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小床,无论如何挤不下两个人。安顿好了苏少爷,谢天自己只好蹲在门口当门神。这是苏任第二次醉酒,两次都是感情问题。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一个人,但这份作死自己的闲心谢天算是见识了。
他在门口蹲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叹息。
谢天:“醒了?”
苏任:“……”
“说梦话。”
“嗯……”
第二十章 老师和人贩子
苏任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满身是汗,连身下的凉席都被汗水浸透了。
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往门外望了一眼,一阵阵热风从那个破旧的风扇里吹来,却不能带进一丝一毫的凉爽。
苏任捂着脑袋,擦了擦满头的汗。
这个鬼地方,一分钟也不想待了,早知道这里不是住人的地方,亲身体验过后,这个看法更坚定了。苏任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说,不能让谢天再过这种鬼日子,无论想什么办法,都要让他从这里搬出去。
苏任挣扎着从那张汗水淋漓的床上爬起来,头还有点晕,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
其实从床到门也只有两步而已。天还没亮,苏任看一眼时间,凌晨四点半。自己占了谢天的床,不知道这几个小时他去哪消磨了。
苏任钻出小屋,目光迷蒙地往四周扫了一遍。天气虽然炎热,但凌晨时分,高楼楼顶多少还是有些风。他站在门口张望,忽然看到天台边上站着个人影。苏任虽然多喝了几瓶啤酒,还不至于醉得眼花,他看得很清楚,那个人影正是谢天。
苏任第一个反应是他想干嘛?
一个人大半夜站在顶楼边上,总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他浑身一激灵,剩下的酒全醒了,忙不迭要跑过去阻拦。
就在这时,谢天的影子动了。
苏任一下刹住脚步,看到他岔开腿,半蹲下来。
这又是什么情况,跳楼前的准备动作?他有什么事想不开,自己也没觉察出来啊。苏任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谢天最近的行为举止和情绪状况,好像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他揉了揉眼睛,站在天台边的谢天又动了,但不是要往楼下跳,而是摆了个姿势。
苏任一愣,觉得这姿势有点眼熟,再多看两眼才恍然大悟。
他在打拳?
一大早的睡不着锻炼身体啊?苏任放下了心,本想过去叫他一声,但谢天这时上身脱了个精光,只穿了条裤子,这种养眼的场面自从他从来味鲜辞职之后,苏任就很少有眼福看到了。苏少爷毅然决定不要打扰人家晨练,靠在门边远远地把他看了个够。
谢天打拳时很专注,动作虽然缓慢但一丝不苟,和小区里那些老头老太太完全不同。苏任平时也在健身房练个空手道跆拳道,但生就没这个天赋,学来学去都是半吊子。谢天那一身既不夸张也不瘦弱的肌肉赏心悦目,让苏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是什么拳?
太极?咏春?化骨绵掌?
苏任越想越乱,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片刻也没有移开过。谢天似乎并未注意背后有人在偷窥,专注地练着,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
不知过了多久,谢天打完拳,捡起地上扔着的背心擦汗,转身看见苏任两眼发直地盯着自己,也是一愣。
他走过去问:“你醒了?”
苏任回过神来:“明知故问,我不是醒了还是在梦游吗?”
“我看你这两眼发直的样子像梦游,还怕把你惊醒了落下毛病呢。”
“少咒我。”苏任不耐烦地说,眼睛还是挪不开,谢天也没自觉在他面前穿衣服,拿背心往身上一通乱擦。
苏任平复了一下情绪问:“你刚才那是干嘛呢?”
“练功啊。”
“练什么功?”
“基本功。”
苏任看出他明显是在敷衍自己,反正问了也不懂,就说:“你练功挺好看啊。”
谢天莫名其妙地问:“哪好看?”
苏任大着胆子说:“身材好,所以好看。”
“你憋急了吧。”谢天说,“赶紧找个女朋友吧,我看你一天没女朋友就不行。”
苏任心说,我一辈子没女朋友都行,可一天也少不了你啊。
谢天擦完汗,两人相对无言。
苏任说:“热死了。”
“那你快回去凉快。”
“你呢?”
“我住这,你要我去哪?”
