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出身草莽、驰骋疆场的将领,一个却是煊赫世家如珠如宝的少爷;一个在苦寒的木城驻守,一个在乔府堪比宫殿的深宅大院中享受生活。
拓跋锋上前一步,一只手臂不由自主挥动一下:“他……他还好吗?”
青禾更加疑惑。
恐怕除了拓跋锋世上没有任何人会问这种问题,乔幸之的身份、地位、名声都让人不能生出丝毫“他过得不好”的想法。
“这……拓跋司令,你何出此言?”
拓跋锋恍然顿住,扯动脸颊肌肉,说:“我还未投身行伍时,曾与乔……乔少爷有过来往,他,他帮了我很多。”
青禾微微一笑:“幸之是我见过最能担的起‘温润如玉’四个字的人。他愿意帮你,一定是因为你值得。”
“温润如玉”一词让拓跋锋眼中现出明亮的光,青禾几乎有种错觉,自己夸的并非乔幸之而是眼前这位拓跋司令。
“是啊,乔少爷就像是一块玉,一块绝世无双的宝玉。”拓跋锋喃喃道,语气中透出苦涩。
青禾:“拓跋司令?”
拓跋锋道:“子冉,你能不能和我说一说他现在的情况?我一直都想报答他,但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知道送他什么他才会真正开心。”
不管这位拓跋司令得到过幸之怎样的帮助,只凭他眼中化不开的深厚情绪青禾就能判定他的心情有多迫切,他莞尔道:“当然可以,不过拓跋司令先请坐,我让人沏茶来。”
看拓跋锋的样子,若非不想显得太急切致使青禾不愿和他多说,他一定会阻拦这对他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的茶。
在拓跋锋的一再追问下,青禾几乎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乔幸之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他原以为半个钟头就能结束的对话足足延续了两个多钟,直到拓跋锋确信再也问不出什么来才终于告辞。
青禾颇为无奈重投账本中,当天原本晚上八九点就能完成的工作十点多还没结束,还是张铮把他抓回房。
“拓跋锋今天和你聊什么了?”
“也没什么,他问了我些关于幸之的事,说幸之有恩于他,他想送幸之礼物,让我帮着参考。”
张铮不悦道:“参考了三个小时?”
青禾哭笑不得:“哪有三个小时,你听谁说的?”
张铮轻轻哼了一声:“乔幸之满天下当好人。”
乔家人不从政,不从军,却能在这烽烟四起的乱世中屹立不倒长盛不衰,靠的当然不只是经商手段。乔幸之作为乔家将来的家主,当然也不可能只是个只懂风花雪月的公子哥儿,只是旁人见到他总会忘记他是大商之后,更愿意把他当成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书生。
“他也是出于好心,不知道当年拓跋锋得了他怎样的帮助。”
肯定是一桩大事,否则拓跋锋不可能这么多年过去还记得这么清楚,不会失却沉稳一直追问。
只是他好像从未听乔幸之提起过什么人。
“拓跋锋是个优秀的将领,老帅从前和我谈起过他,说只要有拓跋锋在,木城无忧。”张铮道:“若非日军将大规模进攻,我根本不需要到这里来。”
张义山经常表现对下属的赞赏,不过私下和张铮谈论就是另外一回事,既然他这么说,那么拓跋锋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青禾想,纵然只看他的气度,旁人也能察觉他的不凡。
能在这个气候恶劣、贫瘠荒僻的木城驻扎数年,明明有更好的出路却从未动心,这样的人不是纯粹的军人就是一个野心家。
“我看他也有三四十岁了,还没娶妻吗?”青禾有些好奇。
张铮道:“早年老帅想把我们家一个亲戚许给他,他无论如何都不要,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老帅把他调到了这儿。”
青禾十分喜欢夜晚在床上和张铮闲话,这不止能让他得知许多不知道的事情,也让他为张铮和自己之间的亲密感到喜悦。
“或许他有喜欢的人了。”青禾道。
张铮似笑非笑的看向他:“你怎么对这些事这么感兴趣?想改行做媒了?”
