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任在这对教科书式的严父慈母面前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到门铃响,连忙跑去开门。
苏擎还没进门就看到苏任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忍不住笑:“干什么?家里进贼了?”
“怎么这么久才来?”苏任抱怨。
“不是我慢,是爸来得太快了。”苏擎往客厅看了一眼,看到苏明泽威风凛凛地端坐在沙发上,也难怪苏任犯怵。
“你真的帮我准备礼物了吗?”
“真的,跟我去车上拿。”
苏任现在的心情就算离开房间一分钟也是解脱,他拿了苏擎的钥匙跑去开车门,车后座上放着个蛋糕盒,除此之外只有个大号牛皮纸袋,再没什么像礼物的东西。苏任打开纸袋看了一眼,里面装着一份只有十来页的黑白册子,看印刷时间已经是快四十多年前的了,纸张泛黄,显得十分陈旧。
“礼物呢?”他问苏擎。
“你手里就是。”
“这是什么啊?”
苏擎拍了下他的后背说:“你现在这样的情况,买什么东西给爸他都不稀罕,没事还惹一堆数落。这是爸创业时自己搞的第一份样本,我在旧仓库找到的,差点就处理了。一会儿双手奉上,听爸忆苦思甜,好好哄哄他老人家。”
“真亏你想得出来。”
“怎么办呢?你都不自己动动猪脑子想,我只能替你想了。”
苏任回到客厅,苏擎对苏明泽说:“爸,今天你七十大寿,既然不想外人太多应酬起来麻烦,就家里人自己聚一聚。中午我们在家吃,晚上我订了家宴,叫上四叔四婶一起热闹热闹。”
他边说边接过苏任手里的蛋糕放在茶几上,苏明泽看到苏任手里的纸袋就问什么东西。
“这是给爸的礼物。”苏任赶紧双手捧着递过去。
苏明泽看见袋子里装的册子,那张本来十分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摸着封面说:“你哪找来的?”
“公司的旧仓库,最近不是在清理吗?”
苏任看到老爸那张铁面无私的脸松动了,知道他对这样东西确实有感情。苏明泽到了这个身价地位,花钱买不到的东西不多,能博他一笑的更是少之又少。苏任顺着他的手指又再看了眼册子的封面,上面写着明龙公司产品目录几个字。四十多年前苏明泽事业刚起步,当时印刷技术简陋,目录设计也十分土气。
苏明泽翻开册子,看着里面的小字介绍对两个儿子说:“以前没电脑,上面的字是我自己去找照排机打印出来一条条贴上去,再去制版印刷。那时候整个公司就三个人,一本册子熬了好几个通宵才做完。”
在苏任的印象中,苏明泽根本没有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仿佛一出生就是现在这个威厉、严肃、不苟言笑的父亲形象,也很少露出这样温和又会心的微笑。
“对了那么多遍,印出来还有错字。”苏明泽说,“以前真是不容易。”
苏擎给苏任使眼色,苏任心领神会地说:“最近工作忙,没来得及给您准备什么值钱的礼物。我看这样本是创立公司的历史纪念,也许就只剩这一本,被当废品扔掉多可惜,就留下了。”
苏明泽被勾起过去的回忆,只是习惯对苏任正言厉色,就算心里高兴,语气还是很严肃地说:“算你有心。不过你去旧仓库干什么?”
苏任不由自主去看苏擎,苏擎不急不缓地回答:“我记得有一批物料在那里,顺路去看看,正好接了小任下班就一起去了。爸,我也有样东西要送你。”
他不露痕迹地把话题带走,拿出一份合同给苏明泽。
“这是上次那个国际项目的中标合同。”
“嗯,拿到了?”苏明泽知道这个大项目各方竞争十分激烈,公司志在必得,但听到苏擎说拿到合同却也没特别激动,随手翻了翻就忘了生日礼物的事,接着和苏擎聊起项目的具体细节。这么聊到快十点,差不多该做午饭的时间。
苏太太从当演员开始一直到嫁入苏家,从来没干过家务,煮饭做菜更是一窍不通。反倒是苏擎,小时候父母忙着创业工作,自己照顾自己还会做几个菜,就说要亲自下厨。
苏任和谢天合住了一段时间,平时几乎不会在家做饭吃,苏擎打开冰箱,里面除了鸡蛋只有几盒速冻食品。苏太太见了就问怎么在吃这种东西,苏任只好说朋友来过夜,肚子饿会随便吃一点。
“什么朋友?”苏太太关心地追问,“我刚才上楼去,好像楼上的房间也有人住,是女孩子吗?”