苏任真想求他不要住这了,可真要求人,一时间又张不了口,想了想说:“你跟我回去吗?天亮我送你上班。”
谢天双手叉腰无奈地说:“唉,忘了买车了,得先找人借一辆。”
“找谁借?”苏任还真把谢天给问住了,他刚在水站上班,送水工之间也不太熟,再说人家一样要干活,哪肯把车借给他。天亮去买一辆新车吧,还得让人家改装,肯定是要耽误半天送水的。
苏任看出他为难,就说:“等会儿你去买车,让老板给你装好框,上午我还陪你去送。”
谢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苏任被他看得有点心虚,随即又想自己也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完全是好心助人为乐,干嘛要心虚。
“谢谢你啊。”谢天忽然说。
两人认识这么久,这还是谢天第一次认真说谢谢。苏任又是感慨又是心酸,原来喜欢一个人,怎么样付出都是不多的。他喜滋滋地品味着谢天的这一句感谢,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助人为乐的快感,忽然听到谢天在问他:“你的钥匙不是扔河里了吗?还回得了家吗?”
苏任不屑地说:“没想到吧,我家是电子锁,按指纹就能进。”
“那你下次撒酒疯也千万别拿自己东西出气,最好是别喝酒了,好好一个有钱少爷睡在我这小地方多遭罪?”
苏任说:“你也知道你这地方遭罪啊,怎么没见你想着对自己好点?”
“我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比我多条胳膊还是多条腿。”
“我不比你多什么。”谢天说,“你比我多个爹。”
苏任气结:“你没爹吗?”
“还真没有。”
苏任愣了愣,不知道怎么接嘴。谢天反而不那么在意说:“不只没爹,我也没妈。”
“你是孤儿?”
“不能算吧。”谢天说,“小时候爸妈带我出去玩,后来走丢了,他们应该都活着呢。”
“这么粗心?”苏任难以置信,“他们也没来找你吗?”
“可能找过,也可能没有,反正没找到。”
“这是谁告诉你的?”
“老周。”
苏任对这个经常出现在和谢天闲聊里的人名产生了一丝怀疑,忍不住问:“你那时多大?”
“三四岁,记不清了。”
“我怎么听着你这个老师像人贩子啊。”
“胡说八道。”谢天说,“老周是好人。”
“你那时候年纪小,被人骗了还不知道,有的人自己没儿子,买一个来养老也不稀奇。你看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一点疑心都没有,说不定他都不是买,小时候把你拐来……”
他话还没说完,谢天一拳往他脸颊边打过来,拳头并没落在他脸上,而是打在那个临时窝棚的门框上,砰一声响,把苏任吓傻了。
这一拳出去,谢天看到苏任脸上闪过一丝惊骇,知道把他吓得不轻,立刻后悔了。两人都僵了一会儿,谢天说:“你别害怕,我不是想打你。”
苏任感到一阵心灰意冷,不是因为谢天向他打来的这一拳,而是忽然觉得很无奈,眼前这个人空有一个养眼的躯壳,却无论如何也摸不到他的内心。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有没有付出过一点点的真心来交这个朋友,谁也不知道。
又僵持了片刻,苏任没劲地说:“我先回去了。”
“哦。”谢天轻声说,“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
“那路上小心。”
苏任见他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更加落寞地下楼去了。
谢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手背骨节上的皮肤被门框擦破了,流了点血。他把伤口放到嘴里吮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谢天心里明白,苏任那些话纯属有口无心的玩笑,平时两人说得更过分的也常有,怎么今天就没忍住呢。
过了不久天亮了,谢天去水站上班,却没有看到苏任的车像往常一样停在路边。
看来是真生气了。
这次是自己冲动犯错,可就算满心歉疚,一天的工作还是得做。
谢天先去修车铺买了辆新车,让车行老板帮忙改装,说好下午去拿。老板借了辆三轮小车给他先用着。小三轮车纯靠人力踩,一次只能放三四桶水。谢天来来回回没几趟全身就都湿透了,热得脱了T恤在水站门口拧干擦汗,又一口气灌了半瓶水,剩下半瓶往头上倒。
隔一条街的马路上,苏任躲在转角的车里远远看着,好几次想掉头离开,眼睛却死盯着谢天湿漉漉的头发不动。
谢天又装了一车水,骑着小三轮过来。他对苏任的车是眼熟得不能再熟,扫一眼就明白了,立刻下车推着三轮过去敲敲车窗。
苏任不情愿地放下玻璃看着他。
“那个……对不起啊。”
“干嘛道歉?”苏任明知故问。
谢天抓抓头发,望着他说:“吓着你了。”
“我胆子也没那么小。”
“那你没事了吧?”
