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我?你想都别想!我们白家的人从来都是宁死不屈的!”少年咬着牙恶狠狠地亮出了兵器,一双如小兽般精亮的眸子瞪着谢忘欢,毫不放松。
“哎呀……”有些不好办呢……微微偏着头,谢忘欢唇边却仍是挂着淡淡的笑容,“果然是一家人呢,你和你哥都是一样的火爆脾气。”虽然长得倒是不太像。
一惊,少年盯着他的脸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叫了出来:“你是谢忘欢!”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咬了咬下唇,少年身上的杀气明显淡了下来:“虽然我不知道之前你为什么手下留情放过了家兄……不过我看你相貌并不像是个凶恶之人,为什么要投效于醉梦阁那种不见容于世的邪教呢?如果你肯改恶向善,我可你帮你引见少林寺方丈慈恩大师……”
难道坏人脸上都写着“我是大恶棍”吗?看着少年,谢忘欢被他一番话弄得几乎无力。真是个单纯的孩子啊,可惜被卷进了这种毫无理由可言的斗争之中……其实谁是正谁是邪,又有什么人能分的清呢?
当初对哥哥手下留情可以说是爱惜英雄——现在这世道,那般正直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自己才放了水吧……可是,现在面对弟弟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说是他的单纯吗?那也太可笑了……人心真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啊……
手中的皓月钩渐渐下垂,谢忘欢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斗志。
罢了罢了,对方还是个孩子呢。看着少年尚未完全发育的身材,谢忘欢突然想起了儿时的自己——那时候,他日日缠在慕云身旁。慕云也不顾那人生气,从来都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轻轻一笑,谢忘欢突然想起慕云曾对他说过“最近老是想起以前的事呢。有人说开始沉湎于回忆就是衰老的象征,我大概也是老了吧!”
老的不是慕云,是他谢忘欢吧……
“你走吧。”收剑回鞘,谢忘欢不想在继续和少年对峙下去。山顶的风大得很,若不是他早已束好了平日总是散落着的发,只怕现在被这三千烦恼丝挡着,自己大概什么都别想看见了。
看了看明显没能消化他话的少年,谢忘欢忍不住提醒道:“以后别再一个人出门了。你的武功虽然已经可以说是不错了,但醉梦阁中能轻松胜过你的人,起码有十一个。下次,也许你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你不抓我回去?那不是你的任务吗?”清楚地了解到自己暂时没有危险。实在是按捺不下好奇心,少年转着一双黑嗔嗔的大眼睛问道。
你知不知道好奇心可以杀死一只猫啊,小少爷?无奈地看着一脸期盼的少年,谢忘欢觉得自己有时候实在是受不了这些名门正派人氏的好心。“你放心,主上还不至于对我处刑。到是你,还是快点回家吧,被我的同伴看到你就走不了了。”
“不会处罚你?”少年的眼中折射出的神采让谢忘欢直觉地感到不对劲——这种闪闪发亮的眼神他以前似乎常常在府中的丫鬟脸上看到呢,在她们讨论八卦的时候……
再也掩饰不了心底的兴奋,少年整张脸都在发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这么说来,那个说你是醉梦阁阁主燕楚飞情人的传言,是真的了?”
“啪啦啪啦……”随着一群乌鸦在身后飞过,谢忘欢白皙额上终于暴起了明显的青筋。
“什么嘛,谁教你自己说的话容易让人误会。再说了,这些个传言又不是我说的……呃……”被谢忘欢狠狠一瞪,立志以八尽天下之卦为己任,现任职于江湖上最大的情报组
织千金楼的白家次子白重华终于闭上了嘴。不过那一眼的威力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半晌之后,白重华便又开、始了他想让人听不见都难的“自言自语”。
“谢忘欢,男,现年二十岁。为江湖中唯一一个虽然身在魔教却仍有‘公子’之称的年轻一辈后起之秀。十六岁时救醉梦阁阁主燕楚飞于危难之中,从此进入醉梦阁,积功升为右护法。所习武功为江湖中失传近五十年的梦蝶心法,十六岁之前行踪至今无人知晓。据其言行举止,应为武林世家子弟,但黑白两道追查五年却依然没有查明他是何出身。”
挑起眼睛看着谢忘欢,白重华笑眯眯道:“刚才说的是惜言楼每月发行一次的权威刊物
《江湖录》上的正史,《江湖录》在武林上几乎是人手一册,想必醉梦阁也有订阅吧!我就不多说了。接下来,就让小的给公子您讲讲专事八卦,负责挖尽江湖各种密闻、发行量几乎超过《江湖录》的半月刊《武林外史》上的大热门连载小说吧!
