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余光中很快就出现了一双军靴。
他声音很冷,沉声道:“去三楼,安静。”
我自然无不应。
我虽然有些喜欢某些声音,但这不包括人类的嘈杂。
三楼很空旷,只有寥寥几张桌子。但是装修更精细些,且没有旁人。
我依然坐在和二楼相同的位子上,我喜欢看窗外的雪。
他在另一边坐下,云上楼的掌柜很快就亲自带着人送上珍馐。
他问:“你饮酒吗?”
我从未饮过,但心里其实有些许好奇与向往,正想点头,又听他说:“饮酒不好,不管你从前如何,往后不要再碰了。”
我:“……”
问我的意义在哪里?
众人很快退了下去,跟在他旁边的四个高大军装男子,大概是他的随从吧,在他的示意下也退到了二楼。
他是个生在高位的人,很容易就可以发现。
我开始吃菜。要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在人间用正正经经的美食。果然美味。我知道人间有句话,‘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人是真正会享受。比较起来,遗族的饭食只能用粗糙来形容了。只是我没有吃过鱼,一直没有去碰。
他大概看出来了,问:“你不吃鱼?”
我:“……”
想来也很是有些奇异。我一个遗族,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族,在一张桌子上用饭。他还很自然的问我:“你不吃鱼?”
大雪飘扬中,饕餮大餐真是美得很。
依旧是云上楼的掌柜亲自带人来收了残局,还为我们送上味道清香的茶。
我捧起茶盏看向窗外,他亦不多言。
真像是旧友。
他的随从突然走上来一个,伏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去听,不想探人阴私。况且大概是什么要紧的事,这人不像是好性子的,他的随从自然不会因着些微末小事就来扰他。
他果然微微变了脸色。
我说:“要紧事?不必顾及我。”
他挥退了随从,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玉佩。
我有些诧异,这是作甚?
他站起身来到我身后,温热的玉佩与我的肌肤相触,轻微的灼热。他的体温真是高。
冷漠的声音在我的身侧响起,“枭。”
我点点头。
在我的概念里,大概只有妖族才会有这样的名。可是他身上没有妖族的气息。
枭的军靴踏在木质阶梯上,低沉的声音远去。
我无意识的向楼下看,墨绿色披着大氅的挺拔身影果然很快出现在车边。青枭在车边顿了顿,雪花落在他的肩上,他还是上了车。我久久的望向绝尘而去的轿车,玉佩贴在勃颈处更加灼热,心知这将是我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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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在奉天紧绷的局势下,王新仪乍然消失。
王泉乡辞去职务,闭门谢客,直言老夫教子无方,只当从未有过这个儿子,往后无颜再现身人前。
张金鑫指甲挠了挠眉毛,说:“青禾,你觉得新仪的事儿他老子知不知道?我就不信了,王泉乡没派人看着他?”
青禾淡淡道:“这都不要紧了,要紧的是刘熙愿不愿意就此罢手。”
如今,王泉乡和王新仪断绝父子关系,王新仪无法再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样的结果,刘熙满意吗?
不满意。
但也无可奈何。
刘震在他心里早已不如当年重要,一个沉迷大烟耽误了仕途、最后还死在这上面的儿子,连提起来刘熙都觉得难看。面子和里子,刘熙心里明白的很。他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他还有刘盟。
刘太太咬碎了一口的牙。
青禾交给了张义山一张纸。
这张纸不大,上面画满了曲曲折折的线,标着旁人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张义山脸色骤变,两指狠狠捏着它,“哪来的?”
他的声音不高,但脸色有些扭曲。
青禾道:“是从一个日本特务那儿弄来的。”
张义山一把将那张纸攥在手里,寒声道:“他发出去了?”
青禾摇摇头:“还没有。”
“你确定?”
