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神,心中莫名的想该能闻到一股寒梅香,下一刻,鼻尖便真的涌入了几丝浅淡的梅香。
他极为诧异,心中顿时迷云遍生。
而这时,揽着他的人却在他耳畔轻声道:“……我来晚了,迩迩。”
身体被环抱住的力道骤然变得更紧,他有些不舒服的挣扎了几下,道:“你弄疼我了,快放手……”
这人身形蓦地一滞,少顷,抱住他的双手落了下来,他往床榻后方退去,与对方隔开一段距离,说道:“我不叫闻旸,也不是你口中的迩迩,你找错人了。”
他说完这句话,胸中莫名的有些闷气,语气不太好的补道:“把我一连当作另外两个人,你是怎么认人的?我和那两个叫闻旸迩迩的就长得这般像吗?”
他越说越觉闷气,索性要出声赶人,岂料对方却忽然在床沿处坐了下来,注视着床里侧的他,“闻旸是你,迩迩也是你。”
继而道:“迩迩……是你母亲唤你的小名。”
他眉梢微挑,反驳道:“我叫云顾真,你是哪里来的醉鬼怎的这般胡搅蛮缠?”
什么闻旸迩迩,多半是这人喝醉酒后臆想出来诓骗他的,“你赶快回家吧,我要睡觉了,你的闻旸迩迩不在这里。”
这人听罢,只一双眸静静的望着他,却是未语。
这样的神情落入他的眼中,竟令他心头莫名沉的厉害,那股怪异之感又顺势生了出来,在他耳旁不断叫嚣:你忘了一件东西。
忘了什么?忘了什么东西?
他只觉头眩欲裂,心口疼痛不已,脑海却一片恍惚,什么也记不起来。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抚上了他的额间,清凉温润之意霎时遍布四肢百骸,缓解了他的痛。
“你只要记得你是闻旸,其他的什么也别想。”低沉浅淡的嗓音自他头顶响起。
他抬头,撞进了一双幽冽如水的眸子。他喘息片刻,问道:“若我是闻旸,你又是我的谁?”
这人收回放在他额间的手掌,半晌,道:“谁也不是。”
他怔愣几息,鬼使神差的将自己心中的疑云道了出来:“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东西。”
这人顿了顿,道:“我会帮你找回来。”
“怎么找?”他问道:“用什么法子找?”
这人道:“等找到后你就知晓了。”
音方落,他便感觉睡意上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朦胧的瞧着对方,问道:“什么时候我才会知晓?”
这人却看了他一眼,道:“先睡吧”
他揉着眼睛,似乎是想让自己更精神一些,可他越揉却越困,只好躺下,睡在枕头上望找对方,又问道:“你是不是要回家了?你说会帮我找回来,你家住在那里?我明日去你家找你……”
“我不回家。”这人道:“我就待在此处。”
他哦了一声,迷蒙着又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要来帮我。”
这个人来路虽然不明,但他却直觉这人并不是坏人,并且说话间每每瞥见对方那张脸,撞进对方那双眼时,他心中不仅是怪异之感加剧,还隐约有什么别的情绪在滋生。
这种感觉于他而言说不上坏,反倒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面。
这人听了他的问话,沉默片刻,答道:“等你记起来后就知道了。”
又是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他悻悻的翻了个身,也不再问话,径直睡了过去。
他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时,屋外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云顾真快起来,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他从床榻上蓦然坐起,第一反应不是起身开门,而是打量屋里四周。
没看见那个长的很好看的白衣人。
兴许是他昨夜睡迷糊后做的一场绮梦吧,他略有些失神的想。
“云顾真,怎么这么大动静还叫不醒你?”
他回神,起身去开门,便见到图翎满脸灿笑的望着他,“总算把你叫醒了。”
他道:“大清早扰人清梦,你很讨厌。”
图翎不以为意,一手揽过他的肩把他带出屋内往外走去,“少睡几个时辰也不打紧,待会我给你看的东西保准让你眼前一亮。”
正说着,二人已步入院中。图翎指着放在院子正中的一头银色的狼尸,颇为自豪道:“怎么样,这是我昨夜从十几个人手中射下的,专程留给你的。”
他目不转睛的瞧着院中一处,视线落去的方向却不是图翎手指的方向,而是树下立着的一道白衣人影。
他上前几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啊?”