“不是,普通朋友,偶尔来住一晚。你看这里有什么女人用的东西吗?”
苏太太虽然不信儿子会有专程过来拿速冻饺子当宵夜的朋友,但也确实没找到女孩和他同居的证据,就暂时放过他。
苏任知道谢天绝不会自己去打冰箱上贴的那个餐厅订餐电话,又怕他白天干体力太累,半夜会肚子饿,所以才给他留了吃的。
苏擎和谢天有过一面之缘,以他的智商早就猜到苏任说的普通朋友是什么人,看到他被母亲追问恋爱的窘迫,就拍拍他肩膀说:“走,陪我去买菜。”
“好。”苏任如释重负地答应。
第四十四章 家宴
“我们去哪?”
苏任开着车问苏擎。
“菜场啊,买菜难道还去公园?”
“我是说,菜场在哪……”
“你不知道?”
“我又不买菜,怎么会知道菜场在哪。”
“也是,菜场这种地方你从来不去,就算见过也未必记得住。”苏擎笑了笑说,“我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就在前面不远,你先到路口右转。”
“你真要买菜回去做吗?”
“要不然呢?”
“我以为你说的买菜是出来找个饭店打包点好菜回去。”
“我们老爸是那么好糊弄的?说了自己做饭,当然是从买菜开始了。”
“你平时都那么忙了,怎么还会做饭?”
“很久没动手,不知道能不能做好。”苏擎说,“我妈没和爸离婚之前,两个人每天各种应酬安排得满满当当,我要不在外面吃,要不就自己做,不然得饿死。”
“怎么不让保姆做?”
“小少爷,你一出生就过上好日子了,我小时候爸妈还在打拼,哪来的保姆。”
苏擎是调侃的语气,以前这么说笑,苏任都是一笑了之,可今天听了他的话却破天荒地没接茬,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
“在想什么?”苏擎问。
“没。”
“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
“没有啊。”
“有事的话跟我说说,不要憋在心里。”
苏任犹豫片刻后问:“我是不是个很没用的人?”
“嗯——”苏擎拉长声音却不立刻回答。
“这么犹豫?看来就是了。”
“你指哪方面?要说自力更生的话,目前确实差了点,不过可能这辈子也不需要你自力更生。爸对你的要求是不败家,你保持现状他就满意了。”
“那不就是放弃的意思吗?”
苏擎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严谨,没有玩笑之意,就问:“怎么上了几天班,忽然开始自我反省了?”
“心烦。”
“烦什么?”
“就是不知道才心烦。”苏任想了想说,“就像我在公司里别人也不知道该让我做什么一样。”
“不喜欢那份工作就算了。”
“不是因为工作。”
“那到底是为什么?感情问题?”
是感情问题吗?应该是,但也不尽然。
“哥,你现在接管公司、继承爸的事业,算自己的追求吗?”
苏擎很意外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当然。”
“那是因为爸只有你这么一个能干的儿子,从小给你灌输要接班的思想,还是你自己真想接这个班呢?”
苏擎被他如此锲而不舍的追问问得认真起来,想了想说:“我觉得都有。爸一直想要个接班人,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这种意向都会传递给我,我也一直觉得这就是我的责任。”
“责任?”
“承担责任和追求梦想好像是截然相反的两件事,可也不是真的那么对立。公司现在发展顺利,看不出什么弊端,实际上还有很多不合理、需要改进的地方。我去读书、回来管理公司,把爸对我的要求转化成自己的追求,你说是自愿还是不自愿?我只能说都有,时间越久越分不开。”
“你可真是和爸一样那么爱沉迷工作。”
苏擎笑笑,语气温和地说:“我劝你不喜欢就放弃,不是想把你养成个废物将来好多分点家产。人活着为了赚钱、为了日子好过一点,当然要奋斗拼搏,但是没到那个地步的话,不喜欢的事可以不用勉强,自找苦吃只会增加烦恼,我不想要个整天闷闷不乐的弟弟。”
苏任终于也露出微笑:“好吧,实在干不下去我一定告诉你。”
“一会儿想吃什么菜?”
