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的面色仍然冷淡而平静,所有负面情绪都被他沉甸甸地压在皮囊之下,流淌在乌黑瞳孔的深处,无声沸腾于血液之中。
锟铻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细细扫过,叹息般的说:“你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假如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你表现出的就是这种气质,或许我那时候就会发现你其实是一个警察,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来重光到底想干什么,只是为了找我报仇?”江裴遗满目冰冷嘲讽,“我不记得你是这么无趣又无聊的人。”
锟铻不急不缓道:“许久不见,想来找你叙旧罢了。”
“江裴遗也不是谁都搭理的,”这时林匪石从楼梯口走上来,伸手把拦路的锟铻推到了一边,好像根本没有这个人似的,自顾自走到江裴遗的家里,在鞋柜旁边换鞋,状似无意地说:“在我的印象里,好像只有一种动物才会拦路。”
看到林匪石出现在这里,并且大摇大摆登堂入室,锟铻显然有些诧异,虚情假意地说:“林支队长,又见面了,好巧。”
“不算巧,”林匪石同样和蔼地冲他一笑,堪称慈眉善目,但是说出的话特别阴阳怪气:“我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你的情报好像有点古老,可能是上辈子的事吧。”
锟铻一怔,然后对江裴遗道:“南风,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你身边还有这么有趣的人。”(4201314jtdj)
江裴遗冷淡地说:“我不想跟你白费口舌,我知道你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不管有什么阴谋诡计,有本事就都使出来吧。”
“我不是来找你复仇的,我说过,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锟铻语气非常诚恳,说出的话却几乎恶毒:“死亡只是一个变质的过程而已,不足为惧,对你来说,最好的惩罚不是死亡,而是要你活着,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却无能为力。”
江裴遗的心脏忽地一跳,指关节“嘎嘣”一声响。
“我家江队又不是什么圣母,没有普度众生的责任感,就算他会而伤心自责,那也是人和畜生——也就是跟你的差别所在。”林匪石靠在墙边,他还是那副懒洋洋没骨头的架子,向来漫不经心的神色却渐渐冰冷了起来:“犯罪的人是你,灵魂上有污点的是你,罪大恶极的是你,该下地狱的人也是你。”
“这位自以为振振有词的中年男士,踩在鲜血白骨上苟且偷生的人不是你么?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见不得光的人不也是你么?”林匪石怼人的时候语速飞快,完全不给锟铻说话的机会,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像你这种只会以别人的痛苦来获得快乐的、可怜的恶心的蛆虫,只能悲哀又卑微地从犯罪行为里得到扭曲的快|感,到底有什么脸面和资格在江裴遗的面前沾沾自喜?”
林匪石还是向平常一样微笑着,他的眼里甚至还带了一点讥讽的笑意,慢慢地说:“活的像一条上蹿下跳的野狗,还在江裴遗面前耀武扬威,你配吗?”
这是江裴遗第一次听到林匪石这么言辞犀利地骂人,还不带一个祖安脏字,其实是有点感到震惊的,不由自主地怔怔地看着他。
大毒枭不怒反笑,“哈”了一声,低笑道:“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记得十年前我们初见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对我破口大骂的。”
江裴遗冷冷道:“你就是来说这些废话的吗?”
“——人和飞禽走兽的区别,不是语言和思想,而是在团体生活中产生的对他人的善良与怜悯,”林匪石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有“舌战群儒”之战斗力,悠然道:“我家江队是不会因为你这种无足轻重的人留下什么阴影的,说起来,丧家之犬其实是你吧?黑鹫在你手上覆灭,我们江队足智多谋是一方面,其实更多的原因是在于你自己眼瞎,实在怪不得别人。”
——在以前,敢跟锟铻用这种语气说话还完好无损活在世界上的,只有江裴遗一个,现在又多了个林匪石,以锟铻阴狠歹毒的性格,如果不是江裴遗就在这里,估计早就在林匪石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把他的脖子捏碎了。(4201314jtdj)
锟铻眼底锋芒毕露,闪过阴沉的光,却笑道:“早就听说市局的林支队伶牙俐齿,果然名不虚传。”
林匪石谦虚颔首:“过奖了。”
“南风,我一直觉得你的手很漂亮,手指很长,指骨的线条也很优美,适合弹钢琴,不过……更适合杀人,”锟铻别有深意地望了江裴遗一眼,笑道:“你旁边的这位好朋友,他知道你这双好看的手曾经沾过多少人的血吗?”