图翎走到他面前,疑惑的打量他,“你在跟谁说话啊?”
他正欲出声解释,树下的人便走到了他的面前,说道:“只有你能看见我。”
他眨了眨眼,“只有我?”
这人颔首道:“只有你。”
“喂喂!”图翎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会是真没睡醒吧?怎么对着一棵树说话。”
他猛然收回视线,解释道:“没有,你听错了。”
图翎审视他片刻,陡然伸手搂过他的肩转了个身,指着下方道:“不管了,你先看看这头银狼,漂亮吧。”
他沿着图翎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一头成年狼尸体正躺在地上。这头狼诚如图翎所说,通体银白没有半分杂色,模样十分漂亮。皮毛完整不见一处多余的伤口,惟有腹部要害正中一箭,此刻还汩汩的流着鲜血。
他见那狼身上流出的血,面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图翎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凑上来问道:“你怎么了?”
他仰头看图翎,却见对方衣衫下摆印有一滩干涸的血迹,他骤然转过身别开视线,“......你别过来。”
图翎不解,追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不断颤抖的手指掩入宽袖中,他平声道:“你的身上有股血腥味,难闻。”
图翎面色陡然变得有些尴尬,他抬起衣袖小心翼翼的闻了闻,却什么也没闻到,目光在他背上打量一眼后,讪讪道:“给你打了这么一头漂亮的狼回来,你竟然还嫌弃我身上难闻。”
说罢等了一会儿,见他背影屹然不动,遂又叹息一声:“成,我现在就去洗了。”
他道:“快去。”
图翎啧了一声,转头大步流星的离开。
图翎离去,那白衣人便行至他面前,问道:“你怎么了?”
他惨白着脸,摇头不语。
白衣人垂眸凝视他,道:“闻旸,告诉我。”
他紧抿着唇和对方对视良久,探出袖中的手指了指身后银狼尸首的方向,道:“我怕。”
白衣人清冷的眉眼间泄出几丝困惑的情绪来,“你,怕狼?”
他摇头,解释道:“不是狼,是血。”
一见血,脑子里就忽然涌现出许多画面,血海中堆着的尸身,执着剑的紫衣男子,哭天喊地的惨叫……这一切都让他极为不适,甚至生出想要呕吐的反感。
白衣男子默了片刻,忽然挥袖卷起一道清风,树下散落的树叶便接踵涌至半空,只见他微微落手,空中的落叶便尽数盖在了狼身之上,挡去了血迹。
他望着对方做完这一切,恍惚道:“你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吗?”
白衣男子道:“不是,我是修士。”末了又道:“你也是修士。”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干笑道:“我差点忘了。”
白衣男子默然的注视他,道:“闻旸,你从前不会怕血的。”
他怔住,心中忽的有些不是滋味,呛声道:“我不是你的闻旸,他不怕血,可是我怕。”
白衣男子蹙眉,似要说话。
他大概料到对方口中会说些什么,他不想听,便出声道:“我就是怕血,就是怕血!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变不成你的闻旸!”
他说完这番话白衣男子还没出声,他自己便先愣住了。对方不过是提了一句稀松平常的话,不过就是因为他和对方口中的闻旸不一样罢了,可他却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呢?
他有些茫然的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而白衣男子依旧用那双渊深的眼睛望着他,少顷,抬手抚上了他的耳尖。
他被这动作弄得浑身一颤,却听对方轻声道:“别怕了,我在。”
第80章 他怨
他觉得自己被白衣男子触碰的耳尖烫的厉害,低下头唔了一声,问道:“我真的是闻旸吗?可是为什么图翎和乌苏都喊我云顾真。”
白衣男子沉吟道:“你相信我吗。”
他蓦然抬头,凝视对方清冷的眉眼。
面对一个才相识一夜的人,若要他就这么轻易信任对方未免有些太过牵强,可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看见眼前这人,总觉得莫名的心安。
于是他顺从自己的心意道:“信的,我觉得你是好人。”末了又鬼使神差的添上一句:“你长得也很好看,你应当是个人美心善的美人。”
他说完,脑海中仿佛有什么残缺的絮片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被另外一种极为含糊的东西磨灭,消失殆尽。
白衣男子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指腹却在他耳尖上轻轻揉搓,他被揉的耳朵发痒,心尖发颤,通红着脸小声道:“你可不可以别揉我的耳朵了,好痒……”
白衣男子顿了顿,像是也发觉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对。默然的收回了揉搓他耳尖的手。
这时,院中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树枝被吹得乱颤,沙沙作响。他抬袖掩住迎面扑来的风沙,等到风停歇时,才将袖袍放下,他望向身旁的白衣男子,却发觉对方的目光正落在前方的树下,他沿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便看见那树下多了一道青衣人影。
那青衣人大半身形被遮挡在树荫下,惟有一张脸还算清楚,他往对方脸上定睛一瞧,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熟悉之感。那青衣人似乎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从树荫下走出几步,一张昳丽的青涩脸庞便从树下露了出来。
他看清这张脸后,眼眸微睁,惊异道:“你怎么和我长得这般像?”
