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至于,我就是觉得憋屈。”
长顺笑起来,“这有什么好憋屈的?咱们当保镖,在谁身边不是当啊。又没降你的工钱,你说是不是?”
王永泽摇摇头,“我不是为了钱,就是觉得这日子过的没意思。从前跟在大少身边的时候吧,虽说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待在奉天城里,但也没这么待过啊。成天不是坐在车里就是待在什么咖啡店什么学校礼堂,我真怕有一天把自己吃饭的本事都丢光了。”
“你不能这么想,这会儿不出事,不代表永远都不出事。咱们做保镖的要是松了劲,那就一定会出事。”
王永泽看着他,忽然问:“长顺,你在大少身边待的时间长,对青禾也熟,你能不能告诉我,青禾在大少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
长顺愣了愣,“你问这个干什么?”
王永泽沉默片刻,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别扭。大少在的时候和不在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一样。”
长顺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想那么多,好好干自己的活儿,咱们得对得起自己拿的钱,也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至于旁的,不是说了吗,日久见人心,慢慢来,别急。”
王永泽闷了一盅酒,用力点了点头。
等喝得晕乎乎的,王永泽听见长顺说:“永泽,哥哥今天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做人,得讲良心,要对得起帅爷的知遇之恩,也要对得起自己拿的这份钱,额,不管跟着谁,都是在给帅爷出力,干!别乱想!”
王永泽迷迷糊糊趴在桌上,喃喃道:“长顺啊,我没乱想,我就是觉得别扭……我跟着的,到底是咱们帅府的二少爷呢,还是大少的傍家儿呢……”
第50章
林致远是一个守信的人,答应了要在裴多菲俱乐部演讲就不会爽约。
晚饭结束之后,青禾便让王永泽备车,离开帅府赶往裴多菲俱乐部。演讲七点开始,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青禾走的急,有意无意中没有告诉张铮。
倒也无妨,青禾想,反正这几天他正心情不好,想来也不愿意看见自己。
到了俱乐部,青禾照例没有让王永泽一起进去,在这种场合,王永泽不适合出现在众人面前。
“嘿,子冉!”冯亚芳脸蛋红扑扑的跑过来,拉着他的手臂,“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马上就要七点钟了。”
青禾道:“怎么会,我期待这个演讲很久了。”
林致远和王永江虽都善于理财,但二人理念不尽相同。
林致远曾多次在公开场合提出“藏富于民”的理念,他认为一个边疆大吏如果财政过于宽裕,将会助长其练兵攻取的野心。
因此,林致远主张东三省政府效法老庄自然无为的思想,认为应当以“藏富于民”作为治理民政的根本。
“无为而治,什么叫无为而治,你做元帅的,不能成天想着怎么把百姓手里的那点钱都掏到自己兜里,你得给百姓活路。如今当权者穷兵黩武,看起来是威风,这威风不过是一时的,长久不了。”
林致远侃侃而谈。
刘耀不着痕迹的去看青禾的脸色,邀请林致远到俱乐部演讲是在青禾入会之前的事儿,而林致远返奉不久,恐怕最多也只是从别人嘴里听说过大帅干儿子的存在,还没见过真人。
青禾倒没有觉着尴尬。
林致远和王永江二人都是有本事的人,王永江在短短三年之内把东北财政扭亏为盈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要触碰一些人的利益,对他的行事不满的大有人在,但谁都不能否认若是没了他,张义山如今仍然每天焦头烂额。
林致远在众人环绕的沙发上洋洋洒洒的谈自己的观点。
看起来,他和王永江不是一种人。
王永江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在人前,一定会是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平日里说话做事滴水不露,每天工作直到深夜,三年来累出了一身毛病。
而林致远则不同,他看起来更随和,身上简简单单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袍,一双黑布鞋,除了对自己的观点十分坚持之外,大多时候都易于亲近,随和的让在他旁边的人觉得受宠若惊。
青禾无意中看见大厅的另一角站着一个看起来有点儿眼熟的人影,手里拿着一个高脚酒杯微微晃着,脸上的表情似乎是不屑。
这人上回他见过。
青禾想过去与他交谈几句,但王骏越过人群走到青禾身边,刻意低声在他耳边道:“子冉,你觉得林先生说得有道理吗?”
