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就是天明的意思,他没说为什么,就让我们处理一个叫‘江裴遗’的条子,说最好要抓活的,”元朗抹了一把胡子拉碴的脸,声音沙哑:“江队,我也不知道上面打算活捉你是什么意思,应该是‘那位’的指示,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别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江裴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天明现在在哪儿?重光?”
“他没来,只有我们哥几个过来了,反正现在都这样了,我也不怕丢人,江裴遗,不瞒你说,这几年你是我们哥们几个唯一失手的目标,真是冷不防就在阴沟里翻船啊,”元朗往后一靠,混沌无光的眼珠忽然在眼眶里滚了滚,他抬起头冲江裴遗咧嘴一笑,喷着气说:“死在你手里,我也心服口服,重光市支队长,厉害!”
江裴遗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让刑警把他带了下去,然后把另外那人押了进来。
——这人看到元朗出来的时候要死不活的架子,就知道他已经把什么都秃噜出来了,这时候也不死鸭子嘴硬,态度一反常态地好:“江队长,您想问什么尽管开口,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江裴遗直截了当问:“天明是什么人?”
那人语气轻蔑地说:“我们老大养的一条狗。”顿了顿他又一摊手,咧嘴露出一口崎岖不平的黄牙:“能给根烟吗?”
江裴遗隔空扔了一包烟给他,旁边的刑警本来想说“你想屁吃”,结果看到江裴遗这动作,生生把话憋了回去,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一根烟。
那人陶醉地吞云吐雾,一口气抽下去小半根,才就着烟雾缭绕的环境道:“天明就是个光会动嘴皮子的小白脸,那个词儿怎么说?老大旁边的‘军师’,成天在他耳边吹风!反正我是看不惯他,老子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凭什么能骑在老子头上耀武扬威?”
——这个“老大”指的想必就是舒子瀚了。
江裴遗又问了他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才状似无意地提起:“刚才听元朗交代,你们沙洲总部要迁到重光,有这回事吗?”
男人心不在焉地“昂”了一声,粗糙的指腹捻了一下烟头:“我是听他们都这么传,总部有想搬过来的意思,但是确不确定就不知道了,而且我们老大经常想起一出是一出,今天说要搬,明天忽然不搬了,这事儿谁也说不好。”
江裴遗又轻轻问:“承影呢?”
男人没发现这时候江裴遗的语气已经微妙地变了,毫无防备地说:“承影啊,他在沙洲可是个人物,也是小白脸,长的比娘们儿还好看,文文弱弱的,不过我服他,他的手段不是一般人学的来的,背地往死里捅你一刀还让你说不出来——”
江裴遗听他这个反应,好像根本不知道承影就是前重光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不过这也正常,毕竟林匪石的马甲太多了,拎起来一沓,全都知道的人恐怕也就一两个。
江裴遗让人把他带了出去,然后也走出办公室——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马上十二点,同事们跟着他加班到现在,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
江裴遗说:“下班了,其他的事明天再说,都回去休息吧。”
“江队晚安!”“江队明天见!”
托林匪石的福,以前生拉硬拽地把江裴遗从“高岭”上拖了下来,市局的同事跟他都熟了,知道江副支队是个外冷内热的人,都不怎么怕他,也知道他不善言辞,总是主动跟他打招呼。
江裴遗回应似的点了点头,在同事们纷纷离去之后,也回到了市局宿舍,困顿地躺到床上。
……沙洲对他动手,不知道林匪石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他知道了,恐怕又要为自己担心,甚至会冒着危险过来见他。
江裴遗捏了一下眉心,放空了思绪,强迫自己进入睡眠状态。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他放在床边的手机突然催命似的响了起来,叽里呱啦个不停,江裴遗皱起眉,这个点打过来的电话从来没好事,他声音带着一点没睡醒的低哑:“怎么了?”
“江队不好了!”对面的人惊慌失措地说:“刚才换岗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在医院看守的刑警被麻醉剂放倒了,里面三个人……三个人都……”
都死了。
江裴遗特意叮嘱过他们要小心沙洲的人过来杀人灭口,结果到底是没防住,不过江裴遗也不觉得意外,这些没受过专业训练的刑警肯定不是沙洲的对手,就好像让一只柔弱的兔子去对付一个磨牙吮血的巨狼,打不过也情有可原。
江裴遗撑了一下额头,问:“怎么死的?”