话说五年前,一名世家子弟初出江湖,无意中救了一个男子。谁知那男子竟是人人闻知色变的魔教教主燕楚飞。燕楚飞见那少年姿容秀丽艳冠群芳,一时见色从心起,不顾少
年对他有一命之恩,竟然强迫了少年。之后又在他身上下了药把他带回了魔教日夜玩弄。重辱之下,少年无颜面对家中父老,更名换姓为谢忘欢,在恶徒枕畔忍辱偷生,只盼有朝一日能找到机会手刃仇人。
但那燕楚飞对谢忘欢甚是怜爱,在他的一片柔情蜜意中,谢忘欢也渐渐迷失了自己……
咳咳,您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睁着一双乌黑油亮的眸子,白重华期待地盯着谢忘欢。唉,他自己都很佩服自己居然有着么好的文采呢,能写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可歌可泣的文章。当然,要是能得到小说主人公原形的夸赞就更好了。
瞠目结舌地看着白重华,谢忘欢白皙到透明的脸上渐渐浮起了苦笑。
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口,真是年少轻狂啊……自己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光呢,那些却都像是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了,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老了一样。
“你该庆幸这种东西没被主上看到,要不然,有几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这孩子和那些严肃到叫人头痛的名门正派子弟一点也不一样,看来武林的未来多少还是有点希望的。不过,那也与他无关了。他即将离开这一切是非纷争了不是吗?
小心地打量着他,白重华仍是笑嘻嘻道:“哎呀,原来果真像传言中说的一样,这个世
界上最了解燕楚飞的人就是忘欢公子呢!”身为一个优秀的八卦作者,从别人口中套出想知道的话来的能力绝对是必要的。
——只不过,可惜他套话的对象是谢忘欢。z y b g
微微一笑,谢忘欢道:“也许。不过朋友之间本来就比较知晓彼此底细的不是吗?”
切,无聊……缠了谢忘欢大半个时辰却半点东西都没有问出来,白重华郁闷地坐到了马车门边。
真是挫败啊,自从出道以来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失败呢。真是挫折。算了,要迎难而上愈挫愈勇才对……立刻又换上了一张笑脸,白重华百折不饶地道:“那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为什么你要进入醉梦阁呢?据我所知,少林、武当、点苍、无花宫、逍遥门……甚至包括《江湖录》上武功排名天下第一的泗水渔翁都放过话,说只要你肯与魔教脱离关系,他们都很乐意收你为徒呢!”我怎么就没这样的好运呢,唉。
面庞转向窗外,谢忘欢低声道:“不愿意离开,是因为我喜欢上了燕楚飞吧……”
“唉?你说什么?”声音那么小我怎么听得清啊。回头看着谢忘欢,白重华一脸迷惑。
就是想让你听不清啊!淡淡一笑,谢忘欢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风沙有些大罢了。”
风沙?一月的釜州哪里来的风沙啊?一头雾水地看了看车外,白重华终于决定终止没有营养的对话。——你不说,我难道不晓得自己去查啊!
“啊!等等等等,停停停停!就是这里了!”大声唤住马车夫,白重华冲谢忘欢粲然一笑:“忘欢公子,今天多谢你了。”从袖中掏出一面令牌,他不由分说地塞到了谢忘欢手中,“喏,今天要不是你我这条小命八成要和这个美好的世界说拜拜了,所以这个令牌你就收下吧!虽然我已经被形式上逐出家门了,不过这个牌子肯定还是管用的啦!呐,谢谢你啦!后会有期!”