青禾顿了顿,说:“角度不同,无法一概而论。”
“哦?”王骏饶有兴趣道:“你是从什么角度看的?张铮的角度?”
青禾没说话。
王骏笑了笑,讽刺道:“我真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傻,真把自己当成张铮的奴才了?”
“王少,您说话还请注意分寸,何必咄咄逼人。”青禾反应寡淡。
王骏潇洒的耸了耸肩,“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再在张铮身边儿待下去了而已。你不光长得好看,脑子也聪明,知道和张铮混在一块儿将来没什么好处。”
“有没有好处是我的事,王少在背后议论,怕不是君子所为吧?”
王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君子?这年头哪儿还有什么君子,一群穷酸招摇撞骗的幌子罢了。青禾,你当年就知道我喜欢你,这几年我可一直在惦记你呐。要是有一天想明白了,我这儿一直都欢迎你。”
青禾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所幸王骏看起来也不是真的来纠缠他的,说完便走了。
青禾再看向原来那个人站立的地方时,他已经不在了。青禾心里微微感到遗憾,下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了。
世上有才的人是很多没错,但对青禾而言,总是可遇不可求。
林致远的演讲在大概一个钟头之后结束,年轻人们热情而礼貌的围在他身边,另一些人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陈行走过来,朝青禾笑了笑,说:“子冉,咱们俱乐部成立的宗旨之一便是不拒绝不同的声音,希望你不会因为林先生的观点而不高兴。”
“怎么会,”青禾道:“林先生有些话说得很有道理,东北如今能相对太平实属不易,确实应当珍惜。”
陈行眼睛一亮,“看来你也认为大帅不应当往关内进军,是不是?”
青禾道:“我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帅爷怎么想。”
刘耀几人听见之后也往这边走来。
他们显然十分支持林致远“藏富于民”的理念。
林致远明天还有事,不能久留,九点钟刚到便说要回去。
青禾主动道:“林先生,我送您吧。”
其他人都有意无意的看了过来,要知道,林致远可是一直都不赞同张义山张大帅对东北财政的做法的,今晚更是用“穷兵黩武”、“不能长久”来针砭,张子冉再怎么说也是张义山的干儿子,不会是想要报复林先生吧?
林致远扶了扶眼镜,咳嗽一声,说:“那就麻烦你了。”
青禾亲自给林致远开的车门。
汽车发动后,林致远道:“我还不知道这位小友你叫什么?”
“晚辈张子冉,林先生,您叫我子冉即可。”
“张子冉?”林致远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儿,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他们说张元帅认了个干儿子,叫张子冉,说的就是你吧?”
青禾点头。
林致远道:“你主动送我,是有话想说?”
青禾斟酌道:“林先生,我十分敬重您忧国忧民的胸怀,倒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话。”
林致远清了清嗓子,“你既然是张元帅的干儿子,那有些话,我也不妨说给你听,你要是有机会,还能劝劝张元帅。”
“林先生,您请讲。”
“你们看着王永江这几年把东北的经济弄的很好,让他张义山手里多了不少钱,但这能长久吗?不能!”林致远激动道:“世上最劳民伤财的是战争,他张义山的心太大了,东北这么大的地方尚且不能让他满足,他还想着入关,想着逐鹿中原。一场仗打下来,王永江再有本事也堵不上这个窟窿!”
王永泽的脸色一变再变。
这个林致远真是狂悖!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帅爷的不是!
他的手甚至摸到了腰上的枪。但王永泽自己也知道,这个枪他是不能拔出来的。
青禾的反应很平静,说:“林先生,您也知道,咱们关外虽然太平,但关内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曾有一位京城来的特使说过一句话,子冉深以为然,他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乱世之中,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林致远摇头,说:“关内的事,自然有关内的人去解决。穷则独善其身,达才能兼济天下。不自量力的事,不要去做,否则结果一定会很难看。子冉,元帅的野心太大了,东北供不起。”
林致远的住所和帅府在相反的方向,等送完他再回到帅府,已经是深夜了。
青禾裹着大衣下了车,夜晚的凉意袭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寝卧的门没有关,房内亮着灯。
青禾顿了顿,才踏进去。
“大少,我回来了。”青禾把大衣脱了挂起来,准备去浴室洗个澡。
张铮正靠在床头看一本书,闻声抬眼看过来,表情不善道:“去哪儿了?”