“确定。”
张义山稍稍平静了些,摸了个打火机,看着那张纸一点点的变成灰烬,历尽沧桑的双目中满是狠厉。
纵然青禾这么说,张义山还是放不下心,兹事体大,再小心都不为过。有时候粗心大意一点点,都会招致致命的灾祸。他能有今天,靠的当然不止是运气,还有与表面上的粗犷不相符的谨慎。
张义山闭上眼,脑中转过无数念头。
“大帅,王新仪——”
张义山猛地睁开眼,摆了摆手,说:“不用管他。”
青禾立刻明白过来,偌大奉天城内,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在这位眼里呢,什么能瞒得过他?王新仪终究是张铮曾经的兄弟,纵然张铮说和他再不相干,青禾也不想张铮因为此事再有一分一毫的不舒服。
或许,王新仪离开奉天、离开东北就是最好的结局。
小林隼也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他今年四十岁,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在不少长官手下做过事,参与过许多不为外人所知、但又切实影响着这场战争甚至整个世界的行动,但在大冈奏介面前,小林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毛头小子,青涩、惶恐、无助,哪怕这位长官从不大声呵斥他,甚至极少露出愤怒的表情。
——若旁人不说,谁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位看起来儒雅温和、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居然是大名鼎鼎,或者说,恶名昭著的关东厅长官,大冈奏介。
“长官,长谷川君——”
大冈奏介垂下的眼慢慢抬起来,看着小林隼也,他没有露出什么特殊的表情,也没有愤怒的摔掉手边的东西,仿佛没有听到小林先前说的话,不知道长谷川升死去的事情,不知道帝国、关东军筹谋已久的战争胎死腹中。
小林猛的噤声。
他和长谷川升是老熟人了,长谷川一直很优秀,是帝国不声张的骄傲,但对大冈奏介来说,一次失败将要抹杀过去所有的成就,长谷川升这个名字,往后什么都不是。
小林刚才想为长谷川说句话。
但大冈奏介的眼神让他明白,最好什么都别说,他什么都改变不了,而若再多说一句,这位目光深邃如同历史上最尖锐的哲学家的男人很可能就会让人一枪打爆他的脑袋。
与文质彬彬的外表不同,大冈奏介对死亡和鲜血有疯狂的执念,他认为敌人在看到同胞惨死之后会生出无法忘却的恐惧,不敢再抵抗。
小林紧紧闭上嘴巴。
大冈奏介缓缓移开目光,半晌道:“帝国之耻。”
小林眼眶一红。
与此同时,帅府。
侯骁有点儿吃惊的看着闵子敬:“你怎么在这儿?”
闵子敬淡淡道:“侯副官好演技。”
“演技?你什么意思?”
“他都没否认,阁下再遮遮掩掩,不觉得可笑?”
侯骁满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好歹也救了你一回,你就这么阴阳怪气的和我说话?”
闵子敬冷笑一声,“侯副官,这样的小伎俩你还想瞒多久?救了我一回?世上哪儿有那么巧的事。”
侯骁让他气笑了,一手擂了两拳廊柱,表情怪异道:“你是说,那天那几个日本人是我故意找来的。我为什么?你要是个女人,我还能说是英雄救美,你一个大男人,我闲的没事儿干弄这出?”
“幕后主使另有他人,你心知肚明,你和我一样,都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侯骁顿了顿,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那天是张子冉安排的一出戏?!”
闵子敬皱起眉。
侯骁再是性情爽朗大大咧咧,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嘴里接连骂了好几声操,“他是在敲打我!我他妈是张铮的副官又不是他张子冉的,他手伸得倒长!”
看着皱着眉毛的闵子敬,侯骁把青禾敲打他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个遍。
闵子敬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侯骁不甘愿道:“我倒没什么,本来就是我的错,不该还随意妄为。不过你呢?他怎么你了?”
闵子敬沉默一会儿,说:“他想让我为他做事。”
“不给他办就让人…咳,那个你?”
闵子敬脸一热,摇头道:“不见得。他不会不知道你在那里,应该也预料到以你的性格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被…咳。我觉得,他是想让我明白,帅府的人,也不是没有好的。”
他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侯骁没听清。
“你说什么?”