江裴遗似乎被他的话唤起了一段充满血色的回忆,低垂着眉目,嘴唇和面容同样苍白无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时间也不早了,”锟铻抬步走出门,回头看着他们:“我在一楼的承重墙脚留下了一点礼物,你最好先去收一下,我想你应该不会拦着我离开的。”
说完他直接大步下楼,从二楼的侧窗翻了下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江裴遗和林匪石都听懂了锟铻的弦外之音,一齐脸色巨变,根本来不及追他,一起向一楼承重墙疾步跑去!
江裴遗目光扫过,在承重墙的墙角赫然放着一个正方形的黑色盒子,上面倒计时显示还有311秒——
是炸|弹!
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就算现在联系拆弹也来不及了,江裴遗想也不想伸手将那炸|弹稳当当地捧了起来,声音一如手臂那般平稳:“林匪石,你先回去。”
“你别害怕,时间来得及,出了小区右转就有一片空地,可以在那里引爆,”林匪石忍着后背传来的阵阵刺痛,伸手在他雪白的后颈上捏了一下,声音婉转温柔,带着一股沉静的力量:“没关系,我陪你一起。”
这应该不会是什么液体重力炸|弹,稍微摇晃一下就当场爆炸,毕竟锟铻还指望着江裴遗“长命百岁”,这炸|弹只是他脱身的一种手段罢了。
生死时速,江裴遗来不及跟他推三阻四,一言不发地疾步走出楼栋,林匪石在前面给他开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减少,好似有一个巨型钟摆在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在耳边巨声摇晃,两人在漆黑夜色之下并肩前进,抄最近的小路离开小区,走到了一处只有树木的空地上。
时间还剩下短暂的十三秒——
江裴遗将炸弹放在空旷的地上:“走!”
十秒……
江裴遗拉着林匪石的手腕转身就跑,江裴遗那速度不是什么人都能跟上的,林匪石身上本来就有伤,被他这么一拽感觉整个人都裂成两半了,疼的眼前一白,轻轻地闷哼了一声。
跑出一段距离,江裴遗忽然放慢了脚步,不由分说将林匪石按到了墙上,伸手紧紧抱住他,将他护在墙壁和胸膛之间,低声道:“别动!”
两秒……
一秒。
轰——!!
静谧无声的夜里,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本来黑沉沉的夜空瞬间亮的刺眼,地表剧烈晃动,一股热浪夹杂着沙粒瓢泼轰向四面八方——
江裴遗感觉从后背传来一股蛮横的力道,几乎是将他死死摁到了林匪石的身上,耳边轰鸣作响,无数飞沙走石从他的后颈间拍过!
但这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在短暂的爆|炸之后,除了空中气流仍在隐隐往外震颤波动,其他声音都迅速恢复了沉寂,火药产生的光亮也渐渐隐去,四周又变成了漆黑。
…………
江裴遗缓慢撑起身体,单手撑在墙上,那近乎是一个拥抱的姿势,呼吸都亲近到交错缠绵,他借着月光打量了林匪石一眼:“你没受伤吧?”
林匪石深深凝望着他没有说话,许久才轻轻叫了一声:“江队。”
江裴遗问:“怎么了?”
“虽然这句话现在说非常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想这时候知道一个答案,”林匪石跟他近距离对视,从他深黑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清晰地问:“如果你以后考虑谈恋爱的话,会考虑男生吗?”
作者有话要说:
林匪石:嘴炮小达人+护妻狂魔
锟铻:我特么就是想跟南风单独聊天为毛每次都有你捣乱?!
是我的感情线写的太隐晦了吗15551,昨天居然有个姑娘跟我说“原来林队已经对江队有意思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妈呀都40多章了啊!!你们都不着急的吗!!
第44章
江裴遗并没有来得及回复林匪石的问题,因为他叫的援兵终于“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这个时候到了”,老萧一行人救驾来迟,吃了一肚子的爆|炸尾气,灰头土脸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林队!江队!我们刚刚大老远就听到动静,一猜就是你们在这里,怎么回事,锟铻跑了吗?”
