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想不是傻子,完全看的出来谢瑜对他的格外关照。
他也不是感情的迟钝者,谢瑜那搁妹子身上铁定出事,搁男的身上搞不好也要出事的撩人态度,就连fiora这样的铁憨憨,都已经开始逐渐明悟。
我不是不明白。
陶想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我只是太清楚……现实中的自己是什么人罢了。
这周六的上午,陶想买了一大堆营养品和水果,坐了整整三个多小时的公交,去临海市郊区看望自己的大伯。
这个过去对他多有照顾的长辈家里最近新添了个男丁,全家欢喜的不行,陶想觉得自己不上门探望一下刚出生的小侄子,于情于理都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谁啊?”给陶想开门的人是他的堂哥,围着一件沾着油渍的旧围裙,带着乳胶手套,袖子撸的老高,一副正在厨房忙活的贤惠样儿。
在看清陶想的一瞬间,这个青年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是…”我。
还未待陶想回答完,陶想的堂哥便兴冲冲地转过身,将“陶想来了”这个消息告知给了屋内的所有人。
很快,大伯一家都从屋子的各个角落探出头来,热情地招呼陶想。从小就喜欢绕着陶想打转的小侄女更是直接就从屋内飞奔了出来,险些没把正在往里走的陶想给扑倒。
“在屋里跑这么快做什么!”陶想的大伯瞪了小姑娘一眼,厉声斥责了一句。
只可惜小姑娘早已把爷爷的脾性摸了个通透,吐了吐舌头,压根就没在怕的意思。
陶想在大伯家的这顿午饭吃的极久。
大伯年纪大了,家里一来个什么人就喜欢喝点小酒,把他那基本上没什么波澜的人生回忆上一遍,即使对面坐的是自己的后辈也一样。
“我爸他最近越来越啰嗦了。”趁着大伯跑去上厕所的间隙,堂哥给坐在沙发的陶想倒了一杯水。
“没事。”陶想朝着堂哥笑了下,真心实意的表示自己不介意。
过去陶想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曾是话多的大伯最忠实的聆听者。
如今父亲不在了,五官逐渐长开,性格也同样沉默温和的陶想便迅速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大伯最喜爱的新听众。
“陶想哥哥,我想吃苹果。”小侄女是个爱吃杂食,不爱吃饭的主儿。
才吃完中饭没多久,就捧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蹭了过来,将其放在了陶想的手上,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他:“你可不可以帮我削皮呀?”
“你不是刚吃了饭?”陶想先是将握在手里的苹果掂了下,随后转过身,饶有兴味地看了小姑娘一眼。
“我就是想吃苹果嘛!”小姑娘噘起了嘴,完全就是一副撒娇耍赖的样子。
陶想没再多说什么,抬手轻揉了一下她的发顶后,便微笑着妥协了。
从厕所出来,急着去和自己大侄子继续聊人生的老人刚一来到客厅,就被大侄子手上的水果刀吓了一跳。
等他看清楚大侄子刀下那流畅连成一条长线的苹果皮后,才松了一口气,佯装成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走了回去。
“陶想哥哥削苹果皮的技术进步啦!”小侄女挂在自己堂哥身上,扭来扭去的同时一只小手还十分不老实,总是想去拽陶想刀下的苹果皮。
“拽断了,就没有苹果吃了。”陶想掀了掀眼皮,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意图。
“好嘛!”小姑娘连忙松开了手,乖乖的坐好了。
陶想原本是不会像这样削苹果的。
因为父亲有着这样一手极快的削苹果技艺,又非常乐意在孩子们面前显摆,所以他总是以一个围观者的身份坐在一旁看着,几乎从没有自己动过手。
他第一次尝试像父亲一样削苹果是在父亲去世的第四个月,同样也是为了自己爱吃苹果的小侄女。
那时他的技术很不好,为了尽力使果皮连贯起来舍弃了很多果肉,还不小心割了手指,将苹果上都染上了不少血。
“陶想哥哥,你削的苹果好丑啊。”他的第一个作品遭到了小侄女的无情嘲笑。
“呜,陶想哥哥,你割到手了!”看见了伤口后的小姑娘瞪大了眼睛,连忙跑去客厅,从电视柜下面翻出了一盒创可贴。
她握住了陶想的手指,本想替没有回应的陶想贴一下创可贴,下一秒就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自己手背上。
“对不起!呜呜呜……陶想哥哥我再也不说你削的苹果丑,你不要哭啦!”
