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点。”任昀说着,从他的手心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那一声像是与谢然多年前的记忆重合起来。他的心就这样加快了跳动,连附近山林中成群的鸟的鸣叫声都掩盖不了他的心跳声。多年前的初见只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而在另一位当事人的心里却不足一提,甚至早就被遗忘,未免也太不公平。
谢然盯着自己的手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拜访过第四户人家后,他就被任昀中途抛下,回到他们住处的门口发起了呆。
吉他声断断续续的,没个成形的调儿。远处的阡陌间走来了三三两两的孩童,谢然无意间抬起头一看,觉得那些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等到任昀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群小孩围着谢然坐成一个圈的场面。
曾姨正在门外收着晒好的稻谷,见他们大部队回来,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曾叔的视线往里边一望,问出了任昀心里的疑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小谢在教他们唱歌呢,你们回来得晚,前面还教了跳舞。”曾姨笑着说道,“原先只有几个人的,结果他一唱,附近的孩子都跑过来了。”
任昀抬了头,视线穿过院外的篱笆,落到院中间的谢然身上。两个小孩正在他面前唱着歌,他的眼底含笑,嘴角也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手上打起了拍子。春日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肩上,洒在他微卷的头发上,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明亮。
他们谁都没有打断他,他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归来。
琴弦被轻轻拨动,他的声音宛如天籁。
就如这山间的清风一般,跑过田野,掠过溪水,游鱼在涟漪上沾过悠扬的弦乐,廊下的风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坐在那的谢然,褪去了以往所有的标签与外壳,展露出了他最真实的一面。
他撩起眼皮,带着诧异的眼中映出了任昀的脸。后者不动声色,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转身时还停留着的目光暴露了他。
助理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午饭一过,他们便坐上了出村的车。
那些孩子趴在石桥上向谢然挥着手,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不舍的微光。
“任哥,”谢然看着逐渐远去的石桥,关上了车窗,“你的公益项目,加我一个吧。”
任昀偏过头看着他。
谢然与他对视着,眼底闪烁着不知名的颜色:“我手上有钱,虽然可能比不上您的多,但好歹也是一番心意。”
“如果是……”
“不是。”谢然打断了他,“我就是觉得,他们这么聪明,要是上不了学,怪可惜的。”
第13章 邀请
有一个人曾经告诉过谢然什么是偶像的力量,给了躲在角落中的他一道光亮。这么多年他站在台上,始终都没有忘记那句话——
“我觉得偶像应该是一种传递。不是说因为我有怎么样的皮囊、拥有多少的财富所以你把我当偶像,而是因为我能带给你什么东西。”
偶像的力量就是能把所有他看到的美好带给下一个人。
就像他现在想让知道他的人都看到,在这座山村里,有许许多多正在盛开的花。
村中的孩子热情纯真,全身上下都充满着使不完的劲。谢然昨日在学校里看到教室后面的黑板报时就已被震撼,更不用提今日教他们唱歌的时候。
昨天和他一起玩飞镖的孩子的父母已经远行,一年到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凑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今年上一年级,很聪明,次次都是班级第一,唱歌也是一教就会,声音婉转如黄鹂。
他们只是缺少一个机会,就像当初的他一样,需要的是一双能将他们拉出土壤的手。谢然自知自己还做不到这个程度,但也勉勉强强能为他们送上一块铺路砖。
这是他所能尽到的微薄的力量。
任昀瞧着他的眼,说道:“我帮你联系。”
