑浊的眼珠在此刻被眼前的光亮映照的明亮异常,里面透露出无尽的崇敬和哀伤。
迟圩望着眼前突生的景象,怔愣的一时无语。
乌苏抽打大黑的动作猛地一滞,握鞭的手臂被锋利的獠牙咬出一个血窟窿,她狰狞着面容徒手掐住大黑的身体想将大黑从她手臂上拽下来,大黑低声嘶吼一声,陡然发力,启合着森然的獠牙,将乌苏半只胳臂的血肉一口咬了下来!
乌苏疼的惨叫了一声,手臂血流如注,她一时脱力跌坐在了地上。
这时,天边的青光渐渐隐没,从余光之中显出了两道人影。
如焰的红和胜霜的白。
一红一白两道人影自祭坛上空飘然而下,直直落到了祭坛的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