“死者血液中检测出了注射死刑常用的硫喷妥钠、巴夫龙和□□三种药物残留。”手机那边换了一个人说话:“江队,如果想让一个人短时间内快速死亡,只需要足量□□就够了,不需要额外注射其他化学药品,‘注射死刑’带着很浓重的仪式感和惩罚意味,肯定是有意而为之了。”
江裴遗额角青筋突跳了一下:“元朗他们有专人看守吗?”
“嗯,三个兄弟都在那边呢,咱们公安局里不能有事。”
江裴遗舒出一口气,低声道:“尸体带回来吧。”
“是!”
挂了电话,江裴遗还是不放心,又打给了公安局值班的同事,得知那边没有异常的消息才疲倦地闭上眼。
这就是沙洲——完全蔑视王法、蔑视警察,公然放倒值班刑警,深夜潜入医院病房,一夜之间以“刑罚”的手段抹去三条人命的沙洲。
江裴遗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现在还不到四点,他最近本来就入睡困难,被吵醒一次就更睡不着了,他拿起手机,向上翻着跟“纯情男大学生”和“纯情下海的鱼”的聊天记录,唇角才勾起微薄的笑意。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又“叮”一声响,但是上方界面却没有弹出任何消息提醒,江裴遗一怔,然后意识到了什么,将微信界面划到了最后,赫然是一条新消息!
江裴遗想:“他居然也没睡吗?”
纯情下海的鱼:“好累,想见你。”
纯情下海的鱼:“昨天买的玫瑰花颜色很红,浓烈又鲜艳,像我思念你。”
纯情下海的鱼:“很快去见你。”
自从回到沙洲之后,林匪石很少有一连给他发三条消息的时候,超过十个字都是奢侈,江裴遗来来回回将那三条气泡看了许多遍,没有回复什么,他一向是不敢给林匪石回消息的。
江裴遗直勾勾盯着聊天框,许久在手机屏幕上轻轻吻了一下。
就在收到消息的三天后,江裴遗回到冷冷清清的家,发现空气里居然满溢着一股扑鼻的饭香,他的脚步在玄关处一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鞋都没换就往厨房那边走去——看到一个令他牵肠挂肚的、高瘦修长的身影。
林匪石在厨房做糖醋鱼,后脑勺长眼似的,没回头就说:“你回来啦!”
江裴遗忍不住从后面拥抱他一下,低声询问:“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林匪石以前都是半夜三更才来跟他幽会,反正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挤出来的这么一段神不知鬼不觉的时间,这次居然天都没黑透就跑过来了!而且看这架势恐怕回家有一会儿了,鱼都在锅里咕嘟冒泡。
“不是跟你说了嘛,想你了。”林匪石转头在他鬓边吻了一下,“一会儿吃饭。”
不知怎么,江裴遗感觉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总是在走神。
江裴遗捧住他冰凉的手,低声问:“你今天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
林匪石看了他一眼,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一脸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话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江裴遗摸摸他的脸:“有话就说。”
“……裴遗,我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测必须要告诉你。”林匪石勉强扯了一下嘴角,深吸一口气说:“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我在沙洲的处境、以及整个重光市乃至元凌省就都可以用‘岌岌可危’来形容了。”
江裴遗从来没有听到林匪石用这种语气说话,他的声音甚至有些难以控制的颤抖,可江裴遗能想到的最坏的情况就是:——
“舒子瀚知道你的身份了?”
林匪石却摇了摇头,语气略微讥讽地说:“不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憋大招
第107章
元凌省厅,副厅长办公室。
郭启明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年痴呆”镜,手里翻阅着一份纸质版的档案——是鱼藏十来年的档案记录,他这一个月闲着没事的时候,几乎把这份档案里的每一个字都细细地抠了一遍,越看越不觉得这一年跟他接触的林匪石是假的!