“你挑爸妈爱吃的,我随便。”
“吃鱼吧,你爱吃鱼。”
“你要杀鱼吗?别在家弄吧,我怕血。”
“买杀好的,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
“我是没常识,不过更没想到堂堂小苏总会自己去菜场买菜。”
“想不到吧?”
“想不到。”
“你家里是不是有别人住?”
苏擎猝不及防的一问让苏任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下愣住了。
“没有啊。”他顿了一下,假作镇定地回答,“你看到有女人的东西吗?”
“我没说是女人,你这么慌干什么?”
“就是没有,怕你误会。”
“为什么怕我误会?你又不是小孩子,愿意和谁住在一起是你的自由,我不干涉。”苏擎说着也停顿了片刻才说,“不过要是有什么事瞒着爸和你妈不能告诉他们,最好提前让我知道一下,免得我没准备,不知道怎么帮你补漏。”
“嗯……”
“只想做个伴的话,做好措施。”
“啊?”苏任愣了愣,回味半晌才明白苏擎的意思是说避孕措施,但他继续回味下去,又觉得苏擎这么精明的人,明明看到自己家里没什么女性用品和异性留宿的迹象,那这句话也可以说意有所指。
不过不管苏擎究竟是什么意思,苏任最后还是决定当个乖巧的弟弟,接受老哥一片好意。要是将来真的被父母知道自己的取向问题,家里好歹要有个给他说情的人。他那个小鸟依人、盲目崇拜丈夫的母亲是指望不上了,只有这个业务能力超群的大哥在家说话还有一些分量。
“知道了,我会注意。”
“前面那个小区有停车位,停了车我们一起走过去。”
“好。”
苏任尽责地当了回司机,又乖乖给苏擎当跟班买了一堆菜回去。回到家,苏擎也不放他走,指挥他在厨房打下手。苏任这个厨房除了最近谢天早上做个早餐,偶尔晚上下点面条,基本就是个摆设,纤尘不染,今天总算开了光。
苏太太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插不上手,就在客厅里陪苏明泽。苏明泽看两个儿子在厨房忙碌,兄弟感情那么好,做父亲的十分宽慰,脸上有了笑容。
苏任在苏擎的指点下,第一次笨拙地洗菜、切菜,搞得手忙脚乱,却也体会到一些新奇的乐趣。苏擎做菜手艺说不上多精湛,可毕竟意义不同,做好了摆满一桌,看起来非常丰盛像样。
苏明泽年轻时到处应酬,酒量不错,现在年纪大了就只在私人场合小酌几杯。苏擎给父亲倒了小半杯酒,苏任负责夹菜,兄弟俩把老爸伺候得舒舒服服。
下午一家四口出门去了以前的旧居。那里城市改建后早已变得认不出来,苏明泽很是怀旧,但街坊都搬走了,原来的房屋也建成了新楼盘和绿地,不由感叹物是人非。
晚上家宴,四叔一家十分隆重地带了礼物、蛋糕来赴宴。
苏任的堂弟苏湛悄悄把他拉到一旁,拿出一个黄色锦缎袋子给他。
“什么东西?礼物吗?你自己去给我爸啊。”
“给你的。”
“给我?”
苏任不解地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串黑黝黝的佛珠。
“这是干什么?”
苏湛说:“你上次不是问我佛珠的事吗?这是我去庙里给你请的,你戴着吧。”
“我不信这个。”
“你既然问起,那就是有缘。”
苏任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苏湛却丝毫没觉得不妥,甚至拿起珠子想替他戴。
“行了,那谢谢你。”苏任连忙收下,“我回头找个好日子焚香沐浴、吃斋念佛再戴。”
“要戴哦。”
“好。”
“我知道有个地方的素斋很好吃,回头带你一起去,你什么时候有空?”
苏任后悔刚才一时口快说什么吃斋念佛,就像之前随口问了佛珠的事,苏湛竟然记在心上给他也弄了一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要是答应下来有机会去尝尝,过不了两天苏湛就会订好位子找他一起去吃素。
“我最近有点忙,等有空了找你吧。”
“好啊。”
四叔的老婆听了就问:“忙什么?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苏任连忙否认,四叔这一家都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要不是父亲生日家宴非来不可,一年见一次都嫌多。好在四叔苏正宇本来也是好吃懒做的人,听别人说忙的时候绝不会问是不是忙工作,对老婆说:“人家忙什么要你多问,菜不好吃吗?堵不上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