林匪石感觉自己仿佛再次骨裂了,浑身极度酸爽,一条手臂挂在江裴遗的肩上,有气无力且气若游丝地说:“江队……”
“锟铻已经走了。”江裴遗伸手撑着林匪石的肩膀,简单地对其他人说,“现在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警察关心道:“林队这是怎么了?”
“前几天受伤一直没好,我先带他回去了,再见。”江裴遗冲他们点了一下头,不再寒暄多余的话,扶着林匪石的腰走回了小区。
“我跟你说不要跟来了。”路上,江裴遗眉目阴郁沉声斥道:“自己有多娇气心里没数吗?”
“因为担心你嘛。”林匪石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句,态度非常无赖,且知错不改,“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江裴遗冷声道:“明天不要出门。”
“……知道了。”
林匪石回到家,晃悠着躺到床上,慢慢放松四肢,这才感觉身体好一点了,江裴遗到厨房做了一碗“鱼籽蒸蛋”,用小勺子戳碎了给他吃。
林匪石半靠在床头,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感觉江裴遗家里简直太不安全了,担心道:“锟铻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撬开门锁、一个人闯进你家,这也太肆意妄为了,你的安全一点保障都没有。”
江裴遗淡声道:“怎么避免,兴师动众地每天都派人在我家盯着吗?没有必要,他想来就来,总有一天让他有来无回。”
说完他又自嘲般一笑:“所有被毒贩子盯上的缉毒警都是这样的,不死不休,以前有多少同事连累家人一起命丧黄泉,干卧底这一行,被报复的‘满门抄斩’的警察占大多数——当年我父母被毒贩报复,我跟我妹妹险些死在他们的枪口之下,侥幸命大才活到今天。”
林匪石听他主动说起以前的事,忍不住轻声问:“你跟你妹妹……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在以前有很多年了,在黑鹫卧底的那段时间我们没有任何联系,后来我任务的结束,重伤不醒,省里才偷偷把她送到了医院,隐姓埋名地陪了我一段时间。”江裴遗顿了顿,呼出一口气说:“她甚至根本不姓江,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
这就是身为一个卧底的身不由己,所以很多时候省里挑选卧底的时候,都会优先选择烈士子女、孤家寡人,就算被报复也牵扯不到其他人,所以才敢不看后路地孤注一掷。
林匪石沉默片刻,静静地望着他:“你觉得值得吗?”
“如果牺牲的只有我一个人,我觉得值得,”江裴遗的喉结痉挛了一下,低哑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任何人因为我遭到不幸,锟铻说的没错,我不害怕他用任何手段来对付我,可是我害怕因此伤害到我身边的人。”
林匪石摸了一下他的头:“江队,这并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他又轻声问:“刚才,锟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以告诉我吗?”
江裴遗静了半晌,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许久才垂着眼睫,缓缓说:“他说的是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林匪石感觉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吃着鱼籽蒸蛋,听他慢慢说。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也是我的身份第一次濒临暴露的时候,黑鹫和C省的一个大毒枭进行了一次会话,敲定了一笔数目高达一个多亿的交易。”
“一个多亿,在现在也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对于如履薄冰的卧底来说,不是每次行动都能成功向上级送出消息,否则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太大了,需要小心谨慎地权衡轻重。”
“当时知道事先知道这次行动的,包括我在内一共有四个高层,就算交易失败,他们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从哪里走漏的消息。”江裴遗轻声道:“我有把握锟铻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所以选择把情报送了出去。”
由南风提供的精准情报好似从深渊内部劈出的利刃,C省缉毒局当场人赃并获,大获全胜普天同庆——但是江裴遗这边的处境就陡然危险了起来。
赔了夫人又折兵,锟铻以及其他黑鹫元老当场大发雷霆,彻查所有蛛丝马迹,然而就算他们挖地三尺,也没能从这四个嫌疑人身上挖出一点儿值得怀疑的地方。
江裴遗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但是他没想到在一个周之后,真正的“筛查”才正式开始。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黄昏,江裴遗被锟铻送到了一扇生锈的铁门前,这间房屋封闭而冰冷,给人的感觉像是荒无人烟的鬼屋。
“阿州,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锟铻的声音含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江裴遗的耳边轻轻道:“所以我非常希望最后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那个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