青衣人张了张嘴,似要说话,白衣男子却忽的挡在了他身前,遮住对方向他投来的目光。
只听白衣男子寒声道:“从他的魂魄里滚出去。”
青衣人沉默片刻,说道:“我只想了却一桩夙愿。”
白衣男子闻言,面容又冷了几分,“云家灭门的罪魁祸首阮烟已死,残害图翎为祸骨师国的乌苏已死,你还有何不满。”
青衣人神情迷茫,喃喃道:“都死了吗……”
他听着这二人的对话,脑中疑团更乱。图翎和乌苏分明好好的活着,为何对方偏要说图翎和乌苏都已经死了?
他思索片刻,心中怪异之感又涌现出来,他审视的打量着青衣人,却听对方道:“我不知,我不知我的夙愿是什么。”
他皱了皱眉,问道:“你也忘了东西?”
“我……”青衣人欲言又止的望向他,终是道:“也许,真的忘了。”
白衣男子道:“你既已忘记,就不该将他拉入你的记忆中。他不是云顾真,亦不会成为云顾真。”白衣男子顿了顿,“你如今不过只是一缕残念,即便迫他成为你,你也复不得生,还会害了他。”
青衣人却摇了摇头,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我只是想了却生前的夙愿。”
青衣人望着他的眼神里像是掺满着无可奈何的哀思,又仿佛藏着飘渺的茫然。他怔了一下,说道:“不然你告诉我,兴许我能帮你了却?”
“云顾真,我回来了!”图翎爽朗的嗓音自身后突然响起,他和青衣人同时回头看去,便见图翎正从长廊阑干上一跃而下,大步走来。
图翎果真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袍,此刻走到他面前,见到地上被树叶遮掩着的银狼尸身,问道:“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想把它埋了?”
他还未说话,便见一旁的青衣人已经走至图翎身前,垂头看向那只狼,少顷,似叹息般道:“傻子,我厌血的紧,还偏要送我一头沾血的狼……”
图翎却恍若未觉,一双眼定定的注视着他。
青衣人愣了片刻,缓缓抬眸瞧了他一眼,唇间含着似有若无的笑,“叔叔,想来我是真的忘了。”
下一刻,院中又起了一阵疾风,掩在狼尸身上的树叶尽数卷向了天际,而青衣人也在同一时刻不见踪影。
他愣住,下意识去看身后的白衣男子,却发现白衣男子也不在了。图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云顾真你怎么又走神!”
他回神,说道:“没有。”
图翎道:“我一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你都跟看不见一样,还说自己没走神。”他的脸颊被图翎捏了一下,“还是你没把图翎哥哥放在心上?”
他眯了眯眸,伸手梏住图翎的手腕,用力一握,图翎面色微微一僵,忙松开他的脸,说道:“云顾真,你对哥哥太凶了。”
他收回手,道:“我不记得家中有过你这位异族哥哥。”
图翎摇晃着那只被他掐过的手腕,在他面上扫视一圈,忽的话锋一转:“你是不是不喜欢狼?”
他皱眉,突然忆起那青衣人方才说过的话,脱口道:“我厌血。”
图翎沉吟片刻,倏的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搭在狼尸身上,朝他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他道:“你事先并不知情。”
图翎却已经收起一贯的漫不经心,神情严肃道:“下次我不会再送你带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