闵子敬道:“没什么,他要见我,我先走了。”
他朝侯骁点了点头,便向前走。
越过侯骁的时候,一只手迅速握住他的手腕,“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多心思,不管怎么说,你小心点。”
闵子敬看着他的手指,眼神复杂。
第66章
大冈奏介是一个骄傲的人——当然,他也有骄傲的资本。
这位年近四十的男人毕业于东京大学,外交官出身,在日本政界、军界都很有地位,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妥协。
很多时候,外交就是一门妥协的艺术。
因此,帅府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喜来绷着下巴将一身和服的大冈奏介引进帅府,脸色肃穆,荷枪实弹,非常紧张。
何止他们?整个帅府所有的兵都紧张的盯着大冈奏介,好像是怕这个臭名远扬、心狠手辣的日本人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枪。
张义山亲自站在议事厅门口相迎。
大冈奏介脚步一顿,沉默的对上张义山的目光。
二人脸色都不好看,但很快,又都缓和下来。
张义山眉毛动着笑起来:“哟,稀客稀客。”
张铮负手站在父亲身后,下巴微微抬着,双眼中闪着冷厉的光,显得居高临下咄咄逼人。
大冈奏介像是没看见一样,说:“张元帅,鄙人今日来,是想和你好好聊聊奉天近来发生的事。”
此刻他脸上神色和面对下属时截然不同,挂着看起来十分温和、可信的笑,语气也十分柔和。
大冈奏介一身和服,配上手中的文明棍有点儿奇怪,但确实比平日里穿着军装的样子更平易近人,尤其是与身着军装的张义山父子站在一起。
大冈奏介在示弱。
张义山是什么人,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意图?
他摆了摆手,呵斥道:“他妈了巴子的,你们都把枪举起来干什么?老子说过多少次,不能随随便便就动刀动枪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还当自己是看谁不顺眼就上去打一顿的土匪呢?不是咯,不是咯,要是打一顿事情就能解决,还要我老张的这个政府干什么?”
满院子抬起来的枪没有一杆放下。
大冈奏介脸上的笑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没有听懂张义山话中的机锋,且正被上百杆枪指着的人不是他自己。
张义山沉下脸,喝道:“都不听我老张的话了?你们吃谁的粮给谁扛枪啊?还想不想干了?不想干都他妈滚蛋!滚蛋!!”
张铮冷冷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百多个黑洞洞的枪口终于垂下,指着地面。
张义山侧开身,咧着嘴笑起来:“大冈先生,真不好意思,我家里这些兵蛋子,都死心眼儿,不听话,你别放心上。来,咱们进去说。”
他这话但凡是对帅府、对他张义山有了解的人听了就一定会露出怪异神色,谁不知道张大帅的卫队旅是他自个儿真真正正的心肝儿,所有的新武器新装备头一个紧着这些“死心眼儿”,连张铮从讲武堂毕业之后都进的这个旅。
“兵蛋子”?但凡卫队旅里能找出来一个没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他张义山就不是处处小心的张义山了。
大冈奏介淡淡道:“元帅请。”
偌大的议事厅平日里总是热热闹闹的,张铮成亲的时候天地是在这儿拜的,青禾认张义山苏茜作干爹干妈的时候,头也是在这儿磕的,东三省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在这个宽敞的大厅里喝过茶喝过酒。
但今天,只有他们三人。
张义山啜了口茶,清了清嗓子,“大冈先生,是想聊最近的什么事儿啊?”
张铮站在张义山坐着的椅子后面,神色冰冷。
“松本君是一位很优秀的外交官,我们毕业于同一所学校,他是我的学弟。”大冈奏介语气平淡道。
张义山作恍然状:“哦,我听说过,东京大学,那可是好学校,什么时候我老张的东北大学能比得上就好咯。”
大冈奏介不为所动:“张元帅,松本君原本可以不死,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误会。你太冲动了,连真相都没查清楚,就做出了这么过分的事。”
“真相?大冈先生,我老张这双眼睛,可还没花呢。”
“我相信阁下不会轻易出错,但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张义山撂下茶盏,漫不经心道:“那就请你好好和我说一说,究竟是怎么个误会法?”
大冈奏介道:“刘如洁的死,和我们没关系。”
张义山惊讶道:“要是那些杀人犯、强奸犯,都说自个儿没犯事,那我的警察局放在那儿只是为了摆着好看?”
大冈奏介并不因为张义山接二连三的嘲讽而动怒,这都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