他实在是不敢相信,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把林匪石那股慢条斯理又风轻云淡的气质模仿出来,还长成林匪石那样风华绝代,可真是“美貌与智慧并存”了,根本不用靠作奸犯科来实现人生理想,走到哪儿都是人生赢家。
时至今日郭启明都觉得林匪石的脑子可能有点问题——说什么“国家大义”其实都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好吃懒做、趋利避害才是人的天性,而大多数人选择当刑警是因为受到家庭环境影响,比如江裴遗,或者是想找个听上去十分体面的工作,那种从小就立志“我要一定要变成一个民除害的英雄”的小傻叉,真的几乎见不着。
反正郭启明是想不通十年前十六岁的林匪石脑子里在想什么,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养尊处优,明显是在优渥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而且也不是怀揣着一腔热血的屠龙勇者,他的性格一向冷淡,甚至可以对旁人的苦难冷眼旁观,心里似乎也没多少正义感。
可也就是这样一个人,可以十年如一日地从事“地下工作”,游刃有余地与各种阴沟里的蛆虫、腐烂物上的苍蝇周旋,居然还能“出淤泥而不染”,没跟他们同流合污——
林匪石的城府太深了,十年不足以看透他。
郭启明一想起这些糟心事,脑袋瓜子就嗡嗡响:而且不说林匪石,江裴遗这瓜娃子回去一个月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那个冒牌货怎么样了?真的林匪石到底去哪儿了?
人果真不经念叨,郭启明这边心思一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来电人赫然就是江裴遗。
郭启明接过电话:“裴遗?”
江裴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郭厅,我现在在火车上,马上到省厅,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您汇报。”
郭启明马上问:“是关于林匪石的吗?”
江裴遗顿了顿,低声说:“是。”
“什么时候到?”
“半小时左右下车。”
郭启明说:“我让你过去接你。”
再过半小时就是下班的点了,郭启明亲自开车去火车站接的人,直接把江裴遗带回了自己家里。
郭启明让他在沙发上坐下,一边掏出珍藏多年的大红袍,烧开水烫了烫茶具,一边问:“说吧,回去这一个多月查出什么名堂了?林匪石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说……匪石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就是您认识的鱼藏。”听江裴遗说了这句话,郭启明倒没有什么意外,他直觉就是这样的,天底下没有哪个人可以模仿林匪石。
“但是他曾经确实被调包过,”江裴遗沉静地说:“这件事要从三年前那场火说起,沙洲他们确实对鱼藏这个身份有想法……”
江裴遗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郭启明听了眼珠子直震,几乎要从眼眶里滚出来,他惊骇道:“林匪石也太大胆了!他就不怕……不怕……”
——不怕那场大火真的烧死他吗?
“这就是三年前的全部经过,匪石跟我解释的时候我也非常震惊,”江裴遗按了一下眉心,想起林匪石跟他说的话,心情更沉重了,他缓缓道:“但是我这次来,要跟您说的是另一件事。”
郭启明将茶叶倒进去,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子:“你说。”
“匪石前几天找到我,说现在有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猜想。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江裴遗的话锋突然一转,乌黑的眼珠望着他,轻声说:“那么我刚才跟您解释的那些真相,全部作废。”
郭启明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抬眼瞅了瞅他,这全盘反转是什么意思?
江裴遗开口说了一句话,郭启明瞬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声音都不对了:“——什么?!”
.
“咱们江队又去哪儿了?自从林队出事,感觉江队也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说没就没了。”
“应该是去执行什么任务了吧,这些都是高级机密,肯定不方便让咱们这些小喽啰知道。”
“林队这都走了快两个月了,我都怪想他的,他到底还回不回来啊。”
祁连:“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办公室的刑警七嘴八舌地说闲话,这时门口进来一个人,在墙上拍了两下,大声宣布:“兄弟们!门卫那边不知道谁送过来了好几兜子西瓜冰,备注:刑侦支队见者有份!”
“谁买的?谁发财了?哪位好兄弟做好事不留名?”刑侦支队的大宝贝们一齐蜂拥冲到门卫室,看到地上足足四兜“西瓜冰”,他们群起而瓜分之,在某个袋子里发现了一枚小卡片,上面规整地写了四个字:
“初秋礼物。”
“什么东西啊,还搞的神神秘秘的。”
祁连看到那张卡片,目光微微一变——那是林匪石的字迹。他没吱声,拿起一杯西瓜冰,吸里咕噜地喝了,又藏起一杯含含糊糊地说:“给江队留一杯吧,放冰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