那时候的陶想刚刚从车祸中醒来,无法说话,不能行走。所以即使内心悲痛到极点,他的眼泪也是无声的,一滴一滴顺着眼眶,连续的,不受控制的落下。
哄不好陶想的小侄女尝试着给他擦眼泪,但是无用。
很快慌乱的小姑娘也被他的悲伤所感染,抱着被血染红的苹果,开始张大嘴巴嚎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很大,怕被大人们看见的陶想连忙抬起了手,想要把脸上的泪水全部擦干净。
那些细小却深刻的伤口依旧在淌血,混合了泪水,在陶想脸上留下了更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一向是一个乖巧的,上进的,招人疼的好孩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眼泪才会格外触动家里的长辈,险些引得快要六十的大伯也落下泪来。
“阿想,大伯还在呢。”挥手让其他亲戚们都散去的大伯蹲在了陶想身旁,将正在掉眼泪的一大一小都揽进了怀里。
他没有急着去为陶想擦眼泪,鲜艳的红与幽沉的黑同时呈现在那个无声的夜,裹挟着陶想满腔的悲痛与绝望。
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窗外绚烂多彩的焰火照亮了寒冷的夜,留下的,却只有一瞬绽放后的灰烬。
我们很难真正安慰到一个经历过濒死伤痛的人,因为我们缺乏与他相似的经历,永远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的地步。
陶想在很多人的关怀中渐渐挺直了被压迫到变形的脊背,一步一步从无边的黑暗里,走到了光与暗交织的阴影处。
却自此留下了畏光的后遗症。
这次陶想离开的时候,大伯又提起了自己一个战友的女儿,言语之间的热切让陶想颇感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和老人摊牌。
“我有喜欢的人了,大伯。”陶想郑重的说道。
只是我可能……不太有机会带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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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良夜
谢瑜转给陶想第四个月的包月钱被他给退了回来,谢瑜看见了再次转过去,又被退回,两个人开始像小孩子一样,在支付宝上较上了劲儿。
哦豁:你干嘛?为什么不收?
taojug:没什么,我不做陪玩了。
哦豁:???
陶想正欲解释详情,谢瑜直接一个QQ通话挂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以后不接单了吗?”谢瑜问他。
“嗯,代练和陪玩单都不接了。”陶想如实回答。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陶想有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极为刺耳。
“所以我以后都不能找你玩了是吗?”电话那头的谢瑜似乎点了根烟,“你觉得……我最近打扰到你了吗?”
“什么?”陶想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你觉得我最近的言行……打扰到你了吗?”谢瑜沉下了声音问他,透着惊慌的嗓音有些哑,“如果你介意,我…可以改。”
陶想懂了。
谢瑜应该是误会了,误会自己突然不做陪玩的原因,是因为反感他近日来刻意撩拨自己的言行。
“没,你想多了。”于是陶想忍不住笑了一声,跟谢瑜解释,“我不做陪玩以后,还是可以照样和你打游戏的。你就当,我不想收你钱了,想送你白嫖不好吗?”
“……啊?”谢瑜那边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我准备转行不做陪玩了,我工作之外空下来的时间都可以陪你,不收钱。”陶想进一步解释道。
“哦……”听懂了的谢瑜却并没有表现出一副开心的样子,“所以,你并不介意我最近的言行对吗?”