青禾尴尬道:“没有……”
他对这个拓跋锋感到好奇,想知道这样一位铁血铮铮的军人为何在这个年龄还未娶妻,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和张铮能帮得上忙也说不定。
“拓跋锋这个人不算复杂,但在练兵和治军上确实有一套,木城的兵绝不是精锐,武器也不先进,但他能将这支军队训练的击退日本人无数次,本领可见一斑。”张铮淡淡道:“他很得士兵拥护,不少人都只肯认他一个主将,只知拓跋司令不知张大元帅。老帅不给他太大军权,也有不想让他功高震主的考量。”
青禾不由去看张铮的表情:“你怎么想?”
张铮沉默片刻,说:“我要看看他是不是有真本事,看看他究竟想要什么,这个人用好了是一把绝世好剑,用不好就是一柄会割伤自己的匕首。”
用人是一门太高深的学问。
张义山纵横东北二十余年,也不敢说自己把这门学问研究的通透。他明明知道拓跋锋是一把好剑,却不得不把他放到木城。若非全面战争,木城的战略地位并不高。
好用的人很多,张义山不想把太多心思放到驾驭这么一个桀骜不驯的兵上,只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战争吞噬了他手下无数士兵、军官的性命,这个时候不把这样有真材实料的人拿出来用,难道要等战争结束?
张铮此行,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青禾轻轻一笑,靠着张铮的胸膛道:“我有预感,他一定会成为你手下的得力干将。”
“短短几天,你对他的评价就这么高?”
青禾道:“我不懂打仗,但拓跋锋对这个宅子里所有的兵都很熟,而且不因为自己是司令就趾高气扬,他连饭都是和兵们吃的一样。”
张铮漫不经心道:“这些都是次要。”
两支军队合二为一,张铮为主将,拓跋锋为副将,张铮亲兵与城中守军同吃同睡,共同训练。
没几日,派出去的侦察兵发现日军踪迹,以距离估算,两日之内日军就能抵达木城。
张铮、拓跋锋等将领、参谋在沙盘边讨论,青禾则走上木城城墙,火把熊熊,照亮身边面容冷硬、身经百战的士兵,他则在漆黑夜色中遥望远方。
远方的黑暗中似乎有数不清的敌人蠢蠢欲动,这座城池、奉军、东北,是他们自以为的猎物。
他明知这不可能。
日本军队最起码也要两天才能抵达。
青禾裹紧大氅,城墙之上,寒风凛冽,春天似乎遗忘了地处偏僻的木城,这儿的气温仍然很低,此刻站在高处,寒冷感更甚。
只是青禾却不是因为这低温。
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将要去往何方?
张铮和他,又会何去何从?
无星无月,漆黑夜幕之上,只有冷风刮过,呜咽低啸。
【作者有话说】:完结啦!emmmm……你没想错还要开第三部 !要写731写大战写党派之争,还要写拓跋锋和乔幸之,王新仪的事先留个小谜底给我自己~明天再放一章番外就正式完结。!这边还在连载的就是《陛下》,是15年在寒武吧的一个贴,只是重新组一下传上来。下本书十一月中旬左右开,具体时间未定,开的时候微博 @魂兮来归 会放 第一章 链接,欢迎关注~还是那句老话,希望你喜欢啊!我也会好好努力把书写的更好!晚安大宝贝儿们!
第118章
番外1·莲生别墅。
青禾很喜欢莲生,他许多美好的经历都发生在这幢别墅中。
彼时张铮在讲武堂进修,很难得出来一回,又要回帅府,来这儿的次数并不多。
可他每回来,青禾都打心底高兴。
这儿不是帅府,没那么多人,也没那么多双眼睛。在莲生的张铮只是张铮,张义山、苏茜、苏墨云等人只是一个遥远的符号。
——或许,只属于他一个人。
当然,青禾只敢把这个念头藏在心里。
和帅府相比,莲生当然不算大,两层的小楼一共只有十个房间,他和张铮的卧室在二楼,推开窗就是青石板街,是张铮在中秋时爬上来的地方。
苏墨云难产而死时,张铮脸埋在他怀里,他的寝衣沾了泪。
后来他搬回了帅府。
苏墨云给张铮留下来两个孩子,两个男孩,她是青禾的恩人。苏墨云倘若能预知世事,恐怕宁愿自己未曾有过身孕。
可惜世事难料。
莲生的摆件,经他的手送出去不少,那时他急着多结交些朋友,也怕旁人觉得自己不够慷慨,居然将这栋别墅搬的七七八八。
青禾感到后悔。
这儿的一切,原都不该动的。
当年的他实在分不清究竟什么才最重要,不懂得取舍,明明无足轻重的东西他却当成救命稻草,而真正要紧的东西,反而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离开莲生,回到帅府,更觉得这儿可贵。
张义山苏茜夫妻俩不喜欢他,哪怕他们平日里看起来待他都还不错。
他喜欢张睿、张晟两兄弟,却没有那么喜欢。张铮的孩子,也是苏墨云的孩子,他怎么可能忘掉他们的母亲?青禾对他们很好,更多是因为张铮,他不得不对他们好。
他一无所有。
想光明正大留在张铮身边,就得不断妥协。
命运并不眷顾他。
很早之前,在天津,他和张铮说过,戏刻在他的骨头上,不管最开始他喜欢还是不喜欢,都舍不得。
可后来他还是不再唱了。
在帅府,他是不能练功的。
旁人会怎么想他,会怎么想张铮呢?有下九流的戏子在侧,任张铮打多少场胜仗,名声都不会好听。
张义山和苏茜又怎么会乐见他在帅府中唱戏呢?