不等谢忘欢有机会推拒,白重华飞快地冲下了车进了千金楼。
望着他早已消失的背影,谢忘欢怔怔地发起了呆。这是白家压箱底的绝学“百里飞花”吧?没想到他的武功——起码是轻功——的修为已经达到了这么高了呢,看来自己又是多事了……
叹了口气,谢忘欢收起白重华几乎是硬塞给他的令牌让车夫向郊外驶去。 回到醉梦阁本部时,燕楚飞果然如预料般在等着他。
大厅上,就只有燕楚飞一个人。背对着大门负手而立,他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厅中已经多了一个人。但谢忘欢晓得燕楚飞知道他来了。燕楚飞不说话,他也不能开口。垂着头,谢忘欢站在厅门口等待着燕楚飞的发落。
“……这已经是你放走的第几个人了?”慢慢地转过身打破沉默,燕楚飞硬朗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连语调也是平平的丝毫没有起伏。
“主上,是第十七个。”盯着脚前一片空地,谢忘欢平静道,“白重华已经被逐出家门了,对醉梦阁来说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小姐性子急,我事先也没想到居然会被她看到白重华,一时半会儿我跟她也说不清楚,所以就自作主张把白重华送回千金楼了。毕竟,他现在算是千金楼的人,而此时我们不宜与千金楼为敌。”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色,暗自皱了皱眉,谢忘欢不露痕迹地向后推了半步。燕楚飞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悦似的,又向前迫近一步,不容拒绝地捏住了谢忘欢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忘欢……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注视着那张清丽绝伦的小脸,燕楚飞犹如情人低语般地在谢忘欢耳边喃喃道,带出一阵暧昧的气流,“对你,我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你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不顾我的命令放了那些人?虽然阁中长老泰半与你交好,但这也不代表着你能够恣意妄为呀……”
热气不住地吹在耳边,加上燕楚飞几乎是诱惑般的声音,谢忘欢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勉强可以站稳。好热,身体内部传来一阵阵难耐地骚动,他快要不能把持自己。
悄悄地挣扎着想摆脱目下的困境,谢忘欢尽了最大的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正常:“我没有……醉梦阁刚刚重回中原,势力尚不够稳定。我放掉的那些人中,如果运用得当,有很大一部分将来可能会成为我们的盟友。”
他的抗拒只带来反效果,燕楚飞像是恼怒般地将他抱得更紧,仿佛再不愿松手似的。
再也忍受不住,谢忘欢将真气凝聚在手,使劲推开了燕楚飞的怀抱。
“主上,请您不要再对属下这么做了。这种……这种事情,要是您喜欢,可以请俞总管去安排人。”垂下头,谢忘欢想借此掩饰自己发烫的脸。
微微伏下身子对上谢忘欢已带上淡淡潮红的眼睛,燕楚飞的笑容中有着微不可察的苦涩。“可是我只想对你这么做,忘欢,我对你……”
“忘欢!一声惊喜的大叫适时地打断了燕楚飞未出口的话语,谢忘欢终于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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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总算没有让他把话说出口。如果把一切都讲明白了,那么他也就再也不能在醉梦阁待下去了。——但口中却有着淡淡的涩意,像是期待着那个未曾落下的吻、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
见鬼,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又不让他把话说完!忘欢可是迟钝的紧,如果不把话讲清楚了他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这回又是哪个天杀的坏了他的事!