“没事。”
“嗯。”谢天擦着汗说,“那我干活去了,晚上去你那喂猫。”
“好,在家等你。”苏任说完看了看他三轮车上的水,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他,“你这么送水行吗?”
“行。”谢天笑着说,“放心吧,没事。”
苏任没好气地说:“我又没担心你,放什么心,走了。”
谢天目送他的车离开才翻身上了小三轮,卖力地踩着去送水。
苏任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心烦意乱。
第二十一章 卉所
谢天完全靠人力送水,下了班确实感到十分疲惫。
他把小三轮还给修车铺老板,推着改装好的电动车往回走,在水站门口洗了把脸,又去旁边的小饭铺买了一盒盒饭,就着凉水胡乱填饱肚子。快七点时,他骑车去苏任家喂猫。
门口的保安早看他眼熟了,虽然谢天一身打工仔装扮加胯下小电动的造型实在和别墅区的氛围格格不入,可保安还是很客气地和他打个招呼就放他进去了。
谢天来到苏任的别墅楼下,看见车库外还停着程侠的跑车。
程侠在阳台上看见他,回头对苏任说:“他来了,你还不下去?”
苏任没好气地说:“他又不是我爸,我还得去恭迎大驾?”
“怎么?吵架了?”程侠八卦地问。
“我吃饱了撑的和他吵架。”
“不对。”程侠说,“你平时一看到他,脸上像开了花一样,鞍前马后伺候得那么肉麻,今天转性了?还不去开门,外面可是40度高温。”
“哪有40度,太阳都下山了。”苏任说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窗外。夏天天黑得晚,这时候太阳还很猛,热度也没比中午降低多少。他对程侠说:“你去开。”
“为什么啊?”程侠哼哼唧唧地磨蹭,“这合适吗?又不是我家,万一放了坏人进来算谁的?”
“坏人,比你还坏吗?”苏任懒得理他,躺在床上翻杂志。
程侠只好下去开门。
谢天一身臭汗站在门外,还没进门已经把上身脱光了。
程侠皱皱眉,憋着口气说:“什么味啊这么大,快去洗洗。”
谢天抬起胳膊闻了一下说:“不好意思啊,今天太热了,汗流得有点多。”
“你这得好好洗,别等他下来又数落你。”
“他没事吧。”
“有什么事?”程侠装傻。
谢天不上钩,直接往浴室跑,边走边说:“没事就好。”
等他洗完澡出来,看到苏任已经下楼了,正和程侠一起逗小猫玩。
“你这猫不名贵,长得倒还挺可爱。”程侠从猫窝里提溜起一只小白猫撸了两把毛说,“要不送我一只?”
“你养吗?”
程侠说:“我送人。帮你减轻一点负担,反正你看着也心烦。”
苏任冷笑:“又是送你哪个女人,你那些女朋友都是一个老师教的,发脾气就喜欢砸东西。不给,想要自己买去。”
“野猫经摔啊,再说你这不是现成等着领养嘛,别小气,给我一只。”
“不给。”苏任从他手里夺过小猫放回窝里。
谢天过去说:“小白豆有人要了,我今天去送水,小区一个独居老太太家里没儿女挺寂寞的,说想养只小猫,我明天带去给她瞧瞧。”
苏任一愣,虽然从有这一窝小猫开始他就天天嚷着要谢天送走,但现在真要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他往小窝里瞟了一眼,看见几只猫崽亲亲热热团在一起,忽然说要送走一只,总觉得拆散人家兄弟姐妹,心里很别扭。
“那家人行不行?”他问,“老太太自己都照顾不暇了,还养猫。”
“人家以前养过,后来死了。”
“那更不行,再养死怎么办?”
“你想什么呢,之前那只是老死的,老太太当孩子养,现在家里墙上还挂着猫的照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