“今晚裴多菲俱乐部有一场演讲,我去听了。”
张铮不冷不热问:“谁的演讲?”
“是林致远林先生。”
青禾匆匆冲了个澡,披着浴衣出来,张铮的书已经放到了一边。
“青禾,我们谈谈。”
青禾擦头发的手顿住,他的印象里,张铮很少直接叫他的名字,他总有很多特别的称呼。
“大少,您想谈什么?”
张铮开门见山道:“我不喜欢你现在这样,我希望你能待在府里。”
青禾放下毛巾,走到床边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上张铮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灯光太温和,此刻的张铮,看起来并没有平日里的威严和冷厉,反而显得有些……委屈?
青禾想起在几年前他们在天津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心脏又酸又软,他轻声道:“大少,当初您答应过我的啊。”
张铮道:“我反悔了。”
青禾笑了一下,“出尔反尔,岂是大丈夫所为?”
张铮伸手摸了摸他的唇角,低声道:“我喜欢你笑。”
青禾耳朵微微发热,说:“铮,我不想再是你的累赘,你的附庸了。上回的事,我固然不对,你也有错,你不够尊重我。”
张铮顿住。
“我爱你,也想你爱我。张铮,你得尊重我,不能再把我当成你的附庸。”
看着红透了脸却还是认真的把这句话说完的青禾,张铮心中某处为之一动,他的手按在青禾的后颈,自己则探身亲了亲他的眼睛。
“宝贝儿,我从来都不听任何人的话,但往后,我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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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制瓷厂的建设如火如荼,青禾虽然未曾听说过什么“德国式哈夫曼轮窑”,但他相信杜仲远,相信他的报国热情和在日本学了六年的窑业科。
让青禾诧异的是,再次见面时,侯玉芝居然不在场。
杜仲远扶了扶眼镜,说:“子冉,王元,下个月工厂就能正式投入生产了。”
制瓷厂取名为“奉天新民窑业股份有限公司”,杜仲远筹集到两千五百股,共计奉大洋二十五万,由他担任总经理。
窑业公司的成立当然不可能只靠青禾一个人的支持,事实上,除了张铮之外,张义山也有入股,官、商二界入股者更是数不胜数,和他们打交道不是一件容易事,所幸如今有了王元。
王元今年刚刚二十五岁,很有上进心,是一个斗志满满的年轻人。
他和杜仲远很投机,头一回见面就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青禾信任王元,不仅是因为他的谈吐风度或者是他证明自己能力的渴望,更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张义山的爱将,是他最信任的财政厅厅长。只要王元神智还清醒,就不可能做出损害青禾利益的事。
“我得恭喜你,仲远,你的抱负终于能施展了。”王元朝杜仲远举了举茶杯,说:“我以茶代酒,预祝窑业公司能够开张大吉。”
杜仲远笑了笑,“这话还是等到开业酒会上说吧。我准备好了请柬,届时二位务必赏光。”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来两张精致的请柬放到桌上。
王元看了看,笑道:“这是谁的字?写的真不错。”
“阁下谬赞了,我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哟,是你写的?仲远兄,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好字!”王元半真半假道:“如今毛笔字写得好的人可是不多了。”
青禾道:“仲远,今天怎么没看见玉芝姐?”
王元也道:“我也纳闷呢,你们夫妇向来焦不离孟,这几回见面却只有你一个人。”
杜仲远有些不自然道:“她……她有自己的事要忙。”
青禾、王元对视一眼,都觉得里面有文章,但出于礼貌,并未追问下去。
在馆子里用完午饭,杜仲远叫了辆黄包车回公司。
“王元,你要去哪?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