所以俞岩松一进大厅,见到的就是一脸看到救星表情的谢忘欢和完全把怒气写在脸上,眼神凶恶得神鬼莫近的燕楚飞。
——完了,他大概又坏了老大的好事了。怪不得外面那群人今天意见那么一致,全部借口有事溜掉了,害他不得不来当这只很有可能被枪打掉的出头鸟。不过……看到忘欢欣喜的表情也算是值回票价了。硬着头皮进来果然是正确的,至少从恶魔手中救出了满心不情愿的公主殿下。
“你来到底是什么事?”见俞岩松一进来就死死盯着“他的”忘欢不放,呆呆楞楞地一副傻样,燕楚飞终于忍不住开了尊口。
“呃……”他进来时是以为老大不在才叫的那么大声的,这种事情当着老大的面说了出来,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得疯掉?有意思,他要看看,“有个很英俊的男人在山下等了两天了,说要见一个人……”
对上燕楚飞的眼睛,俞岩松后面的话渐渐自动消音。
“他要见谁?”危险地眯起了眼,燕楚飞的声音中泄露出他的不悦。
俞岩松还没来得及开口,已悄悄和燕楚飞拉开了一段明显距离的谢忘欢忽然道:“很英俊的男人……他的名字,是不是叫李斯?”
当被醉梦阁的大总管带入会客厅时,李斯瞬间就感觉到了屋内过低的气压。
幽深的眼睛扫过一脸不乐意地坐在上首的燕楚飞,他了然地知晓了这一室的紧张气息由何而来。
是妒忌呢,还是恐惧自己会把他心爱的人带走呢?恐怕连他自己也分不太清吧……忘欢 真不愧是那个人儿子呢,不但袭承了他的相貌,连遇上的人都总是这般的霸气十足。他很久以前就想问那个人了,生活在那种野蛮人的身边,他真的会快乐吗?
“李斯……”带着几分不确定,谢忘欢目光闪烁不定地唤着久未见面的人的名字。他不 知道他来是要干什么。来带他回“家”,或者让他回去继承那个他一点都不想要的位置 ?不对,李斯一向只听那个人的命令,还是说那个人病重了,想要见他?不,不会的,有那个霸道的男人看着,他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生什么大病,是自己多想了而已。
“他很好,只是咳嗽的宿疾又犯了,但是并不怎么严重。你命人送回去的温玉他按照你 说的制成了床,的确有些效用。那个人也一直陪在他身边,对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甚 至更好。”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李斯安慰似的说到。
“是吗,那样就好……”垂下眼帘,谢忘欢幽幽道。他能说些什么呢?那两个人之间永远不会有他介入的余地不是吗?而且他最大的心愿,也就是让那个人幸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谁比那个人更有资格获得幸福了。
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燕楚飞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他一直觉得忘欢心里有个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人,也早有这种心理准备了。可是咋见忘欢得闻那人一切安好时顿时放下心来的表情,他却仍是……
没有理会燕楚飞越来越黑的脸,李斯深深看着谢忘欢道:“他很想你,你不回去吗?这里……”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燕楚飞和俞岩松一番,他像是没有看到燕楚飞恨不得想杀人样的表情与俞岩松焦急地暗示似的继续道:“这里并不适合你,还是早点儿回去吧,我们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你。”当然也包括那个空悬已久了的位置。
“忘欢回不回去是他自己的事,轮不到你在这里插嘴!”终于忍不住开口吼道,燕楚飞自然听出了李斯话中有话。他晓得自己没有理由开口,可是他怕,他怕忘欢真的会跟着那个人离开,永远从他的生活中消失。“这是他的人生,论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仿佛没有听到他饱含怒气的低吼般,谢忘欢微微蹙起了眉,思索了半晌之后方才开了口:“我……一定得回去吗?”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要如何面对那个人,毕竟他曾经对那个人做出了那样的事。就算他不是有意……
——他无颜去见那个人啊……
“不,”摇了摇头,李斯道,“慕……不是这样的。他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只要你高兴就好,一切都有你自己做决定。那个人那边,他会替你挡着。没有人能勉强你做任何事情,这是他对你的保证。”
神色微变,谢忘欢几番动了动嘴唇,最后才终于下决心似的问道:“他……他是不是肯原谅我了?”
面色古怪地看了他半晌,李斯方才道:“连你也不懂他——他从来没有怪过你。在他眼里,你才是受害者,他说,是他害得你被牵连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