谢然想了想,没有反驳。他和任昀现在等于是绑在了一起,他没有必要刻意去划清这个界限。虽然这样做等到他们“离婚”后会带来一些麻烦,但谢然直觉这个麻烦不会轻易地落在他的头上。
蜿蜒的山路盘踞在茂密的林间,越野车逐渐驶出大山,消失在了无边绿意之外。回程的路似是比进山时的要短得太多,即使屏幕上的时间不一会儿就从十三跳到了十六,谢然还是觉得只有一眨眼的工夫。
再走几个小时,他们又该分别了。
越野车驶入机场,已经能看到屏幕上的航班信息轮报,两个人遮掩严实,任昀率先跳下了车。
谢然背着吉他,下车时不免有些不便,腰弯得太低不好动作,若是弯得不够吉他又容易撞上车顶。任昀回头瞧了他一眼,无奈地向他伸出手去:“给我吧。”
谢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任昀会主动帮忙。他把吉他递上前去,任昀伸手接过,瞬间就背到了背上。
他还没来得及诧异,对方的下一个动作更是让他始料未及。
任昀顺势牵过他的那只手,谢然也顺着他的劲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盯着眼前的这只手,麦色的,骨节分明,掌心里的热度正好,抓着他的手指带了点薄汗。
“你知道该怎么做。”任昀轻声说道。
谢然自然是懂的。这几年机场路拍盛行,不少艺人借此出名。先前他们来时一路匆匆,并没有时间留给摄影师,可如今距离航班起飞还有一些时间,不在乎在这耽搁片刻。
他微微蜷缩起了自己的手指,让自己的指腹搭在了任昀的手背上。对方不会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这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做戏。
谢然的眼睛弯了弯,露出了往常惯用的笑,只不过因为口罩遮挡,他嘴角的弧度半点也看不真切。
任昀背上背着他的吉他,一只手牵着他的,仿若他们就是一对寻常爱侣。
随行的摄影师走在他们身前,谢然状似无意地看向撞上镜头,歪着头向任昀那偏了偏。
后者的身形明显一僵,握着谢然的手都稍稍松了一些。奈何谢然的手指未松,还是紧紧地扣着他的,掌心也因紧张渗出了一点虚汗,炽热非常。
空气里都像是起了一阵暖流,吹尽了属于春日的微末凉意。
等进了候机室,任昀才松开了谢然的手,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回程的座位两人倒是连在了一起,飞机上提供的食物任昀吃不惯,草草吃了两口就放到了一边。谢然抬起眼皮瞧了一眼,没过多久就开口道:“我坐飞机时吃不下东西,不如等下飞机后我请任哥吃个饭,也算是提前感谢以后的关照了。”
任昀侧过头来看他,不置可否。
谢然:“任哥不说,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时间太晚了,下次吧。”任昀想了想,说道。
谢然有些失望,但嘴上还是继续撺掇道:“再晚也得吃饭吧,还是说……”
你其实并不想和我吃。
这是最恰当的理由了。他总以为自己与任昀相处过这些时日,对方会慢慢地转变态度,虽不至产生好感,但好歹也能把他当作普通朋友或者后辈。
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似乎还是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
任昀瞟向他的脸,发现谢然那双眼睛突然像是失了神似的暗淡下来,不由得就蹙起了眉头。
一顿晚饭有那么重要吗?
他心里想。
“去哪里?”任昀问。
谢然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窗外云霞飞舞,红光穿过白色的云雾溜进机舱,落在他们身前的挡板上。远处的天像是燃起了一片苍茫的火,又像是几千里下一望无际的海。可窗外的这些红霞,都比不上这双眼睛里的眸光来得耀眼夺目。
谢然说:“任哥想要吃什么?”
“都行,随你。”
谢然偏过头,通过座位与窗的缝隙叫了一声助理的名字:“待会儿帮我找找A市有什么好吃的地方。”
坐在后方的助理往前倾了倾身,听着他嘱咐完了这么一段,应了声“好”。
“任哥有什么忌口吗?”
“还好,没有。”任昀不咸不淡地说道。
“不吃海鲜。”谢然又转身和助理补充了一句。
任昀的眉头动了动。
他不爱吃海鲜虽不是什么秘密,但从谢然口中说出来却还是有些奇怪。就像他只知道谢然喜欢吃甜食——现在或许还知道了别的,对方吃不来辣,每次都是蹙紧了眉,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然后猛地咽下去。
等到吃饱了以后,他会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去倒一杯水,喉结上下滚动着,嘴角漫开晶莹的水光。
之前他说为了做功课看了自己的电影,任昀还当是客套话,可如今一看,倒也不是假的?