青禾不再唱了,满箱匣的戏服头脸也都没再拿出来过。
他竭尽全力弱化“戏子”二字对自己、对张铮的影响,在语言学校的学习让他开始从另一个层面上认识这个世界,他喜欢念书。
后来投身商场,并且接触青天白日下不能显露出来的东西,努力使自己对张铮的作用一点点变大。
青禾对旁人没有说出口或已然说出口的轻蔑不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安静承受一切,因为他知道对自己来说这些不重要。
丹郎的死,他很难过,过去彻底成为过去,玉先生的冷漠劝告都没有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得知阿来死讯时,他居然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大事。
蒋宇的血在他眼前缓缓留下时,他如释重负。
他不后悔杀了这个兄长一样的人,张铮的亲笔信已让火烧成灰,不会有人知道张铮的背诺——他没有,那两张去德国的船票青禾收的很好。
侯玉芝去世时,他也难过。
但这难过不深,一个人能为自己的理想献身,应当是幸福的。
青禾开始认识到与某些东西——譬如理想——相比,生命不足惜。
他没有理想,只有一些算不上成熟的想法。这个世上聪明人很多,其中满怀抱负的也不少,在这样的乱世中,这样有抱负的聪明人正是栋梁。
青禾更在乎张铮。
张铮的理想成为他的理想,张铮的人生比他的更为重要。
将来一切,都在茫茫中。
张铮会再次结婚吗?
张义山将来会怎么对付他?
青禾不知道。
他陪张铮越过冰冷沧桑的东北大地,也将等他于战场凯旋。
不想过去,也不想将来。
第119章
番外2·乔幸之
乔幸之是乔家嫡系这一代唯一的孩子。
他生下来那天,喜鹊拍着翅膀落在母亲当作产房的卧房屋脊上,似乎在告知乔家众人,这个孩子是乔家的福星。
乔幸之长大之后,所有人都说那只喜鹊儿有灵性。
乔幸之的眼睛很干净,无论是谁,在那样的一双眼睛的注视下,都会觉得微风在身旁拂过。
拓跋锋尤甚。
杀人无算的拓跋锋为之着迷,他远远望着正在微笑的乔幸之,知道自己一定会不择手段去接近这个人——
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居然会不舍得让乔幸之为难。
彼时他和乔幸之的交情已深到乔幸之愿意到他的“家”里做客,为了这一天,拓跋锋特意买下一处富丽堂皇的公馆,并且费尽心思、不计花费弄了几十件乔幸之应当会喜欢的古董。
乔幸之果然喜欢。
他称赞了好几句。
拓跋锋木着脸,一句话都没说,看似冷淡的点了下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快跳出嗓子了。
他是个粗人,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也很笨拙。
他把费尽心思搜罗来的东西源源不断送到乔幸之手上,乔幸之每次都轻轻笑着收下。
拓跋锋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会收旁人送的东西,只要乔幸之喜欢,他什么都愿意给。
他有很多机会抱住乔幸之,告诉他自己的心思,告诉他为了他拓跋锋愿意付出一切,不管是金银还是生命。
他没这么做。
乔幸之,乔幸之……
只是念这个名字,拓跋锋都能感到愉悦,觉得只要自己做的一切能让他开心一点儿,都是值得的。
他不想让乔幸之有一点为难。
他杀过那么多人,有那么多仇家,将来还要上战场,这样的生活,乔幸之不必知道,更不必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