“是的。”确实不介意,甚至有时候还会暗自高兴的陶想如实回答。
“你就算不做陪玩了,也准备继续和我玩,对吗?”谢瑜继续问他。
“嗯。”陶想顿了顿,不确定似的又补了一句,“……只要你愿意的话。”
谢瑜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了口,极小声的指责。
“陶想,你欺负我。”他说。
声音听起来既委屈又失落,却又柔软的不成样子。
他随即挂断了电话,只留下握着手机,此时正一头雾水的陶想愣在原地。
taojug:我没有。
taojug:我绝对不会欺负你。
既然谢瑜挂了电话,陶想便只能通过企鹅消息做解释。
只是谢瑜却很久没回。
差不多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即将跳到十九点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哦豁:我快到家了。
“……”等了老半天的陶想傻眼了。
他本想再继续就“你为什么说我欺负你”这件事和谢瑜讨论一下,只是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半天,都没有组织出十分合适的措辞,干脆作罢。
“吃晚饭了吗?”跳进YY频道的谢瑜一副已经忘了这事的样子,开口就像往常一样跟陶想闲聊。
“吃了。”陶想闷声回答,心里还记挂着谢瑜上午的说词。
谢瑜轻笑了一声,似乎心中清楚,却又偏偏不肯再深入这个话题。
“今天有点累,不想打游戏了。”他发给了陶想一个视频链接,懒恹恹地说道:“要不要陪我连麦看部电影?”
我想听你详细概述一下我欺负你的细节。
陶想在心里说。
只是想归想,他的手还是诚实地点开了链接,进入了视频播放页面。
——2014年11月23日上映的科幻电影,《星际穿越》。
“我当时是一个人看的这电影,两个人的票。”在电影悠长的前奏里,谢瑜低沉的嗓音似乎也变得遥远起来,充斥着回忆的味道,“周一晚上的杜比巨幕厅特别大,也特别空,我一个人包场的时候就在想,这个电影院也太抠了,暖气开的这么低,我都快要冻死了。”
“整整两个多小时,我都缩成了个球,摊在椅子上等我右边的人。”
“但是他一直没来,直到电影散场,我人都冻傻了,他也没来。”
谢瑜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显得悲伤,语气甚至有些俏皮:“我回家以后就一直愤愤不平,总想去网吧找他,问他到底为什么不来。”
“我室友说我当时红着眼睛进了屋,躺了一宿后就不行了,第二天早上人没爬起来,是他开车给我送医院去的。”
“检查了以后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病,就是得吃药,还有打针。那个给我打针的小护士技术不熟练,连着给我扎了三针才弄对地方,我觉得我整个右手都让她给扎肿了。”
“我在床上躺了两天,吊在头上的药水有多重,我就有多气那个臭小子。他为什么要表现的那么喜欢我呢?”
“如果他看向我的时候,那双纯黑色的眼睛不是那么漂亮。如果他朝我笑的时候,那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不是那么可爱,我又怎么可能鼓起勇气去约他?”
陶想没有回答谢瑜的问题,他只是沉默。
沉默着倾听,无声地回忆。
他想起来了谢瑜叫住他的那个早上,递给他手机时,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朋友,你手机没拿。”
结束通宵的早上,写了一宿作业的谢瑜追出了网吧,在卖早点小吃的巷子口拦住了陶想,微笑着将陶想的手机递给了他。
“啊?”那时的陶想人还有点傻,看着谢瑜被冷风吹红的脸颊,呆了半晌。
“你的手机啊。”谢瑜把陶想套着透明保护壳的手机郑重地放进了他的怀里,背面朝里,对着陶想看不见的地方。
“哦……”陶想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红着脸说了句谢谢。
“早点回去睡吧。”谢瑜看了一眼正端着一杯豆浆,嘴角还沾有一圈白沫的陶想,茶褐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下次不用陪我通宵了。”
“…我没有,我……”被看穿了心思的陶想急欲解释,却被谢瑜一个噤声的手势窘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没有和陶想多说什么,只是在回网吧的路上,连着回头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刚走出去两步的时候,看见陶想还站在原地呆呆看着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第二次是在快要走出小巷的时候,他回过头,与刚接过煎饼果子,一直凝视着他背影的陶想对视了个正着,然后神色有些慌乱的错开视线,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至于第三次……
让陶想毕生也忘不了的第三次,是在他离开了小巷,已经走到了陶想看不见的地方时发生的。
他走了啊。
那时目送着谢瑜彻底消失的陶想叹了口气,咬了一口热乎乎的煎饼果子,刚准备朝着与谢瑜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开,就看见那个青年重又出现在了眼前。