下飞机时已过了八点,两人行程隐秘,走的又是VIP通道,是以没见到几个前来接机的粉丝。
助理帮谢然找的是一家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一下飞机就打电话帮他订了位,半点也没有想着为他省钱的意思。任昀让他的助理和司机都自行回去,自己驾着曾静给他开来的车带着谢然去了那里。
A市的夜景繁华,星星点点的灯光连成两条长龙,路旁的树枝上绕着手指般大小的灯,乍一看便是一片火树银花。
那家酒店是任氏名下的,当值的经理一眼便认出了任昀,吃饭途中还送来了一瓶清酒。
谢然酒力不佳,没喝几杯就酒意上头红了脸,目光也不再遮掩,直勾勾地落在任昀的身上,像是要扒光了他的衣服肆意行凶似的。
任昀瞥了他一眼,心里虽有不适,但并未开口言明。
然而他的态度落在谢然眼里,则变成了刻意的躲闪。
也许是酒壮人胆,谢然问出了心里一直好奇的问题:“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您不喜欢我?我们当时明明都没见过面。”
演技不好的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任昀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盯着自己盘子里的刺身,用筷子挑出一小块塞进嘴里。
为什么不喜欢呢?其实也说不上多不喜欢,任昀心里想着,只不过是最初谢然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象并不好,那天主持人又恰巧问了那么一句。
“任哥为什么不回答我?”谢然撑着桌子,向前探着身,抓过桌上的清酒往任昀的酒杯里倒着。他呼吸中都带着清酒的甘甜味,温热的气息扑在任昀的脸上,泛红的双眼闯进了他的视野。
任昀转过了头去:“谈不上不喜欢。”
就是看不惯他那个时候的做法。若是有什么私怨,大可等到拍完戏后理清,实在没必要占着剧组资源,浪费别人的时间。
谢然往后一倒,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咯咯地笑着:“那就是喜欢了?”
这非黑即白的推断从何而来?任昀觉得有些好笑,并不打算和这位已经走到醉酒边缘的人过多计较。
“任哥,你记不记得你很早的时候演过的那部电影?”谢然撑着头,大半张脸都红透了,看过来的目光露骨非常,还带着一湖的水光。
“什么电影?”
“很早,大概好多年前,讲的是一个剑客失了武功,被人诬陷,他失望、堕落、跌进泥塘……最后……最后怎么样了呢?”谢然的脸上涌现出一股茫然的神色,他呆呆地望着桌子中间的那瓶花,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要说的那个结局是什么。
那部电影算是近几年少有的武侠佳片,不仅在业界得到了一致好评,在外界也得到了不可小觑的票房。
任昀说:“后来他重新接上了经脉,给自己报了仇。”
“不是。”谢然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他……他给了我这么多年来……”
最大的力量。
最后的声音细如蚊蚋,任昀听不清楚,也看不懂谢然的嘴型。月色之下,只有那双眼睛犹如星子,勾人心魂。
第14章 晚安
醉意上头的谢然很是安静,除却面上的一点红晕外同往常几乎没多少差别。任昀给他开了副驾的车门,瞧着他动作缓慢地摸着车门坐了进去,才绕到另一边的驾驶座去。
仪表盘上的指示灯闪了闪,任昀偏过头看向谢然。安全带还原封不动地挂在那,谢然歪着头,眼珠子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了任昀的脸上,咧开嘴笑了笑。
“安全带。”任昀出声提醒道。
谢然发出一声气音,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作,眨着眼睛盯着任昀的脸。
任昀叹了一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压着谢然的椅子边去够他的安全带。
谢然身上沾着酒香,也染着花果香,宛若桃花树下埋藏着一壶老酒,等清风吹过,树上的香气和醇厚的酒香一起散开,随着料峭的风一同走了好远,蹿进了过路旅人的四肢百骸。
任昀现在便是这个旅人。
有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像是一支羽毛般,挠得他心上发痒。
酒劲熏得谢然脑袋迟钝,视野也有些模糊,他盯着任昀越来越近的脸,心脏跳动得越发快了。
属于任昀的味道闯进了他的私人领域,对方的外套擦过他的小腹,似乎再过一会儿就能贴到他的身上。
他是要亲我吗?谢然迟钝地想,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隐秘的紧张。
热意从心口漫出,顷刻间漫遍谢然全身,他的掌心热得发烫,脸上也烧得越发地红。
任昀抓过安全带的扣,手下一个用力,就要退回来。谁想到先前还贴着椅背的谢然突然向前一倾,温软的唇瓣在下一刻就贴上了任昀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